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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勋离开安福门,却没有直接回东宫,而是转到去了十六王宅的江陵王府。
十六王宅在长安城东北边,此时四周都是灯火通明,只有江陵王府一片昏暗,一点过节的气息也没有。
李承勋到了王府外敲了敲门,守门的人把门打开,见是李承勋,忙跪下迎接,要去通禀。
李承勋拦住他说道:“直接带我去看看你家大王。”
江陵王府并不大,李承勋不一会儿就到了江陵王的后院。只见后院的池塘边的小亭子点着几盏灯,而江陵王正坐在亭子中一个人下棋。
李承勋轻轻走到亭子中,江陵王不知在想什么,完全没有注意到李承勋的到来。直到李承勋坐到江陵王对面,江陵王才抬起头,“二哥?”
“对不起,到现在才来看你。”李承勋不好意思的说道。
十一岁的小男孩两眼发红的看着李承勋,摇摇头,勉强的咧嘴笑道:“二哥陪我下盘棋吧!”
李承勋点点头。
江陵王的棋艺又精进了不少,一局下来,竟然赢了李承勋三子。
李承勋放下手中的棋子,笑道:“我以后再也不敢说是你师父了。”
江陵王抬眼看着李承勋,面无表情的说道:“二哥,你不要故意让我,行吗?”
李承勋见被拆穿便只能尴尬的笑了笑。
因为夜色已深,江陵王打了个哈欠,抱起桌边的小手炉,看着李承勋问道:“二哥今日要在我这住下吗?”
“今日城中没有夜禁,我能赶回去。”李承勋回答道。
江陵王目光一暗,闷闷的说道:“我知道了……”
李承勋看他情绪低落的样子,笑道:“五郎累了,那我们去歇着吧,说起来确实好几年没有和你一起睡过觉。”
洗漱干净之后,李承勋睡在外侧,伸手搂住内侧的江陵王说道:“五郎,以后可不要这么冲动了。”
江陵王看着李承勋:“二哥,你说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她不愿意要我?”
江陵王口中的“她”就是云贵妃。
当年云贵妃忽然被罚去翠微寺修行,而江陵王也一夜失宠,那时他才四岁。其中究竟是什么缘由,宫中没人能说清楚。更奇怪的是,从此云贵妃就再也不肯见江陵王。
“我是她的儿子,她为什么不要我……”江陵王往李承勋身边靠了靠,声音颤抖的说道:“二哥,你知道吗?她用簪子抵在自己咽喉上,让我滚出去,我只是想见她一面,二哥……”
江陵王说着说着,眼泪便流了出来。他拿手抹去眼角的泪水:“我只是想见见她,我已经七年没有见过她了。她难道不想我吗,为什么要把我赶出去?”
李承勋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只能道:“可能你母妃有自己的苦衷吧!”
“我不怕父皇的禁足,如果禁我一年,让我见见娘也好,可是……可是……她为什么这么讨厌我,父皇也是,为什么?难道我不是他们的孩子吗?既然都不喜欢我,为什么让我来到这世上?”
江陵王哭的更加厉害,毕竟只是个十一岁的孩子。四岁被母妃抛弃,从此在宫中一直是孤孤单单一个人。虽然平日有李承勋的照顾,但李承勋不能时常在他身边,而且那种关心也无法替代父母的疼爱“父皇讨厌我,所以才早早将我赶出宫开府……恐怕四年后,等我十五岁了,就会急于把我赶回封地……”江陵王接着声音颤抖说道,“到时候连二哥也见不到了,其实我从来都是孤身一人……”
李承勋知道江陵王早熟,小小年纪看事看的透彻,却也很悲观,于是安慰他道:“怎么能这么说呢?以后五郎会娶妻生子,有了妻子,儿女,怎么会从来都是孤身一人的呢?”
“不想娶妻……”江陵王闷闷的说道,“那些女人都很烦……”
李承勋笑道:“二哥不能照顾你一辈子,但以后五郎一定能遇到一个自己喜欢的人。那人会与五郎相互扶持一辈子,到那时你就不会寂寞了。”
“不信……”
“五郎,不能总往坏处想啊……”
江陵王毕竟年纪小,说一会儿话就迷迷糊糊,很快就睡着了。
李承勋毕竟是偷偷来看望江陵王,若是再住下,传到皇帝耳中,恐怕会惹皇帝不高兴。于是见江陵王睡着了,便起身穿上衣服走出了房间。
他披着裘衣走出了江陵王府,看向南边。因十六王宅地势较高,南边的夜景能看到个大概。
“殿下,咱们回宫吗?”小高在一旁问道。
李承勋看着路两旁悬挂着的花灯,对小高说道:“我想一个人走走,你们回宫吧……”
“啊?”小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殿下一个人,多危险啊!”
“没什么。”
李承勋一个人慢慢往南,之后往西向朱雀大街走去。因为夜色已深,即便不禁夜,游玩的人也大多数都回家了,以至于李承勋可以慢悠悠的欣赏长安的夜景。
路两旁的树枝上挂满了花灯与彩绸,火树银花绵延不绝,灯火辉映的花萼楼,珠玉金铃似乎换成新的,微风吹来,声音清脆透亮。一切与记忆中的没什么差别。
李承勋又想起十年前的那个夜晚,云烟带着自己,从长安城的最北边走到了最南边。那时候年幼的自己看不到太多景物,于是就趴在云阳背上看,有时会伸手去抓根本碰不到的彩灯,有时在云阳耳边轻轻说话,给他擦汗,问他累不累。
天上的银河星辰灿烂,人间的街市灯火如昼。过往与现实不断地重叠,被彩灯装点的护城河,百丈灯轮下踏歌的少女,街边卖胡饼的老人,十年前的场景一幕幕在眼前浮现……
十年前同样的夜晚,李承勋躺在云阳身边,云阳问他:“阿勋喜欢我家吗?”
“喜欢。喜欢三哥,六姐,祖母。”
“嗯。”
“还有……”
“还有?”
“喜欢上元节,喜欢长安。”
……
但是,最喜欢的,是你。
……
时至今日,我走遍整个长安城,最喜欢的,还是你。
章七十一
李承勋不记得自己走了多久,街上的人越来越少,灯油烧尽,彩灯熄灭,灯火渐渐暗下来。
转角处有人在买面具,那人似乎准备收摊了。李承勋走过去,看着那一排排面具发怔,摊主见状,问道:“郎君想要什么面具?”
李承勋想了想,回答道:“狸猫。”
摊主听了,探出身子看了看,道:“郎君,在您右手上边。”
李承勋抬头,那里果然挂着一个狸猫面具,与当年云阳给自己买的一模一样。
他伸出手,准备将面具摘下来,但是刚刚摸到面具还没有拿下来,一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手便也拿住了那个面具。
李承勋转过头,看是谁在与自己抢面具,那人刚巧也在看李承勋,轻轻地笑了笑。
看清那人的一瞬间,满城的灯火似乎都不见了,只剩下眼前的人。
李承勋整个人僵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是云阳。
他不是应该在洛阳吗?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摊主未察觉两人之间奇怪的氛围,走过来说道:“两位郎君不要抢,这狸猫面具还有呢,我再去拿……”
“不用了。”云阳已经将面具拿下来,给李承勋戴上,“我是要买给这位公子。”
说完便上前一步,把李承勋轻轻揽入怀中,将面具上的系带慢慢系在李承勋脑后。之后放开他,稍稍调整了一下面具的位置后,便微笑着说道:“阿勋带上狸猫面具,很好看。”
云阳付完钱,便牵起李承勋的手离开了,倒也不在意别人奇怪的目光。
走了没多久,路两旁已经一个行人也见不到,李承勋也不知道到了哪儿。他看了看四周,又看了一眼云阳,之后问道:“你不是要成亲了吗?”
云阳想了想,笑着回道:“是啊。”
李承勋听后,想将手从云阳掌心抽走,可是却被云阳紧紧攥住,最后只得作罢,低声问道:“既然要成亲,为何现在来长安了?”
云阳回道:“因为他现在在长安。”
李承勋心中满是疑惑,“崔家三娘子来长安了?”
“不是崔家的三娘子。”
“嗯?”
云阳停下来,转身看着李承勋,笑眯眯的说道:“不是崔家的三娘子,是李家的二公子。”
“……”
云阳见李承勋不回话,俯身在耳边轻轻说道:“我一直想要的只有李家的二公子……”
李承勋抬头看着云阳,面具下的表情云阳看不到,只能看到那双黑漆漆的眼珠似乎在闪着奇怪的光,哭了吗?
路两旁灯火昏暗,两人牵着手继续在路上走着。
“阿勋,我从来没有将你当成过女人,也没想过让你成为我的附属。”云阳打破了沉默,“我只是想像当初那样,宠着你,保护你,不让你受半分伤害。”
“我……知道……”
“十三娘已经将事情与我说清楚了,我那天气昏了头,对你做出了那样的事,对不起……”
李承勋摇摇头,不说话。
云阳接着说道:“我不知你听谁说的崔三的事。我与她见过的次数屈指可数,这些年也一直在躲着她,因为我一直想要的只有你。我已经用了十年等你长大,也可以再用十年等你接受我。”
李成勋沉默不言,却不禁握紧云阳的手指,又走了一段路之后,才开口说道:“云阳,我要做这个太子。还想,做皇帝。”
李承勋转头看着云阳:“最初想做这个太子,是想找回你。可是现在在这个位置上,我发现自己能做很多事,帮很多人,所以,我不想就这么半途而废。”
一言可以救人性命,一言可以使人母女团聚,一言可以使百姓免去苛政之苦。
李承勋想让河南河北道重现人烟,想减免穷苦百姓的赋税,想废除岭南的倭奴之贡,想革除大唐朝政之弊端,扼制奢靡之风,分流民以田地,想重现太宗皇帝的治世盛景……
李承勋接着又缓缓说道,“所以,如果我们两个人要想在一起。恐怕只能如今夜这样,于昏暗之中,无人之处……”
街两旁的灯火愈发的昏暗无光,亦如两个人的未来。
两个人在一起,不可能公诸于世,恐怕只能一辈子躲躲藏藏,小心翼翼。若是一时不慎,被人揭穿发现,便是万劫不复,身败名裂。
如果李承勋将来成为了英主,还可以以功绩来填补。那云阳要怎么办?若是被人发现,那就是背上了佞幸的骂名,于史书上被人议论纷纷,无论有多大的功绩,人们所能记住的,永远都是“佞幸”二字。
毕竟这个世道,男子与女子在一起才是天经地义。而男子与男子在一起,就算再多的真心,也只会被旁人当做茶余饭后的笑谈。
云阳听后沉默片刻,停下了脚步。他抬手摘下路边树上挂着的一盏小灯,轻轻放到李承勋手心,微笑着说道:“前路虽昏暗不可见,但我却愿与你秉烛夜行。”
李承勋低下头,看着手心那盏小灯。夜晚寒风凛冽,吹得灯火左右摇晃,那脆弱的灯芯似乎根本经受不起冷风的摧残,但是却一直没有熄灭。云阳的手掌拖起李承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