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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三天之后,皇帝能走下床,裴后就扶着皇帝在殿中走动。麟德殿外虽然有金吾卫把守,但是走到殿外去透透气也不敢有人说什么。
今日皇帝走累了,便让裴后陪自己下棋。
连下三局,皇帝都是铩羽而归,扔下棋子,皇帝往后靠了靠,看着面色沉静波澜不惊的裴后,叹道:“你这性子,真是和顾怀卿一模一样。别人与朕下棋,都想着法让朕赢,哄朕开心,你们师徒二人,却是不把朕杀的片甲不留不甘心啊!”
裴后轻声回道:“臣妾不会让人。从学棋的第一日起,顾师傅就告诉臣妾,棋盘之上无贵无贱。若是不尽力而为,便是对国手之名的践踏。”
“那你可赢过顾怀卿?”
“臣妾赢过。”
“哦?”皇帝嘴角轻扬,“那个怪老头竟然还败过?赢过几次?”
裴后想了想,接着道:“臣妾不记得了,只记得后来赢得太多,顾师傅就不肯教臣妾了。”
“原来顾怀卿不教你竟然是这个原因。”皇帝笑着点点头,难得会有这么好的心情:“难怪上次朕问他原因,他不肯跟朕说,还真是死要面子……”
裴后听了,也是捂住嘴,低头浅笑。
正说笑着,门外忽然有人通禀,说义城公主来了。
皇帝有些疑惑的看着裴后,裴后想了想,道:“义城仁孝,怕是担心皇上。”
义城公主李丽姜是睿宗皇帝最年长的女儿,今年已经三十多岁,十几年前便嫁给了薛家的嫡子薛元晦。出嫁之后,一直常来宫中问候皇上,直到近些年郑氏得宠,义城公主不敢与他们相争,便渐渐来的少了。
义城公主入宫,还带来了自己的儿子,今年才七岁的小男孩,唇红齿白,满脸稚气,甚是讨人喜欢,刚开始还恭恭敬敬的喊着皇上,不一会儿就撒起娇,扯着皇帝的袖子喊“外祖父”。
义城忙严厉斥责他,皇帝却不生气,笑道:“小孩子,没有关系。”然后又问那孩子,“你大名叫这么啊?”
“我叫薛知古,字鉴今。”薛知古有模有样的说道。
“知古?知古鉴今,是个好名字。”
“这名字,还是母后赐的呢?”义城忍不住开口道。
皇帝听了,又问薛知古:“你可知道‘知古鉴今’的意思?”
薛知古答道:“‘知古’是让我要多了解古人的事情,‘鉴今’就是让我以古人的事情为鉴,时时警醒自己。”
“说的不错,平日一定读了不少书吧!”
“是,”薛知古答道。
皇帝笑了笑,对裴后说道:“这孩子名是你给起得,你来考考这孩子,看可当得起你起得这个名字?”
裴后略微思索片刻,指着棋局对薛知古道:“你就以围棋为题,作一首‘方圆动静’的诗吧!”
薛知古听了,有些略微的迟疑。
裴后见他年纪小,便又道:“我先来说一个,‘方如棋盘,圆如棋子,动如棋生,静如棋死。’,诗就是这种作法,要扣住方圆动静之义,而不是以物咏物。”
薛知古有模有样的拖着下巴,沉思了一会儿,道:“方如行义,圆如用智,动若聘才,静若得意。”
裴后听了,赞许的看着眼前的孩子,忍不住点了点头。
“好!”皇帝抬手去摸薛知古的头,对义城公主说道:“义城啊,你这个儿子教养的好啊!”
“父皇您别夸他,一夸他就会骄傲。”
义城公主与薛知古没有待多久就告辞了,等两人走后,皇帝问裴后:“朕怎么记得,义城生的是个女儿呢?”
裴后回道:“义城确实还有个女儿,如今已经十三岁了……”
“哦……还以为朕记差了。”皇帝想了想,又道“朕不是个好父亲啊!竟连自己女儿的事也记不清。到是皇后你,对义城的事记得到是清楚。”
皇帝虽然是随口这么一说,裴后却是沉默了,顿了顿,才道:“义城生母早亡,幼时是长在臣妾膝下的,于她,臣妾一直视若己出。”
皇帝听了,微微怔住,而后道:“是啊,朕都忘了这事,难怪义城让你给她的孩子起名子。”皇帝接着又道:“朕这么多孩子,要说最恭敬孝顺的,就要数义城,昭文,和太子,想一想,这三个孩子竟都是由你教养的。当年先帝赞你贤德,说你担得起母仪天下的尊号,果然是如此。”
“圣上谬赞了。”裴后听了,忙跪倒了地上。
皇帝忙上去扶起她,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快起来……”
等到裴后站起来,却见她脸上两道泪痕,双眼通红,看了眼皇帝又忙低下头。
皇帝何时见过一向高傲冷静的裴后这般样子,忙问道:“皇后是怎么了?”
裴后摇摇头,却不答话。
“可是又想起了昭文和太子?”
裴后僵在那里,不吭声。
“是朕的错,不该提起,让你伤心了。这些年你心中的苦,是要比谁都要多啊!”
裴后捂着嘴,摇摇头,看着地上的棋盘,声音带着哭腔说道:“臣妾喜爱下棋,义城不喜欢,昭文却喜欢。他那时年纪小,却是有模有样,说以后要做大唐第一的国手……”
裴后不再说了,皇帝知道,后来裴后遭人陷害,被打入冷宫,年仅六岁的昭文太子被送到了德妃处扶养。等裴后再从冷宫出来,母子二人却是阴阳两隔。
“昭文葬礼那日,臣妾在北海边遇到了阿勋,那时我心如死灰,那孩子却突然折了枝桃花送给我……”裴后说道此处,轻轻的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当时我想着,刚没了儿子,却又遇到这么温柔的孩子,定是上天可怜我……”
皇后捂着嘴,隐忍的哭着,过了一会儿,抬起头,满脸泪痕的看着皇帝:“可是现在,臣妾的第二个儿子,也没有了……”
章二十一
绛州的战事刚刚平定,逃难的百姓也开始陆陆续续的回到城中。到了年底,城中自然少不了过年的气氛,虽然几经丧乱,这日子还是要过的。
今日是腊月二十六,李承勋的身体好了许多,总闷在屋子里也不好,云阳就带着他出去巡城,巡着巡着两人就溜达到了城里的市集上。
虽然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了,采买年货的人却还有不少。
李承勋长到十六岁,除去八岁那年的上元节,在长安城的大街上与云阳看过一次花灯外,就再没有体会过这种布衣之乐。绛城虽比不上长安城繁华,但市集之中,目之所及的一切也足以让李承勋眼花缭乱,好奇不已。
街角边一个摊子卖着送傩的面具,李承勋停下来拿起一个好奇的打量,然后问道:“这个是做什么的?”
摊主在一旁说道:“到了除夕夜,街上有跳傩舞的,郎君要想凑这个热闹,可一定得买一个。”
“傩舞?”李承勋转头看着身边的云阳,“这个也可以自己去跳吗?”
长安的除夕夜,大明宫的紫宸殿前也会举行送傩仪式,这个仪式由太常寺主持,年末最后一日,几百人浩浩荡荡,从长乐门,永安门进,表演结束后又从顺天门出,之后分诣到各个城门,李承勋从来都是在紫宸殿中看着,并不知道宫外是如何。
“民间的送傩仪式简单,只有傩翁傩母在前面唱着小戏,其余的人就可以跟在后面。”云阳解释道。
“哦……”李承勋点点头。
送傩的面具种类繁多,青面獠牙的恶鬼,黑面怒目的凶神,送傩护僮侲子,李承勋拿起一个护僮侲子的面具戴上,又拿起一个红色四目鬼面具给云阳戴上,问道:“你带上这个,到了那天晚上我是不是就可以正大光明的打你了?”
轻轻的笑声从面具后面传来,云阳点点头,然后就把钱给付了。
买好了面具两个人继续往前走,李承勋拿着两个木质的面具放在一起打量,边走边对身边的云阳说道:“总得有个理由打你吧,不然我怕除夕晚上我下不去手。”
云阳抬手轻轻的弹了一下李承勋的前额,笑着说道:“现在有理由吧?”
李承勋抿抿嘴,低下头,也轻轻的笑了。
又走了一会儿,路过一处酒坊,酒旗高挂,门前围着一大帮人。
李承勋就扯着云阳过去凑热闹,原来都是为了过年来店家这里打些酒。一坛一坛酒打满后装上马车牛车,李承勋慢慢挤到前面去看。
店主看李承勋好奇的样子,用酒斗舀起一斗酒倒到白瓷大碗里,递给李承勋:“这位郎君来尝一尝,新酿的黄醅酒。”
李承勋接过白瓷碗,只见那酒是浅浅的琥珀色,不过却清透见底,慢慢的喝下一小口,酒味不浓,还有着丝丝的甜味。
李承勋把酒递给云阳,云阳也喝了一口,两人还未说话,只听那店家又说道:“我这家店啊是十几年的老字号,您放心喝。”
黄醅酒,竹叶青之类都是平头百姓喝的酒,李承勋在宫中未喝过,就想买来尝尝,盯着云阳还未等开口,云阳已经看出了他的心思,对店家说道:“麻烦来两坛。”
……
两人又买了桃木,准备回去自己动手刻桃符,又买了些李承勋没吃过的食物,之后便回到太守府。开始准备过年的事宜。
此时的大明宫却是丝毫没有过年的氛围。
皇帝被软禁的大明宫,自那日义城公主来过之后,就不见有什么儿女探望。虽然这些日子有皇后作陪,心中的郁结之气能稍稍纾解,但是毕竟是治标不治本,一想到如今的局势,又眉头紧锁。
今日,义城公主又带着薛知古来了麟德殿。皇帝与她说了些家常后,便问到了朝中的时局。
义城公主答道:“朝中变动了不少人,都是,杨家的……”
杨家便是齐王母妃杨惠妃的家族。
皇帝道:“朕已经料到。”
“三郎还以父皇的名义,升杨彦为中书令。”义城公主顿了顿,接着道:“儿臣所知的就这些了……”
皇帝叹了口气道:“杨彦是齐王的舅父,恐怕杨彦说什么齐王就得听什么……”
义城犹豫了一下,道:“恕儿臣多言,三郎确实是对政事一窍不通。全权撒手给了杨彦,萧家又与杨家不服,杨彦也镇不住场,如今朝堂上下,真是一团糟。”
“一团糟?”皇帝苦笑了一下,道:“可朕又能怎样,如今被软禁于此,连出也出不去,就是有心,也是无力回天。”
皇帝说完后,义城便不再说话。到是一旁正在玩着九连环的薛知古忽然道:“外祖父怎么能这么说?您还是皇帝,是大唐的天子,怎么能说是无力回天呢?”
“知古!大人说话,你插什么嘴?”义城公主训斥道。
薛知古却顶嘴道:“‘挟泰山以超北海,语人曰:我不能。是诚不能也。为长者折枝,语人曰:我不能。是不为也,非不能也。’这世间许多事,多是不为,而是不能,我说的难道不对吗?”
皇帝问薛知古:“这话又是谁教你的?”
“是夫子昨日刚教我的。”薛知古顿了顿,“凡事不尽力一试,怎能就知道无力回天呢?”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叹道:“朕幼时也学过这句话,只是如今,却忘记初心了!”
义城与薛知古陪皇帝用完午膳才离开,皇帝躺在榻上,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