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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书廷喝一口热茶,“快了,等在这边的事情忙完就回去。”
“回去后便接手你家的漕帮么?”
“嗯,还要看爹的意思,毕竟论起经验,爹和秦绅严淮他们更丰富,我还要跟着学一段时间。”
“说起来我也很久没见燕青了,心里倒有些挂念。”林子画温言。
杨书廷放下茶杯,手指摩挲着杯沿,低低嗯了一声。
“书廷,听说你娶了妻,你心里可有爱她?”向来温润如玉的林子画,眼神却一片清明。
“爱与不爱,不重要。”杨书廷轻轻摇首。
林子画却轻叹一声,这个小师弟从前虽然看起来风流浪荡,实际上却谁都看不进眼里,好不容易娶了一门亲,却
见不得是心甘情愿的,看来也是坏事一桩。如今看起来模样俊美英挺,身形气质比之从前都大相径庭,眉宇间却仍然是萧肃一气,心里好似有说不尽的事儿。他沉吟一会儿,然后道,“这本是你的事情,我也不该多说什么,只是你心里若是不喜欢,就别苦了人家好姑娘的一辈子。想要的东西,你若不去争取,又怎么会落到你头上呢?”
杨书廷的眉眼敛得极低,他本就生得一双灿亮眼眸,如今眸光深邃,看人的时候不免带上一丝锋利。他静静坐在席上,似乎在想着什么,内堂里暖如三月,烹煮热茶的茶炉发出咕嘟咕嘟的沸水声,他的声音掺杂其中,显得有一丝奇异的柔软,“我知道……可他若是不愿,我又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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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章
俊美无匹的青年坐在席上,声音低沉却柔软,“可他若是不愿,我又能如何。”
林子画心若明镜,自然知道他在说谁,“你……”
“我倒是想与他一起,可他哪里肯应我,”杨书廷想起那人铮铮言语,眉眼低垂却不肯让步,“我说也说了,做也做了,弄得自己跟个傻子一样,这有什么意思?”
“书廷,他……”
“他那个人,看起来比谁都好说话,平日里跟前跟后,但要是决定了什么事,旁的人怎么说都改变不了。”杨书廷苦笑,“仁、义、孝、悌、德,道理规矩一条条,却哪一条都没替我想也没替他自己想。”
“你当真如此想?”林子画叹了一口气,“你可是杨家的小少爷,出身富贵人家,身份样貌不俗,可他呢?他只是落魄窘困时被带回你家的普通人,你要他一个下人怎么想怎么做?你可以不顾忌,那么他呢,他陪你念过书教你习过字,一路照料你长大,不仅仅是一般下人,简直如师如兄,他难道能眼睁睁看着你执迷不悟地走上这一条路?”
“执迷不悟……”杨书廷轻声说,“若是心也能控制,我也不会执迷不悟。”
“罢了,这些事情终究也只有你自己能够解决,你若是真心要与他一起,就必须把他所想的都想到,把他不能解决的都解决,让他知道和你在一起,并不是一件玩笑事。”
“不是甚么玩笑事,他不是我的消遣,只是他从不信罢了。”
“他为什么不信你?”
“大略是杨家少爷的名号太响,”杨书廷忍不住自嘲,“从来风流纨绔相,千金一掷温柔乡。”
“那他自然不信你,你风流年少温柔多情,惹了你,岂能全身而退?”
“呵,不提这个也罢。”
杨书廷坐了一会儿,待茶凉了便要挥手离开。
“外头天寒地冻,你这么急着走干甚么,”林子画看他起身披上灰髦,不由摇了摇头,“再过些天便是除夕了,你来这儿同我和明远一起过吧,一起吃顿团圆饭,如何?”
“再说吧。”杨书廷大步跨出门外,寒风兜头刮来,刮得人浑身一绷。
“路上小心些。”林子画把人送到门口,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雪,鹅毛般洁白飘扬,那人英挺的背影融入风雪中,渐行渐远,再也看不清楚。
“唉,傻小子……”
年关将近,年味越来越浓,四处可见高挂的红灯笼,走在街上都能听到喜庆的鞭炮声,有些人家开始换新对联,红纸黑字,都是些吉利话儿。杨书廷住在京
城城南的一间小别院里,别院很小,也没有奴仆丫鬟在忙碌,日常琐事都是他一个人搞定,起先还会手忙脚乱,时间一长也就习惯了。他上街买回一盏红灯笼,学着别人悬挂在檐下,那抹喜庆的大红衬得这间岑寂别院多了一丝暖意,他常常站在门口看着那盏红灯笼,一站就是几个时辰,寒风把他的脸吹得发僵,他却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
他想起家中一到年关将近时,总是十分忙碌喜庆的景象,宅邸虽然大,但处处都挂满了讨喜的红灯笼贴着红纸花,鞭炮声不绝于耳,连小厮丫鬟都是一脸喜气的样子,叫人瞧着就欢喜。在他记忆中,他很小的时候老太君还在,看着他的时候总是满脸慈祥,快过年时总要给他缝新衣,其实家中新衣每年都有专门的衣坊量身定做,只是老人家怎么都要给他缝一件,看着他穿上后总是笑得很开心。他那时还是个小孩子,自然盼望着过年,怎么都坐不住,四处转悠着看众人都在忙些什么,偶尔趁大家不注意就溜进膳房偷刚刚蒸好的糖糕,糖糕白中微红,吃在嘴里甜蜜蜜的,他总是要吃上两三块才罢休。燕青也帮着家里众人忙活,他记得他踮着脚在檐下挂灯笼,他看得兴起,吵着嚷着也要挂,燕青便笑着抱起他托在肩头,指导着他怎么把灯笼挂上。他那时总觉得,燕青长得很高,轻松就能拿到房间柜子顶上的糖盒,他缠着他要糖吃,他把糖放在他的手心里时,眼眸因为笑意而变得温润又柔和动人。
“啊,那种糖……没记错的话,是松子糖吧。”杨书廷看着红灯笼,嘴角牵起一痕笑意,原本沉静得有些锐利的眉眼变得如春风般温情。
明日便是除夕,杨书廷出门想买些吃食,街上已是一片大红,许多人挑着最后要准备的东西,大捧大捧地抱在怀里往家中赶,他没想着布置些什么,只打算去酒楼里打包几样菜肴拎回家。路过糖铺的时候,他本是走过去了,却又停下了脚步,想了想后折回去。
“公子,想要什么糖?”糖铺的掌柜是一个和善的妇人,她见杨书廷进来就笑着招呼。
“掌柜的,称一斤松子糖吧。”
“哎,好,这是公子您要的松子糖。”妇人把包好的糖递过来,笑着说,“这糖是要买给你娘子的吧?”
杨书廷一怔,那妇人又道,“看公子这般好相貌,又这般体贴,你家娘子真有福气。”
“呵,他不爱这些零嘴,只是见我喜欢吃,便总是买回家。”杨书廷一笑,“只是这回他不在,我只能自己来了。”
杨书廷回到小别院中,刚脱了灰髦,就听见一阵咕咕的叫声,他
寻声望去,只见一只通体洁白的鸽子正站在他的桌子上用喙梳理羽毛。他有些吃惊,走过把鸽子捉住,看见它的腿上绑了竹管,他取下竹管,熔掉竹管一头的封蜡,抽出里面的纸卷。
他把纸卷摊开,上面只有寥寥几字,“燕青病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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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 章
除夕夜里,杨宅一片通红,长串的鞭炮被挂在门前点燃,热闹的鞭炮炸响声远远传了出去,略微刺鼻的烟火味在此时此刻显得格外喜庆。宅子里头的下人们都分到一两套新棉衣,照例是黛色或杏色,丫鬟们头上绑着红丝结,仆人们头上束着红巾子,人人脸上都是一股子喜气。老夫人一身吉祥绣纹的枣红新袄,与老爷子坐在后堂高座上看着戏班子唱戏,她看起来兴致十足,一手抓一把葵花籽,一粒粒捻着磕开,而周卿卿陪坐在一旁,只是优雅地吃着用锦帕包着的雪花梅,指甲尖儿涂着艳红的凤仙花汁,衬着一双手白碜碜的。戏班子是新的,听说从燕京里来,唱的不是些人人熟知的陈词滥调,而是别出心裁的一出《塞外归》,铿锵却又充满美感,演武旦的角儿样貌俊俏,眉目英气,一柄银枪舞得虎虎生风,爽利得叫人移不开眼。
墨莲手中托着木盘,上面搁着一碗苦香的黑药汁,她匆匆走在热闹人声中,穿过众人拐进回廊里头,推开了一扇门。
“哎,湘莲,天都黑透了,你怎么都不点灯?”墨莲皱着眉头把药端进去,刚想去点灯,却猛然听到一声低低沉喝,“别点!”
墨莲吓了一大跳,这一声不是湘莲的声音,她头一抬,这才看到湘莲就站在自己不远处,正朝自己做着噤声的手势。墨莲退后了两步,刚张口要说些什么,对方又出声,“药放下就出去吧。”声音不大却充满威慑力,墨莲连忙退出房门外,仔细阖了门离开。
燕青发着高热,整个人烧得昏昏沉沉的,头疼得要炸裂一般,他身上汗水涔涔,早已浸湿了里衣,闷贴在身上的感觉真是糟糕透了。他不安地扭动了一下酸沉的身体,想要找个稍微舒服的姿势继续昏睡,只是持续的高热和头疼把他折磨得一直徘徊在清醒与昏阙之间。
“唉,真让人放不下心……”坐在床边的男子低低叹声,他早已适应了房内的黑暗,借着半合的窗户所透入的微弱光线,能看清床上之人痛苦无助的模样。他伸手拨开他湿透的额发,轻轻抚摸他瘦削的脸颊,只是一年未见,他怎么就瘦成了这个样子?
拭汗换衣,喂药喂水,杨家少爷亲力亲为,待一切忙完后,他换了一身沾满尘土的衣物,只穿着雪白里衣躺进被窝里,侧身搂过昏睡中的燕青。换过一身干爽里衣又喝了药后,燕青面上神色不再那么痛苦,原本皱得死紧的眉头也松了下来,他仿佛一个乖巧的孩子被杨书廷揽入怀中静静安睡着,苍白瘦削的脸颊贴着杨书廷的胸膛,明明没什么重量,他却觉得胸膛被枕处一阵阵地生疼。
这个十年如一日仔细照顾他的人,这个永远对他微笑对他温言轻语的人,此时此刻竟然如斯脆弱,他甚至不敢太用力地拥抱他,他有些懊恼地想,他什么时候变得那么瘦了呢?瘦得仿佛他一个用力就会折了他的骨头。杨书廷看着燕青的侧脸,眼中有些发热,其实他一直很瘦,不管是刚来杨家的时候还是现在,只是他从前从来没有好好注意罢了。
他记得自己小时候有一次生病,夜里染了风寒,也同他现在一般发着高热,他受不住高热和疼痛而哭闹不止,家里头好几个有劲儿的下人把他摁住让大夫把脉看病。等到药汁熬好了送来时,他一闻到那股子浓浓的苦味就哭得更厉害了,爹娘怎么都劝不住,他哭得太久甚至把嗓子都哭坏了。那些难熬的夜晚,是燕青一直把他搂抱在怀里轻轻拍打他的后背,一边轻声哄他一边喂他药,他嫌药难喝,扒着燕青的衣襟就使劲往他怀里躲,怎么都不肯喝一口,燕青只好自己喝一口,微皱着眉头忍着苦涩的味道对自己说,“少爷,我都喝了,这药不是很苦,来,你喝一口,好不好?”
就这样,燕青喝一口喂他一口,最后一碗药有半碗都喝到了燕青的肚子里。
如今他被他搂在怀中,细瘦的身子几乎感觉不到重量,杨书廷搂紧他,就像他曾经搂紧自己的那样。
“燕青……”
第二天一早,燕青迷迷糊糊醒来,刚一睁开眼就对上一双深邃的眸子,一张俊美得有些锐利的面孔满是担忧地看着自己,他被狠狠地唬了一跳,“……少、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