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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回别院的路上,静王忽然缓了脚步,望向那侍卫长,声音沉下去:“这么着急出来找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是。殿下,王妃从京城过来了。”侍卫长擦了擦头上的汗,神色紧张。
“……肯定被王妃训斥过了吧,这个赏你。”静王从怀中掏出块金锞子,扔到侍卫长的怀里,唇角勾起个笑,“以后,我的事对她能哄就哄,多长点心眼儿,别太老实了。你自己也能好过些,对不?”
“谢王爷赏!王爷的话,在下理会得。”侍卫长受宠若惊地接过金锞子,小心翼翼地塞进荷包。
说起来,一块金锞子的赏对一位王爷来说,并不值什么。难得的是,王爷能如此和颜悦色地和他一个小侍卫长交谈,这是该给他挣了多大的脸面。
静王点点头,转身又笑着去拉冯衍真的手:“拂霭,你还未曾见过静王妃吧,随我见见她去。”
冯衍真往后退了一步,蓦然拂开静王拉他的手。此时,他虽然强自压抑着激动的情绪,额上的青筋却都绽了出来、突突地跳着,声音颤抖:“在下……还是不去的好。”
“为何?”静王深深地看着他,眉头轻皱。
冯衍真垂下头,被青色袖子遮掩住的拳头紧紧握在了一起。
功名、前程、自负、傲骨……全部都被眼前这权势熏天的男子一手抹杀。但自己还是个男人……绝不是侍候主母的妻妾,绝不是没有半点血性、任人摆布的玩物。
过了片刻,冯衍真忽然抬起头,对着静王轻轻勾了勾唇角:“没什么……只是,在下偶感不适罢了。”
“既如此,就先不要见王妃了,回去后就找大夫来瞧瞧。”静王上前一步,拉住冯衍真的手,笑着朝别院的方向走去,再不疑有其它。
自静王出生以来,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人人对他唯恐殷勤不够。虽然他没有养成骄奢的个性,却也因此忽略了别人的个体感受。
冯衍真顺从地跟着静王往前走,眼神一点点黯淡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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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过,檐下的竹风铃一阵乱响。
机心和归晴倚窗坐着,都穿着藕荷色纱衣、散着长发,恍若神仙中人。
“如果是这样的话……”机心望向窗外,眉眼间透出些哀愁来,“冯衍真……怕是活不长久。”
“姐姐为何如此说?”归晴扯着机心的袖子,神情急切。
“少年榜眼、江南名士……他那种人,最重的是清格傲骨。静王如此折辱于他,虽然碍于权势不能反抗,却迟早会寻死解脱。”机心纤长白皙的手指从窗沿上拾起片落叶,“退一步说,就算他的棱角峥嵘被全部磨平……最终也会做为静王的污点而被抹去。静王不动手,自有人替他动手。”
“姐姐说的这些,我全都听不懂。”归晴的眼睛里慢慢涌出泪水来,“我只想知道,怎么样才能救他?”
“救不了……没有办法。”机心慢慢摇头,轻轻苦笑,“以色侍人,色衰则爱弛……其实,他现在自寻解脱也许还好些。等到他再大一些,模样不那么好了,一身清格华贵也被磨去,静王自然就会另结新欢……那时他一个失势男宠,会有什么下场,你可知?”
静王是帝王家的人,自然不会有任何错和污秽。错的和污秽的,自然是旁人。若是还念及好的,三尺白绫或一杯鸠酒;若是从此淡薄甚至成仇的,就拿去任人糟蹋。
将人剜目、拔舌、砍去四肢再养在大瓮里的事情,并非古时才有。
归晴心中一酸,泪珠就从眼眶里滚了出来。
自己也知道没有办法……但就是怎么想都觉得不甘心,怎么想都觉得胸口酸楚难当。
“好兄弟,哭够了就收拾细软,准备今夜跟姐姐走吧。”机心摸了摸归晴的头发,眼神温柔。
“怎么?”归晴有些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沾惹上静王这档事,你以为我们还会有太平日子过么?”机心轻叹口气,“说不定,还会引来杀身之祸……我们救不了冯衍真,总要救自己。”
没有任何反驳的理由,机心从来就没错过。
归晴点点头,胸口却越发堵塞得哽咽难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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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远处隐隐传来的梆子声,宣告此夜已过三更。
冯衍真住在静王别院南侧的一间雅居内。他睡不着,于是点了油灯,坐在红木桌旁看书。
这时,已经拴上的门忽然传来剧烈的撞击声。
冯衍真有些不知所措地抬头,正好对上破门而入女人的一对灼灼秀目。
在那穿着华贵胡服的女人身后,是几名手持利刃的贴身侍从。
“好俊的模样……怨不得王爷迷恋于你。”那几名侍从冲上前,架定了冯衍真后,女人挑起冯衍真的下颔,唇边泛起丝冷笑,“我是静王妃定绣,初次见面。”
冯衍真咬紧下唇,屈辱地别过头,不发一言。
定绣从袖口内抽出柄寒光凛冽的匕首来。
她是北方天性强悍异族的公主,因为和亲而嫁给静王,全朝都对她另眼看待,不敢有丝毫怠慢。北方异族风俗,上至王候下至平民,都守着一夫一妻的规矩,除非一方死去,终生不得离弃。
这也是静王已经二十余岁,至今却只得她一个妻子、尚无子嗣的原因。
她从小生长于王家,见惯种种毒辣相争,所处地域又未受教化,将奴隶视作牲口对待,其勇悍手段、心思狠辣非寻常女子可比。
寒光凛冽的匕首狠狠沿着冯衍真的眼角划下,一直拉到他的下巴。光滑健康的皮肉霎时翻卷,鲜血如泉水般淌落。
冯衍真如脱了水的鱼般剧烈挣扎,怎奈身旁的那几名侍从早将他死死按定。从未经历过的痛楚让他想要凄厉呼救,却早有块丝帕塞入了他的嘴中。
一道、两道、三道……随着匕首一次次挥下,冯衍真原本清俊无伦的脸,变得血肉模糊、分不清眉眼、看不出原来轮廓。
已经昏厥了过去,却又再度被双膝的剧痛生生痛醒。冯衍真勉强睁开被血糊住的眼睛,看到自己双腿的膝盖骨已被血淋淋地剜出,扔在地下。
一只不知从哪里牵来的家犬,正在地上啃食着他被剜出的骨头和血肉。
嘴中的丝帕已经被取出,他却怎样都叫不出声来,只能气若游丝地哀求:“让……让……我死……”
“现在就让你死,不是便宜了你?”定绣咯咯笑着,随手将匕首递给身边的一个侍从,拿出丝帕擦染了血的双手,“把他拖到郊外,随便找个地方扔了吧……他这样子,如不是被野狼叼了去,多半能撑过好几天。”
“是。”几个随从对着定绣恭敬一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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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微微有些泛白了。
归晴灭了手中的小火折子,和机心就着微熹的晨光,在郊外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
他们除了脂粉华装,挽着再普通不过的发髻,穿着再朴素不过的粗布衣裳,背上一人背着一个小包裹,装着几件心爱衣裳和在教坊积攒下的私房。
按机心的计划,他们天亮后就会抵达附近的一个渡口,到时候租船往西,辗转去几千里之遥的天水城,再隐姓埋名买地置业。如此,就算静王手眼通天,也拿他们无可奈何。
走着走着,归晴忽然被脚下一件绵软厚重的物体绊了个踉跄。他定睛往地面上望去,不由得惊叫出声。
那……也能算是个人么?
面部完全是血肉模糊一片,根本看不出眉眼轮廓;双腿以不自然的姿势扭曲着,尚在抽搐个不停。
“……他、他是冯衍真。”机心在一旁蹲了下来。她毕竟是女儿家,平日再怎么理智冷静,此时上下牙关也在咯咯地打着架,“我……我认得他腰间那块白玉虎形玉佩……”
“他……他怎会到如此地步……”听到机心这么说,归晴也认出来了。他定了定神,伸出手将冯衍真搀起。当感觉到怀中人呼吸尚温时,不由得鼻腔一酸,落下泪来,“姐姐,我们带他一起走吧。”
“我正有此意。”机心点点头,背过身去,“好兄弟,你把他的衣裳鞋袜全部脱了,撕烂了扔在此处,他的随身物品也全扔在这里……再把你那件大麾给他披了,背他一起走。要快。”
归晴依机心所说,将冯衍真身上的衣服全部脱了撕烂,再除去他的鞋袜、玉佩荷包,扔在地上。
在脱上身衣裳时还好,脱到裤子时,看到冯衍真膝盖处就是两个深黑的大血洞,归晴几乎当场晕厥过去。
归晴咬着牙,总算动作麻利地完成了机心交待的一切。
用大麾将冯衍真的身子严严实实裹住,归晴背起了他,快步走向机心:“姐姐……我们走。”
“我们这就去渡口……”机心点点头,和归晴一起匆匆朝前走,“现在来不及替他诊治,只有到下一个镇上才能替他找大夫……是死是活,全看他的造化。”
微熹的晨光中,三人有些狼狈的身影消失在西边渡口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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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往常,静王总是习惯天微明便起身,或练武、或早课,从不间断。偏偏,今夜他似乎睡得特别沉,直至日上三竿才醒。
睁开眼,就看到已经打扮齐整的定绣坐在自己身旁,于是笑道:“以往不曾起这般晚,偏偏今日……”
“是我点了黑甜香,你才睡得这般沉。”定绣接口,顿了一顿又道,“你那娈童,我瞧着不顺眼,已经处理掉了。”
“……什么。”静王沉默了片刻,才意识到她提的是冯衍真,胸口一阵气急,“你把他怎样了?!”
“我将他剜肉剔骨,扔到荒郊喂了野狗。”定绣见静王急得额上青筋根根绽出,心头不由得气苦,冷笑出声,“静王可曾记得大婚那日,应允过我什么?”
她自恃娘家甲兵强盛,当今天子都忌她三分,做任何事情都有恃无恐。只是她对静王却是一片真心,两人相伴时间又浅,所以平日里尚称得上恩爱。
所以,静王虽然知道她心性不比天朝女子,却万万料不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