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宏成三十六年,废帝琰弑父篡位,当时有三大世家支持废帝。
其一便是上林齐家。
柳太帝君柳华然竟然说了齐家,这已经不是在埋汰皇帝一个人,这是在埋汰他们所有的太侍,和当年死在废帝手里的忠臣世家。
冯栏咬着牙说:“早晚有一天,要让这三家死个干净,想到我的璜儿这样就死了,心里真憋屈,要是南宫祈当时听到柳华然说这话,肯定能一把刀捅死他。”
确实,景泰元年,冯栏死了唯一的一个儿子,南宫祈死了所有三个儿子。
沈奚靖站在一旁,低着头,黑影遮住了他的脸,任人看不到表情。
他全家一百三十七口,都死在那一年。
28、第二十八章 。。。
那日冯栏走后,周荣轩屏退左右,单叫了陈岁与他上楼详谈。
他们说的什么,沈奚靖自然不知,只知道当天周荣轩脸上显而易见的愁容,在第二日陈岁去锦梁宫回来禀报之后,消了个干干净净。
肯定有什么好事,没人告与沈奚靖知道,沈奚靖也不会自讨没趣地问。
九月之后,十月便悄然而来,宫里的枫叶红了一片,而后又落了满地。
十月初八是南宫祈的生辰,他是南宫世家的嫡系,先帝在时,他是从一品侍人,先帝没有贵侍,所以,他当时是除柳华然以外份位最高的宫侍,就算做了太侍,也是一样的。
虽不能像柳华然那样开千秋宴,却也要给他办个寿宴,周荣轩赶了几天做了个红枫荷包,又让陈岁备了些贺礼,带着王青与李柏叶去了百香园。
百香园里有飞露凉殿,是做寿宴的好去处。
因主子不在,朝辞阁冷冷清清,沈奚靖与云秀山干完活计,便回屋待着。
云秀山正给沈奚靖做衣裳。秋日的新布早就发到各宫,前阵子周荣轩病了,他们忙,也就没赶上做,好容易最近又清闲下来,云秀山赶紧给裁了布,想在年前给沈奚靖赶出一套新衣。
沈奚靖是年根里生的,过了年便十三了。
原本他们在家时,不消说做衣裳,就连学都不愿意学,家里有缝补仆人,实在不行,帝京里绣楼比比皆是,只要有钱,要多好的活计都成。
可他们进了宫,虽说宫里春秋两季都发衣服,但也只每人两身,其余季则都是直接发棉布,他们镇日干活,一不小心衣服就会破烂,要是没有换的衣服,那可就糟了。
云秀山在第一年就学会了做衣裳,他比沈奚靖更仔细些,周荣轩又是个好手艺,他没事就看看,也将就能做衣服出来。
这些年下来,手艺益发见长。
沈奚靖不让他老给自己做衣裳,但云秀山不肯,以他的话讲:“表哥不能让你小小年纪享福,不能读书考科举,还要跟我一起做活,这一两件衣服,就当表哥补偿你。”
这话沈奚靖听了,心里难过之极。
因为说这话的云秀山,也不过才十五岁,且与他没有半分血缘关系。
他一点也不用补偿沈奚靖,但家人都去了之后,他们只能相依为命,如今,即便是亲兄弟,也没他们这样要好。
在云秀山心里,沈奚靖就是他的亲弟弟。
沈奚靖在缝补这件事上实在手艺欠佳,想帮云秀山却又怕坏了事,只能跟在一边打下手,一下午的时光便匆匆而过。
一般大宴,主子们也就凑一起用一顿午膳,下午听听曲看看戏,太阳偏了头便会回来,虽然南宫祈的寿宴不算大宴,但也差不离,往常这个时辰,周荣轩应该回来了。
可今日却有些迟了,赵修梅都领了晚膳回来,也不见周荣轩的影子。
沈奚靖和云秀山到厨房帮赵修梅备饭,不多会儿楚暮冬从外面进来,看了眼灶台,道:“你们先吃着,吃完了修竹修梅受累再跑一趟,把主子的晚膳也领了,榆叶去百香园问过,说刚散场。”
听他这样吩咐,沈奚靖他们赶紧急忙忙吃完饭,云秀山便跟着修梅一道去了御膳房。
其实沈奚靖倒是想去御膳房,但楚暮冬已经吩咐了云秀山,沈奚靖也没办法硬要自己去。
算了,反正年节也能见到,沈奚靖想。
周荣轩回来的有些晚,他面上有些红,显然饮了酒。
宫人们赶紧备了饭,等周荣轩用完膳,王青又给上了些解酒露。
周荣轩浅浅喝了几口,早早便歇了。
三更时,沈奚靖是被一阵敲门声惊醒的。
在宫里这些年,他一向浅眠,一有动静就醒,来了朝辞阁和云秀山一屋后好了些,却也不能像儿时那般整夜安眠,今日虽过得风平浪静,但沈奚靖总觉有些事要发生。
当敲门声想起来时,他第一个从床上坐起,小声叫云秀山:“表哥,醒醒。”
云秀山立时便醒了,黑暗里,他们看不到彼此的表情,却能把院中声音听个清清楚楚。
那似乎是贺榆叶的声音,他带着哭腔说:“陈叔叔,帮柏叶请个太医预名吧,他眼看就不行了。”
接着是陈岁的声音:“你先别哭,且与我看看柏叶如何。”
之后院中又安静下来,李柏叶的房间跟他们屋子之间隔了两屋,里面声音细细碎碎,根本听不清。
沈奚靖和云秀山轻手轻脚穿好衣服,却只坐在床上不敢出声。
他们甚至还往腰带里塞了些银子,以备突发事端。
不多时,似乎听到开门的动静,紧接着还是贺榆叶的哭声:“陈叔叔,我出钱,给请个吧。”
陈岁叹了口气,没说话。
“陈哥,出了何事闹这大动静?主子都吵醒,差我下来问问,要是柏叶病了,就去请个预名吧,主子担待着。”这是楚暮冬。
这一日,还是楚暮冬值夜。
周荣轩自然待手下人极好,其他宫里,不消说找太医预名给瞧病,不直接拉到黑巷便是好的,周荣轩能下这番指示,倒也叫其他屋里没出来的宫人心中一暖。
他到底是从宫人做起,知道宫人的不易,有些病,只要大夫瞧了,一两副药便能好,但宫里没有这些,随便吃些药丸,很多底子不好的,都撑不过去。
正当其他宫人心里为柏叶高兴时,却听陈岁说:“回了主子吧,柏叶去了。”
他话了,直接站在院里讲话:“安乐,修梅,你们二人出来下。”
突然被点名的沈奚靖一愣,他假装抖了抖被子,再出门时,发现赵修梅也穿戴整齐,出了这样的事,想必这一个院子都没人睡着。
沈奚靖与修梅对看一眼,一起走到陈岁跟前,陈岁解下腰上的另一面木牌,递给沈奚靖:“这是宫人局的牌子,你们也认得路,去请个管事回来,说朝辞阁有宫人去了。”
他这一句说的很清楚,夜里风凉,在场所有人都心中一寒,沈奚靖默默接过牌子,跟赵修梅一道打开朝辞阁的大门。
身后,陈岁的声音淡淡响起:“榆叶,别哭了,柏叶既然已经去了,等打丧宫人敲完,你便帮他打理干净些,好让他好好走一遭。”
回答他的,只有贺榆叶呜呜咽咽的哭声。
沈奚靖与赵修梅一路都没说话,他们叫醒宁祥宫看门的宫人,从侧门出了来,宵禁里的皇宫,漆黑而安静,只有他们手里的灯笼闪着点点光,在风里摇曳。
走了好半响,赵修梅才低着声音说:“晚上柏叶回来时还上厨房吃了饭,那时候他很高兴,说南宫主子给了赏银,他要好好收起来。”
沈奚靖没说话,虽然与李柏叶并不太相熟,但是好歹一宫里几个月,也算是相处融洽,没成想他这样就没了,沈奚靖只觉得心里一阵难过。
“你说,好好的人,说走就走了。”赵修梅又说,他算是朝辞阁最沉默的一个,老实本分,跟其他宫人关系都很好,只怕比沈奚靖更难过。
“是啊,好好的人,走得这么突然。”沈奚靖跟了一句。
他们脚程很快,没多时便到了宫人局,宫人局与百香园不远,与尚林局,尚衣局,尚工局都在一处,所有宫人管事,都住在四局所里。
四局所算是宫里比较特殊的一个建筑群,它一共有东西南北四个正门,因任何与宫人有关的事宜都由宫人局办理,所以在宵禁之后,只有宫人局在的东正门彻夜开着大门。
沈奚靖他们到的时候,东正门旁的门房里正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宫人在睡觉。
赵修梅叫醒他,说明来因,那宫人便一脸不情愿地披上衣服进正屋通传。
不多时,一位四五十岁的老宫人从正屋里出来,他与慈寿宫的边总管有些像,都是白白胖胖,虽然半夜被人叫起,但脸上却无半分不快,只说:“我且与你们先过去,打丧宫人稍后便到。”
他们说自己的身份,但他身上灰扑扑的宫装却说明了一切,沈奚靖与赵修梅赶紧给他行礼请安,三个人又原路返回。
到朝辞阁时,见只有陈岁独自站在院中。
沈奚靖与赵修梅引着那位老宫人来到院里,陈岁见了他,便马上过来行礼:“魏叔叔,怎么是您亲自来了,叫个小的过来就可,这大半夜的,再打搅您休息。”
能让陈岁叫叔叔的,必然是总管朝上的职位。
这位魏叔叔的身份呼之欲出,他定是宫人局的总管。
也就是说,这宫里,除了其他宫总管一级,其他所有宫人,都归他管。
魏总管没有笑,他只说:“带我进去看看那孩子吧,小陈你放心,皇上特地交代过我,我亲自来看看到底出什么事。”
陈岁应一声,便遣赵修梅去煮茶,给了沈奚靖一个眼色,叫他跟在后面。
李柏叶的屋子,这会儿正关着,陈岁推开门,里面昏黄的灯光泄了出来,贺榆叶在给李柏叶挑衣服。
沈奚靖跟在他们身后,一进屋便被吓到,李柏叶的样子,实在有些狰狞。
他侧躺在床上,脸上满是痛苦,一双手扭曲地抱着双臂,面色已经发青。
29、第二十九章 。。。
他这一看,就是中毒了。
那魏总管显然是见惯了这事,面无表情走到李柏叶床前,伸手便探李柏叶双手。
李柏叶刚咽气没多久,还未僵硬,魏总管几下功夫便把他平放床上,仔细检查起来。
双目,口鼻,手指,他检查的仔细,沈奚靖却观察起屋里的情况。
他发现,跟贺榆叶屋子挨着的那面墙边,有个碎了的茶杯。
显然,李柏叶毒发之时,便是用这茶杯,叫来了住在隔壁的贺榆叶,李柏叶屋里的床离这面墙有些远,他肯定用了大力气,才闹出这点动静。
可他床挨着的这面墙,旁边却是王青的屋子,他为何不直接敲墙叫醒王青呢?
或者是他与贺榆叶交好,所以才费劲叫他?
沈奚靖想着一连串的事情,一个个疑点慢慢浮出水面。
陈岁表情严肃地站在一边,以他在宫里的年头,不会看不出来。
再一个,他们虽然是宫人,但晚上休息时也是锁着房门的,来时沈奚靖就仔细看过,李柏叶屋里的门闩是完好的,并没有损坏,不知贺榆叶是如何进来的。
贺榆叶还在认真挑着李柏叶的衣服,好半天才挑了一身赭石色的新宫装,小声问沈奚靖:“安乐,你说柏叶穿这身走好看吗?”
他与李柏叶同年入宫,一直跟着周荣轩,几年下来情分自然不一般,他说这话的时候虽没哭,眼睛却又红又肿,显然他们来前,已经偷偷哭了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