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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解忧应着,转身没入人群。松一口气——幸好解忧没有看到那人。
目送解忧转过街,我忙回过头来寻,却不见了凌北静的踪影。——难道,他并没有看到我?
还是我看错,胆子已小到不需被蛇咬,便会十年怕井绳?
只当是看错,便最好不过了
我松一口气,没有手扶心口,也颇有这种冲动了。
缓步走向沈家。城东居住的多是豪门富户,尤其是沈迎约的府上,周围大都是公侯一类的,人渐少了些,车马也稀疏了起来。
“子锐。”
这仙乐般动听的声音,不是凌北静又是谁?
声音悦耳也罢,就是这副天上有地下无的样貌,也该骗过不少人。可惜站在他对面的是我。
凌北静出身鸿胪寺,传言在列国间长袖善舞是把好手,可惜他当年与父亲文献王分立两方,与我和大哥二哥从来都是势不两立;朝堂之上针锋相对,暗地里勾心斗角,多年对手。
直至程齐灭亡前两年,一向暗弱的临城王也可以与大哥分庭抗礼,便是托了这凌北静的功劳。
最恨那日程衍破城,他竟站在新帝身后,原来早就成了新帝的麾下之臣,怎说不是我程齐宗室的叛贼?
我不露声色的回头,“静宏王爷。”
“咦,子锐,气色好了许多嘛,似乎还添了几分温柔,”说着,竟是直伸了手来,抚上我的脸颊,顺手滑到下颌,轻轻抬起,“怎么,书剑公子竟是连直视凌某的勇气都没了么?”
我怒意陡生,倒不是为了凌北静一贯的不留口德——当街如此轻佻的举动,怕是只有程衍的爱将凌北静做得出!
我抬手想要挥掉凌北静不安分的微微动作着的手,只是因为觉得他并不使力,不想他的反应倒不是一般的快,只在我碰到他衣袖的一刹那加大了力度,只带的我被自己大力一反,险些跌倒在地。
什么被我自己,明明是他趁机偷袭我的腰盘,将我带倒的!
这一下凌北静微微惊讶,险些趔趄出去,还是抱住我,瞪大了眼睛,“你……”
没有想到,会被这么轻易的抱到手吧。
凌北静还处在困惑不解的状态中,故而我只是略一挣扎,他便放开了,下地之后的我拍拍一尘不染的袖子——或许只是不愿看他的眼睛——“没错,我已经与王爷不成对手。”
凌北静方才的动作,只不过是使了二分的力气,所为的绝不是将我拦腰抱起,而不过是要惹恼我。
“怎么回事,”凌北静皱起秀气的眉头,“他……废了你的武功?”
“子锐自己身子不争气,伤重了失了些武功。”我自在无比的笑看凌北静,“总还有□岁时的底子,王、爷,劳烦您记挂了。”
王爷?呵呵……劳烦你叫了我多少年,现在不过还你。
“怎会……”
倒是完成你多年夙愿,抱到了程子锐,可是想象的享受?
“凌王爷和——八……程大人?”沈迎约的家仆打开大门,看见我二人,好不惊讶。家仆在沈迎约家多年,对我二人该是熟悉无比了。只是今看到凌北静与程子锐同时登门拜访,凌北静还一副亲昵样子,仿佛约好——岂不怪异?
难得爷我有心情出门,竟碰上这厮。
怪只怪沈迎约其人,笑得一脸温纯美好,将经商出身的沈家笑迎八方客的传统发扬得尽态极妍,各方势力无所不交。前朝皇祖父在时本就在朝上做了难得有人做得到的“无派者”,这边新帝新朝,有了程衍的宠爱,又几乎成了各方势力百般讨好的对象。虽也是“贰臣”,单凭当年跪行皇祖父陵寝,又是各个前朝遗老眼中的好人,似乎沈迎约做官,倒是因为家中原和程衍一族姻亲交好,不得不为的事情了。
“改朝换代,气象更新而已。”我看着家仆不知说什么好的神态,不由语带讽刺。这也算见到凌北静的习惯。
凌北静笑笑并不答话。
“哦,凌王爷请,大人恭候多时了。”家仆让一让,“程大人请——”
原凌北静是沈迎约请来的,倒是不巧。
程子锐看看身后的解忧,倒还自在。
“难怪园中的琼花一早开了许多,潆素还特意让奴婢们叫我去看,”沈迎约笑着走出来,见到二人也微有些惊讶,“果然是贵客成双,两位请坐吧。”
三人入了前厅坐定,奴婢们奉了茶水来,沈迎约笑意更浓,“来来来,二位尝尝这茶水,在下用茶自然不像凌王爷这般讲究,倒是这份茶,是滢素自管娘家要来的,想也是极品了。”
沈迎约指腹为婚的夫人滢素,可是江南最大茶商之女,虽然沈迎约心中记挂不过一个程衍,滢素也不可能毫无察觉,但毕竟是自幼相识,两人倒也融洽和睦,羡煞旁人。
品了一口,只觉满口清气。
“好茶好茶,”凌北静点头赞叹,“气韵绵长清淡,比起府上所藏另有一番风味。”
我不由心中冷哼,想要直说便可,何必左拐右绕。
“王爷喜欢,沈迎约叫下人多送些到府上就是。”沈迎约果然看得出狐狸的意思。
“哪该夺夫人所爱,”凌北静又抿了一口,“迎约今年倒是少送些来,来年到了时节,勿忘凌某就好。”
微微摇头,却不想凌北静突然转向我:
“早闻书剑公子誉满天下,风流雅致非常人能及,不知子锐饮茶倒是有些什么喜好?”
“程子锐自以为不是什么风雅人物,什么才高八斗不过虚名而已,平素并不饮茶。”微微的瞪了他一眼,自然是因为对“子锐”这个亲密的称呼十分不满。这家伙平日在外面轻浮些让家中的丫头们取笑我也就罢了,竟在沈迎约面前挑衅。
“哦?”凌北静挑起那条优雅的眉毛,“可凌某听说,子锐连取露水都要求的紧,家中为了饮茶倒是养了一池子的莲花呢。”
“王爷既是知道了又何必问呢?”我忽想起当年席间听来的故事,“子锐比起王爷您十二只金盘承露的执着还差得远呢,在王爷面前提及饮茶,只敢说是俗人了。”
“哦?子锐竟知道凌某的子夜十二盘?子锐这么关心我,凌某真是荣幸。”
“你……”你耗费重金请波斯匠人打造的十二金盘,几乎抵得上京城一年十分之一的税赋,谁人不知?
凌北静饮茶,须得垂露清晰微煮新鲜竹叶,佐以佛手熏蒸,计算天时,选得十二金盘中一只所承的晨露,在其中沥净,置于玉珑中,沉入湖底冰过才可煮制冲茶。
而这制茶者,又须是身心爽净、心绪清雅的豆蔻少女,平日养在府上也耗费不少心思。凌北静这人平素肤浅,倒有好些精力安排这些个,可见生活之奢靡无聊。
“好啦好啦,”沈迎约有几分无奈的笑着,“子锐你竟还带了点心来?倒是有心……”
我大致看了一眼解忧递上的点心,少了滢素最爱的几样,大概是出门晚卖完了也说不定。
见好就收,可恶凌北静在此,只好先走为上,“迎约既是约了王爷来此,子锐只是来跟旧友喝酒的,闲人闲事,就不多打扰了,就此告辞。”
沈迎约还未回答,凌北静倒是先有话说:“诶,子锐也是来喝酒的么,不妨留下一起吧,迎约以为如何?”
“这……”沈迎约一笑,“高朋满座,我自然是高兴的。”
“……”我看着沈迎约,您那高兴里面,几分是为了高朋满座,几分是为了幸灾乐祸?
“怎么,”凌北静看我不回话,“书剑公子嫌弃凌某粗鄙,不肯同桌么?”
嫌弃!我很嫌弃!别看你一脸戏谑的表情,仿佛吃定了你朝堂翩翩佳公子的名声。
“还是……”凌北静话锋一转,挥手唤来下人,“嫌弃凌某的‘花荫影’?”
这凌北静,竟带来了我最爱的“花荫影”,这阵子虽然旧伤新伤的,时间久了喝酒早是不碍了,只是解忧管得严厉,又难得有兴致,不沾酒的时间,算来也有数月了。
“既然王爷有心……程某却之不恭。”我看一眼旁边站着的解忧。他是注定不想我喝酒的,只是在这种时候,碍于身份,解忧不好答话,只是继续狠狠地瞪了凌北静。
可惜夏解忧是棋逢对手,凌北静城墙角斜着切下去一般的脸皮厚得岂是解忧目光刺得穿的,其人笑得依然自如。
“好!”沈迎约拍手,“难得二位赏光,沈某不如二位名公子懂酒,却也知道这‘花荫影’是要有花有月才能赏的。恰沈某的花园为迎贵客今早开了好些,不如今夜我们就在后园饮酒,不醉不归!”
☆、画堂春空(3)
月将盈未盈,却要中天。
沈府花园暗香浮动,半是百花半是酒。“花荫影”出自江湖,本带着酒香醉人,花草气息又是无比甘洌。此刻自是花香匀了酒香,四下弥漫,加之月影摇曳,氛围饶是有些迷幻。
“不醉不归”。
倒是应了主人家这句话。
我半阖着双眼,看着沈迎约手支着头,已是一副要沉沉睡去的模样儿。其实他也不算不胜酒力,只不过在我跟凌北静面前略嫌酒力单薄了点儿。
我想此刻我大约该是欢畅,迎约醉了不爱说话,而我与凌北静则正相反,孩子似的斗嘴斗了一整晚,映着酒力却更刹不住。
“但使桃化艳,得间美人簪。何须论后实,怨结子瑕心。”凌北静举着酒杯一饮而尽,“好一句‘怨结子瑕心’……哈哈哈哈,程子锐,什么书剑公子,明明是花月公子,……”
“难得子锐旧作……得王爷赏识……”醉是有些醉了,我还听得出凌北静的话语中的揶揄,“百花媚艳,月清柔,子锐七尺男儿那里称得起……倒是王爷采尽百花,该封个‘花月王爷’……哈哈哈……”
许久不说话的沈迎约忽而抬头,直望了我,“子锐哪是花月公子,分明是、‘花月仙子’……”
迎约大概是醉的不轻,竟不帮我,还只是说了下去:“子锐……倒是美得仙子似的……若我也生得这一副好皮相,程、那人倒是不会这样待我……”
提到程衍我猛地一醒,也是一瞬间的事儿,忽而又有些朦胧了,许多话倒是不想说,眼前隐隐的重了两个月亮,我半眯着眼睛,只觉有人赖在我身上,想也知道是那个被我推了一晚上的城墙角脸皮的凌北静。
“来……”凌北静给自己和沈迎约添上酒,“痴情不得之人……到底是有盼望,凌某……敬沈兄一杯!”
“哼。”我轻哼一声,说的自己仿也是痴情不得似的。望遍风月的凌大王爷、凌大公子,哪里需要痴情……
凌北静却听到似的,挂在我腰间的手重了几分。不知是武功废了还是酒力差了,我竟推不开。
痴情不得?
我仿又忆起子云,倒不知事到如今,自己对他是情几分、怜几分、愧几分?我握住佩剑,抚摸着佩剑上的剑穗儿,子云子云,你可知书剑公子剑不离身,倒是为了有你亲手缚的剑穗儿总陪着?
“小镜儿,”沈迎约是醉了,竟叫起凌北静幼时诨号,“世人何苦痴心?直使七尺男儿,有如春闺怨妇,倒是生出……许多泪来!无妄断情,无妄断情……”
“笨蛋!沈迎约……”凌北静笑得狂,却也潇洒之极,引人瞩目是凌大王爷最大的本领,“有这人在眼前,此时不得,便总是想有一朝……能遂了愿的。许多话许多事,不说不做,待失了此人,只能空叹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