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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王爷边说,便做了一个打颤的姿势,逗得一种内侍,婢女都笑出声来。
朱朱道:“六王爷不说话,可没人当您是哑巴。”
六王爷笑道:“瞧瞧,女王身边的人就是嘴儿辣,我也就一受气包。”
热朵眼中的冷意转瞬即逝,笑道:“怕是你又去做你的宋玉去了,这六王爷的身份看来没有宋玉舒适。”
原来这六王爷本名阿齐正,宋玉是他取的汉名,并常以此名混迹于民间。这六王爷,自小便是在民间放养大的,因而行事不拘小节,也便只有他如今还能出入这南疆王宫如入无人之境。
宋玉笑笑:“我倒是想在恒风镇上做一辈子的宋玉,可不是女王您不同意我终日游荡在外,不然还真不乐意回来了。”
宋玉边说,边喝了羊奶,喜色道:“这羊奶还是女王这里的好喝,这外头的羊奶如今竟是腻味,一点也无咱们南疆的青草香了。”
热朵道:“如今这羊羔多来自大钺,品种混杂,自然与原先的有些不同了。我这是宫内自个圈养的,自然与外头的不一样。你倒是嘴刁,还能吃得出差异来。”
宋玉大笑道:“自小,我便跟着皇兄到处跑,咱们南疆土地上,有哪一寸的青草是我没踏过的?可不是羊奶吃的多了,多少也挑嘴一些。”
朱朱说道:“我瞧那,这王爷满嘴都是羊膻味,怕是吃了羊奶还得漱口。”
诸人听了,皆是哈哈大笑,热朵亦乐道:“还是朱朱聪慧,这一语便将我想说的话给说好了。”
茱萸在一旁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心下想着,听闻这南疆六王爷原是先王指定的王位继承人,后热朵发动兵变,自立为王,这六王爷自然不了了之。原先想着,这六王爷该是被软禁才是,不想如今瞧来,他与女王的关系倒比外处传言来的要融洽一些。
宋玉瞥见茱萸在一旁坐着也不吭声,便笑道:“夫人怎么不吃羊奶,这可是咱们南疆难得的美味呢。”
茱萸笑笑,对着女王道:“我这就先干为敬。”
茱萸边说,边吃了一口羊奶,可是这羊奶膻气过大,待得下了腹,却只觉得腹中犹如翻江倒海,不一时,就有些作呕了起来。朱朱忙拿来了痰盂,茱萸别过脸去,以锦帕掩面,呕了起来。
热朵命人上了一碗温水:“倒不曾想,你初来南疆,许是吃不惯这味道。不如先吃口热水,缓一缓。”
宋玉耸肩:“可惜喽,这么好的美味,夫人都无福消受。”
热朵道:“好了,老六,你今儿个进宫来,所谓何事,倒是快些说出来才好。”
宋玉笑笑:“也没什么大事,就是那石世臻,这前头,您不是派他去开石窟去了么。如今说是遇着一些麻烦事儿,想来这工期怕是要延迟一些时日。”
热朵斜眼看他:“我倒你来所谓何事,原是来做说客了。这石世臻先前拍着胸脯保证的,说是下月便可完工。此时又说要延迟工期,这可不是抗命么?”
宋玉笑道:“顶多,过些时日,我再送您几尊新雕的佛像可好?”
热朵道:“看来这石世臻只值几尊木雕像了?”
宋玉双手合十:“得得得,今儿个既然进宫来跟女王讨这个人情,我便做好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的准备了。那便再加一柄小王亲自雕刻的木屏风可好?”
听到此处,热朵方才拍掌笑道:“老六啊老六,要你一件东西可不容易。还得今儿个你为了石世臻来求情才肯相送。”
2 第二百一十四章 姑苏乐女(一)
那日,自茱萸进南疆王宫见过热朵以后,并未被留宿在宫中,而是由朱朱带着住在宫外别馆。
这别馆唤名“思馆”,是一处南疆王宫旁僻静的院子。这沁思苑里头也是曲折游廊,涂饰朱粉,又有千百翠竹交映。
出了小石甬道,便是后院,有大株的雪樱,只是这外头气寒,不似女王那里有熏笼整日供着,还尚不到开花的时候。
雪樱后头有一间隙,得泉水一汪,从墙前川流而下,绕阶盘屋,旋着翠竹而下,倒也是一处清静地儿。
再看这屋内,缂丝弹墨的幔帐,金丝锦帘。窗子上以五色纱糊就,一并陈设着古玩瓷器,皆是按这屋子的禀性而设。
茱萸注意到,这案上有一尊胭脂红地粉彩人物纹样的灯笼瓶。这灯笼瓶,口沿描金,颈部及近足绘胭脂红地鱼蝠花卉纹,瓶身绘“海屋添筹”图。
再往旁处看去,乃是青花釉里红双龙戏珠的纹缸,里头养了两只金鱼。
这缸乃是通景釉里红绘双龙戏珠纹,青花点睛,间以朵云。近足饰海水江崖。此缸胎体重坚实,造型饱满古朴,所绘龙纹威武矫健,宝珠火焰飞动,海水怒涛翻卷,富有气势。
这两样的瓶底都以青花镌刻了“天钺元年”的字样,多半是经由边境商人贩卖到南疆来的出口瓷器了。
瞧着这些瓶缸,茱萸心下多少觉着有些慰藉,只边轻触着灯笼瓶,边问道:“此处瞧着,先前有人住过的模样,一应都是照着此人喜好陈设的吧?”
朱朱此时正帮着点验热朵赐下的纱绫、金银器皿等物件,一时听茱萸这样问道,反倒有些愣住。
朱朱只得低声应了一句:“先前这儿乃是先王赐给六王爷的别院,他本不喜王府,因而先前常在这里久住。女王登基以后,六王爷便常不在阿苏城中,这儿便空置了下来。如今王爷回阿苏城,便住王府去了。女王想着,夫人许是住不惯这内宫,怕是规矩多了,多是束缚。因而才有意将夫人安置在此处。”
茱萸点头道:“倒是女王有心了。”
这时,听着别屋热闹非常,茱萸竖起耳倾听,竟是吴侬软语的歌喉声响。
见茱萸疑惑,朱朱道:“这是先前从姑苏出来的乐人,被六王爷从恒风买了下来,每日晨定会于房舍内练习。”
“哦。原来如此。”茱萸说道。
说话间,两人已是行至乐坊,才到了房舍前,见着诸乐女齐齐行了礼:“参见夫人。”
茱萸瞧着这些乐女,遍身绫罗,插金戴银,又是个个花容玉貌的,想来这六王爷也是惜花之人,待她们也不薄。
茱萸正想着,忽而瞥见其中一垂首乐女有些眼熟,因而欠身近前,以手抚之腮上,笑道:“这好好的美人儿,怎么腮上倒是有豌豆大小的血渍来了。”
那女子侧身,也不躲着,只是笑道:“夫人瞧漏眼了,这不是刮的,只怕是方才替姐妹们淘胭脂膏子的时候,不慎蹭了一些到脸上。”
这媚眼如丝的不是旁人,正是当初被茱萸留在关海的喜儿。茱萸心下狐疑着,这喜儿明明被自个安插到了关海主事叶大海身侧,这好好的,怎么又跑到千里迢迢的南疆来了?
况且这些乐女听口音,大多确实是姑苏人士,若说与喜儿有什么瓜葛,倒实在是叫人有些匪夷所思。
茱萸笑笑,只当作什么都不知晓:“你这丫头,瞧着倒是可人,报上名来。”
“奴婢喜儿,见过夫人。”喜儿也不慌张,只是配合着茱萸,照旧躬身福了一礼。
茱萸点头笑道:“倒是个识礼数的,六王爷调教的好。”
朱朱一听,轻笑了一声:“六王爷哪里会管她们,这些乐人进了这思馆这些日子,也甚少见他有来,怕是只记得买,不记得教了。”
茱萸道:“这六王爷倒还是个心大的。”
“若说他是个心大的,只怕是心比谁都要细。若说他心细,又比谁都无心。”
这话说的极轻,茱萸却听见了,只是望了朱朱一眼,心下想着,只怕是神女有心,襄王无梦。
茱萸笑笑,“方才听你们唱的是‘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这词儿倒是头次听见,可是何人所作?”
喜儿见无人答话,便上前道:“启禀夫人,乃是凌苏先生作词,如今这南疆境内的青楼酒肆,都有在吟唱呢。”
凌苏,茱萸心下默念着,想到出入南疆之时,见风雪中他遗世独立于岩上,手持着节仗的模样,不由得生了一股凉意。
因而又道:“这后头未唱的是什么?”
喜儿道:“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春水东流,可不就是向着大钺的方向么?茱萸听了这一句,不觉点头,心下自叹,这凌苏果然好文采,当年不愧是殿试头一甲。只只是这南疆人只知听曲,未必能领略他词中的思乡情切。
想毕,茱萸又有些后悔问了喜儿这些,怕是朱朱起了疑心,便又说道:“你们在此演习,瞧着也不像平日里教习,该是为什么宴席备着罢?”
朱朱道:“是了,过几日,是王妃的生辰,王爷命她们多加精进,到时候要在宴席上给王妃贺寿呢。”
“既然是寿宴,想来该有喜庆的歌儿了?”茱萸问道。
这时,方才听着另一乐女上前道:“是了,夫人慧眼,这前头只是练习,接下来奴婢等要弹唱的才是寿宴曲目。”
六王妃,也就是宋玉正妻,茱萸曾听闻,这王妃唤名香黎,乃是南疆名臣香塞鹟之女。香塞鹟乃是前朝的南疆宰相,自然也算的一时权倾朝野。这宋玉娶香黎为妻,意欲何为,只怕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只是如今,这南疆满朝皆已在热朵掌控之中,成王败寇,宋玉短时间内自然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茱萸边想,边谨慎道:“既然是给王妃准备的,那我就不便相听了。你们仔细准备着,改明儿再来讨教切磋。”
茱萸边说边作势要走,临走前又瞧了喜儿一眼,喜儿侧着身子眨眼三下,茱萸会意转了身。这是尚还在关海营帐时,茱萸教授喜儿的面语,不想着,如今倒是用着了。
2 第二百一十五章 姑苏乐女(二)
是夜,茱萸打发了朱朱下去歇息,只一人在房中。这思馆外头,到处都是官兵、暗卫把手,因而朱朱也不担心茱萸会跑。这几日跟着茱萸来往,朱朱早已是生了困意,听茱萸这样说,也便不推辞,径直下去歇息去了,只留了两三婢女在屋外伺候。
茱萸又找了个由头,说是婢女在外头候着,睡不安稳,将她们都打发出了院外方才罢休。这几日,茱萸留心,早已发现这屋子旁有一处暗门,也不知为何建造,但总归可由着这路通往白日里乐女演奏的房舍。
茱萸出了屋子,左右环顾,确信无人以后,方才靠着暗门,一路出了院外。行至甬道,再拐过一个弯角,过了游廊,便是喜儿所在屋舍了。
屋舍外挂了盏小灯笼,里头的人早已熄灯就寝。独喜儿,一早就出了房舍,只在这柱子后头小心候着茱萸到来。
只听着衣裙“窸窣”声响,步履又显得有些沉来,喜儿想着该是茱萸无疑,便探出头来,果不其然,是茱萸大腹便便而来。
才见了茱萸,喜儿满心欢心,正要下跪行礼,被茱萸一把扶住了,压低声道:“这处不方便,行礼就免了。”
喜儿点头道:“谢娘娘恩典。”
喜儿边说,边瞧了眼茱萸腹上,想着如今身在异国他乡,一时心下有些凄楚:“好好的,娘娘怎么就从京师来了阿苏城这虎狼之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