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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梅家庄园近日人来人往,热闹非常。梅家这次从塞外之地购运来的货物异常抢手,有几件甚至是以天价售出。梅向买进的时候并未花费多少银两,只是到了中原,便物以稀为贵,价格水涨船高,把梅向乐得胡子翘得老高,成天乐呵呵地合不拢嘴。
梅向除了一个美若天仙的女儿,还有一个不太成气的儿子梅辰英。梅辰英向来看楚飞扬不顺眼,他老爹对楚飞扬的偏爱让他一度感到自己梅家长子的地位和权威受到威胁,偏偏各方面又都比不过楚飞扬,除了恨得牙痒时暗暗磨磨牙,别无他法。他也曾和楚飞扬针锋相对,暗地里下绊子使坏的事情没少做,偏偏总是莫明其妙地惹得自己一鼻子灰,另一当事人却总是一副无知无觉的无辜模样,让他有种出了拳却无处著力地无力感。
最让梅辰英气结的是关於自己那宝贝妹妹的事。梅欣若对楚飞扬的感情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大小姐放下架子和矜持使出浑身解数整天粘在楚飞扬身边,看著楚飞扬的眼睛里是从不遮掩的爱慕。
梅辰英知道自己妹妹,她美丽,温婉,博识,也有著合她身份的高傲,更别说她身後还有梅家那麽大一个家业。在碰到楚飞扬之前,来提亲的人踩烂了梅家门槛,梅欣若也从未对任何人假以辞色。现在倒好,眼里心里都只有一个楚飞扬,其他的人更是一概视为尘土视而不见。
按说任何一个男人,摊上这样一桩美事,早该不胜惶恐地把梅欣若奉若神明。偏偏楚飞扬还是那一副惹人厌的云淡风轻的脸。他对梅欣若是很好,但是他对其他的阿猫阿狗也一样地好。梅辰英虽然不是个好儿子,但还算是个好哥哥,不免为自家妹妹不值。对妹妹劝说几次无果,便越发地厌恶起楚飞扬来。
这种时候要找到一个和自己同仇敌忾的人是多麽不容易,尤其是,一个和他一样憎恶那个人见人爱的楚飞扬大侠的人,更是可遇而不可求。
楚飞扬例行完成了各处梅家商铺的巡逻,回了梅家庄园,从房中拎出一壶酒,找一处最高的房顶,飞身而上,仰躺下来,对著微亮天边低悬的新月,长吁了一口气。
近来的日子可说是安定而惬意,还有美人长伴左右,但这样的生活却让他疲累,远比不上仗剑江湖来得潇洒痛快。梅家大小姐脉脉含情的期盼眼神让他头痛不已,回了清风剑派,还有一个宋家公子等著他。楚飞扬很想对月长吼一声,却最终只是苦笑著灌下一口酒。
有人声和脚步声正在渐行渐近。楚飞扬凝神听了下,分辩出其中一人是梅辰英,另外还有一个有点沙哑的陌生声音是他从来没有听到过的。本以为这两人只是路过,没想到他们穿过花门进到了院中,在那树下的石桌前坐了下来。
“舒兄,如此良辰美景,你我二人在此对月吟诗,岂非是美事一桩。”梅辰英一通文绉绉的说辞差点让楚飞扬一口酒喷出来。他知道这位梅家公子素来爱附庸风雅,但是对著他的时候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倒是从来没有见过梅辰英这副酸儒模样。不过……他还是继续他的二世祖少爷比较有前途。
下面两人拉拉杂杂了半天废话,楚飞扬在屋顶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喝著酒。他倒是不想做这隔墙的耳,但是大侠偶尔也有懒骨头,况且梅辰英自己也不是什麽正人君子,楚飞扬心安理得地呆著不走。
两人本在镜花水月地吟诗。楚飞扬粗人一个不通诗理,却也能听出那个姓舒的客人比梅辰英强得多。楚飞扬喝口酒,摇摇头,想到其实梅欣若真的是个不错的姑娘,如果她能不对自己那麽的……
说著说著,那谈话的内容却变了样子,尽皆是对此时正在他们头顶的楚飞扬的厌憎之辞。楚飞扬有些惊奇,倒不是他对自己的魅力太有自信,只是,梅辰英敌视他还算有理由,这个舒公子他从来没见过,为何却像是有著刻骨仇恨一般?
楚飞扬向下看了一眼,那舒公子是个有些发福的男人,两撇胡子在那张发胖的脸上显得有些可笑。楚飞扬躺回去继续看月亮,伴著下面那两人算计著的针对他的蹩脚诡计,继续惬意地喝著酒。
第二十九章
是夜睛,满天繁星。
天还不是很晚,本该灯火通明热热闹闹的梅家庄园,此时却是漆黑一片,万籁俱寂,没有人气一般地安静。
不多时,专门招待客人的厢院里传出一点声响,一个黑影溜了出来,先还有点鬼鬼祟祟,後来便光明正大地放开手脚,往梅向的书房走去。
那黑影进了书房,熟门熟路地摸到书架旁,抽出一本书,手伸进去摸索了片刻,一阵喀喀的机关转动声传出来。黑影退开几步,等了会儿,却不见有什麽动静。那黑影又走回书架边,左右看了看,迟疑地伸出手去,又转了几转,却还是没有出现任何动静。
黑影有些著了慌的样子,急急转身冲向房门。此时,突然像凭空出现一般,四周涌出无数火把,瞬间灯火通明,照得诺大一个院子亮如白昼,真正无处可逃。
黑影显了形,发福的身材和脸,有些可笑的两撇小胡子,正是梅家少爷待若知己的那个人。
拿著火把的家丁俱是满面怒气,恶狠狠地瞪著包围圈中那个强作冷静的男人。两个人排众而出,楚飞扬搀著梅向走到最前面。
梅向气得吹胡子瞪眼道:“舒公子!枉我儿待你那麽好,没想到是个包藏祸心的恶贼!”
那姓舒的男人只撇了他一眼,便将戒备的眼神投向楚飞扬。楚飞扬上前几步,冷笑道:“你在想如何露了馅?在下倒是觉得,你不露馅才是天大的怪事。舒公子满腹才华,想必该听过过犹不及这个词。最重要的是,你的易容术委实太过糟糕。”楚飞扬惋惜般地摇了摇头。
那舒公子脸上皮肉抽搐般地跳了跳,眼神当中闪过一丝阴狠。
楚飞扬正了正脸色,沈声道:“我本以为不过是个贪财的小毛贼,但是,你下在水源当中那无色无味的毒──舒公子,你知道梅家上上下下有多少人吗?四百多条人命!你好歹毒的心肠!”
随著楚飞扬说完这番话,周围那些家丁个个都有些蠢蠢欲动,冲天的怒火急需找到一个发泄的出口。
处在人群包围圈中的男人突然眼中精光一闪,飞身直扑身前不远处的梅老爷子。在楚飞扬的眼皮子底下作这种举动,已经是垂死的挣扎了。
他这突然一袭并未让楚飞扬措手不及。楚飞扬一把拉过惊慌失措的梅向扔给身後的家丁,飞身一脚,踢在那人的肋部──那人口吐一大口鲜血,却居然勉力撑住不倒,右手一扬,几道银光飞来──楚飞扬仰身翻起,用衣袖包裹著手接住了射来的三枚银针,针上绿光盈盈。楚飞扬将那针甩在地上,冷眼看向那再也支撑不住软倒在地的人,拔出剑来,指向那人。
倒在地上的男人抬著头,有些惶恐地看向满面寒意步步逼近的楚飞扬,那冷冷看著他的双眼中的光茫,比那剑尖上闪动著的光还要冷,还要利。他挣扎著要爬起来,却最终没有成功,只能在地上一点点地向後挪动。
眼看那寒光闪闪的利剑离自己越来越近,那男人闭著眼睛喊出声来:“你不能杀我,楚飞扬!”
这是他没有经过伪装的真实的声音,楚飞扬顿了一下。他能记得每一个他见过的脸,听过的声音,即使只见过一次,听过一次。尽管这声音有些变了腔调的扭曲,他还是记了起来。他自然不可能忘记那一个人。
“楚飞扬,你不能杀我。”那人睁开眼睛看向他,伸手掀去脸上那张可笑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张英挺的面庞。
他直直地看向楚飞扬,那双眼睛当中的情绪,太过复杂,楚飞扬当真有了片刻的迟疑。
“为什麽?”他的剑并没有撤离,居高临下地冷冷说道,“我说过,如果你敢染指中原,我绝对不会饶过你。”
“没有为什麽!反正你不能杀我!”君书影有些气急地吼出声,又吐出一口血,呛咳不止。
“是麽?”剑尖稍抬,指向君书影的脸,“我现在就可以让你看到,我究竟能不能杀你。”
君书影顺著剑尖,看向了楚飞扬的脸,又看了看周围举著火把,照得他无处可逃的人们,原本阴狠的眼神当中,竟然带上了那麽些无措。
“你真想知道为什麽?”他复又垂下脸去,低低地开口。
楚飞扬没有作声,四周几乎只有火把燃烧著的劈啪声。
“因为……”
如果需要以这样的方式来求生存……
“因为……”
如果只有把自己所有的尊严都踩在脚下才能活下去……
第三十章
安静的夜,火把燃烧著;劈啪作响。
梅向有些狐疑地看著身前的两人,迟疑地问道:“飞扬,你认识这贼人?”
楚飞扬没有作声,连挺立的身影也没有稍动一下。
君书影突然长吁了一口气,周身弥漫的绝望气息霎时间像烟雾般散去,不留痕迹。他散漫地向身後的台阶一靠,似笑非笑的眼神看向楚飞扬,说道:“杀死我,你会後悔的。”看了看皱眉看向二人的梅老爷子,又摸了摸下巴,笑道:“你会很伤心的。”
楚飞扬的眉头紧皱,却仍旧没有开口。
梅向先一个沈不住气了,苍老的声音有些沙哑,怒道:“飞扬,你还听这妖人胡言乱语些什麽?!马上杀了他!”
君书影挑眉一笑,仰头看著楚飞扬,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不相信的话,大可以马上杀了我。”君书影笑著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楚飞扬皱眉看著他,不顾身後梅向气愤的喝斥,缓缓将剑垂下。他和君书影多次交手,自然知道,这个男人的话,一个字也信不得。但是在这顷刻间;那双眼睛当中变换的情绪;虽然他看不懂;却决定相信这一回。
“你有什麽话,直说吧。”楚飞扬淡淡说道。
君书影笑意更深。他坐直了身体, 一副说来话长的模样。突然之间,毫无预警地起身向那剑尖撞去。楚飞扬一惊之下将剑回撤,却猛然被一阵白烟迷了眼。他回剑入鞘,伸手向前去抓,毫不意外地捞了个空。四周响起了西西梭梭的细微声音,周围的家丁一阵慌乱,突然有人惨呼出声:“虫!好多虫!啊!”
楚飞扬气结,顾不上去追君书影,只能先回身驱散这诡异的白烟。目能视物的那一刻,正看到如潮水般退去的黑压压的各色毒虫。
楚飞扬草草检查了一下,梅向并无大碍,家丁当中有不少人被咬伤,但因为时间不长,即使有毒,也没到致命的程度。楚飞扬嘱咐几个家丁把梅向带离此处,便拎著剑追了出去。
君书影捂著胸肋处,踉踉跄跄地走在街道巷口中。除了楚飞扬那一脚的伤,他自己也被毒虫咬到,伤上加伤。君书影在拐角处稍停片刻,抖了抖袖口,又抖落出几只死了的毒虫。他恶心地看了一眼,继续撑起一口气向前走去。他如今内力微弱,在被召来的汹涌毒虫中根本无力自保,这样两败俱伤的做法,实在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他知道那些东西困不了楚飞扬多少时间,一刻也不敢停地穿梭在欲发偏僻的小巷间。眼前的景物越来越模糊,冷汗大滴大滴地滑落,直到再也撑不下去,扑通一声倒在地上。脸贴上地面时尘土的滋味涌入口中,干干涩涩。
说昏过去,不如说是睡了过去,还睡得并不安稳;噩梦不断。混乱一团的梦里,杂乱的人和事来来往往,纷乱不清。猛然惊醒时,有些不知今昔何夕的迷茫。头疼得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