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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叹了口气,“到是难为你,还记得先帝那时候。哀家这夜里,也常梦见当年景象,可不想,先帝就这么着急去了,也没等哀家一同赴黄泉去。”
“瞧太后说的,您这呀,千岁千千岁,怕是这天大的福气还没享受完,又有佛祖相保佑,怕是阎王爷也得敬你三分。”孙瑶环边说,边又殷勤上前给太后斟了新茶。
诸人皆点头道,“可不是,太后您那,必是长长久久,臣妾们都指着太后您照拂呢。”
太后笑笑,“你们那,这嘴巴,可是一个比一个厉害,哀家那,年纪大了,可说不过你们了。”
“倒是差些忘了,方才可有派人去太庙看着香火?论今年轮值,该是轮着内宫的人来守夜了。”太后想着念叨了句。
“方才见诸姐妹走得急,太后您又没吩咐下来,臣妾便自作主张,先让底下的丫鬟去太庙正殿守着,待您想好了人选,便去换回来就是了。”茱萸柔声道。
“要说仔细呀,这宫里还真没几个人能比得上歆才人的。她打礼音娘子那会起,可就是知晓人意,贴心的紧那。你们那,也可多学着点。”太后训诫道。
诸人皆点头称是,太后又道,“秧丘,今夜你且先去当值,到了午夜时分,我再寻人来替你。可要好生看着,这香火之事可是大事,断不可大意。”
秧姑姑福身道,“奴婢恭听太后懿旨。”说着边答应着,边恭恭敬敬退了下去,便往太庙方向而去。
曦嬷嬷又从外间断了新的火盆进来,当着众人面,将松柏、芝麻籽、倒入里头焚烧。殿内偏间,有一佛堂,此时也焚香上了贡品,佛堂口处点缀的皆是天地纸马香贡。
张黎儿闻着味,一时胃中翻滚,作呕了起来。
茱萸帮着轻抚背部,替她顺了口气。
太后见状,忙问道,“近日身子,可是有什么不适?”
张黎儿羞涩别过脸去,摇了摇头。
太后便又道,“是怀了龙嗣?”张黎儿绞着手,微微点了头。
太后喜不自禁,“好呀,真是好呀!张贵人可是年前带来了这头份喜事。可禀告皇帝了?”
张黎儿道,“皇上这几日朝政繁忙,也顾不上来我那里坐坐,便还未有禀报。”
孙瑶环瞧着,心下分外眼红,只掐着扶手,断了长甲也浑然不知。
茱萸将她所为,皆瞧进了眼底,想着,这宫里怕是又没太平日子可过了。
2 第七十章 除夕(一)
眼见着已是到了腊月三十,各色齐备。皇宫从外城门道大门、仪门、厅门、内三门等,一路到各宫所在处,玉阶下皆是朱红大高烛,远远瞧着,似两条金龙一般璀璨。
各院各殿又按着各自习性,换了门神、联对、挂牌,也有詹楹皆插上了芝麻杆,床边悬金银八宝、西番经轮等,院中则都是焚柏枝柴的烟味。
这厢晖春阁正门,也是挑着大明角灯,两溜高照。室内,彩莲等刚替换完毕,锦裀绣屏,全看着焕然一新。茱萸又特意赏了彩莲、鸳鸯一些绸布,也算都有了一身体面的衣衫。
内宫宫女、太监们,各自排了一队,按着长幼品阶,依次行礼互拜。又有散压岁钱、荷包、金银粿等互相赠着,口中说些吉祥的话语来。
熵邗宫前,设数十座灯山,灯火辉映,光耀天地。
有小太监不断加泡香木于灯山内燃烧,殿内清香四溢。
一座灯山需燃沉香数车,但凡是见着火光渐熄,必又要加上甲煎以助火势。
薛巾领着太监宫女等,早已在备下数十席除夕夜酒。
上座每一席便设有一几,几上又设了小玉炉,焚着龙涎香。又有八寸来长,翡翠宝石的小盆景,宝石下皆是新鲜的各色菊花花卉,锦绣盈牟。
再细看,又有朝鲜新进贡的高丽青瓷,内盛着仿唐代秘色瓷的杯盏,并着小茶吊,里面泡着的是信阳毛尖。
屏风上,乃是小紫檀木背景衬着的绣雕,并镶嵌着大红蚕丝镶金的璎珞,好不雍容华贵。
这屏风,原来也是苏州制造局的绣娘所作,绣雕所绣的皆是自李唐以来的各色牡丹绘本,与往日的一位雕刻不同,绣雕凭添了几分富贵柔情。
每一支牡丹,皆有相应的诗词可比对,也决计不是一般见识的绣娘所为。如今世上,也算是千金难求之物。
下座虽与上座奢华不得相提,却也有紫口铁足的哥窑相称,里头点缀的皆是岁寒三友,以及一些吉祥富贵的新鲜花草。还有个别小珍珠,洒于几上,也算得上点睛之笔。
皇帝搀着太后,于东边上座落了塌。此乃双龙双凤的黄梨木雕矮足长榻,靠背皆是太后所喜的千年狐皮所制。榻上有额外设的描金小几,几上有各色小物件,都是茶碗、漱盂、锦帕等,皆是为了方便太后所设。
太后斜斜躺在榻上,与众人说笑道,“倒是恕哀家上了年纪,这使不得劲,今日竟就坐不住了,只得这样歪着相陪了。倒叫你们看笑话了。”
皇帝有言,“这除夕家宴,就需得您在这儿,方才像那么回事。不然朕还真不如就在内殿随意打发一日便算了。”
太后笑说,“你们瞧瞧,这皇帝呀,就是这样任性。这都登基多久了,还能说出这样的气话来,哀家也是无可奈何呀不是?”
丽妃听了,直笑言,“皇上孝顺太后,乃是万民的表率。太后您也是这内宫里的主心骨,少了您,我们也浑身不得劲。”
丽妃这一席,与淑妃、锦妃等同坐一处,另还设了一雅致小桌,上还放了酒杯汤匙等小物件。
曦嬷嬷捧了米果来,先捧于皇帝、太后尝了,留在几上几个。
太后瞧周筠生只喝着酒,便也让曦嬷嬷先分了几个果去,“生儿,这米果,你可得食一个,是曦梓亲手做的,你小时候每逢这一日,便最要吃的一份。”
“谢太后记挂,臣吃一个便是了。”周筠生坐于皇帝西面,河阳王妃则挨着同坐。西面靠后,便是一对芙蓉彩穗灯,灯影向外照着,映衬的西面一片暖色。
东面丽妃等坐处再往下,廊上几席,便是茱萸、孙瑶环、张黎儿等人,廊檐外的罩棚下,皆是各色绢灯、琉璃灯等,相互辉映。
再往下,便是赵修仪、和夫人此类不再得宠的人儿。
说起这赵修仪,孙瑶环等入驻西院,她则与其余等不受宠的妃子,退守到了距冷宫不过十步之遥的往菡院内,虽不是住于冷宫,却更甚冷宫,可谓无限凄凉。
这难得热闹的日子,她们坐于廊下,反倒显得有些疏离。
更有甚者,索性羞口羞脚,不惯见人者,也不敢来此。
太后今年身子是不大好了,心下倒是想起这些人来,又多发了一些荷包予这些内宫的边缘人来,也算图个喜气。
至于这受宠的几位,那更是包了满满一荷包。
当下天未到二鼓,从宫外特意请来的戏班子在演着《王宝钗》。正是到了热闹之际,演到了薛平贵娶了西凉国公主玳瓒,皇帝下了席位,往西面走了几步。
“四弟,你瞧,今儿个这戏文演的好,不愧是京师第一戏班。这薛平贵也算是一代豪杰,有勇有谋,娶了王宝钗,又有玳瓒公主相伴,可谓坐享齐人之福不是?”周昶景脸上略微泛起红晕,方才的酒兴有些提了上来。
周筠生淡然一笑,“这有什么样的福气,都是天定的,薛平贵有娥皇女英般的女子相伴,也是他自个的造化。”
周昶景勾起唇角道,“可是朕觉着,你,河阳王,也该有这样的福分。前几日,太后提起,要予你再纳几个美人,你可是愿意?”
这话听着不经心,话里话外却都是凉意,周筠生恭敬跪拜道,“臣其实也是怕寥寂之人,既是皇上、太后有此美意,臣又何乐而不为?谢主隆恩。”
茱萸听着再也无心看戏了,心下隐隐生了妒意,又自觉现下什么也插手不上,一闷头,竟海量喝光了小壶酒,愣是一滴也不剩。
张黎儿在旁瞧了,低声道,“姐姐今日怎如此豪饮,难道不怕上了劲么?”
“今儿个高兴,这打从关海回来,便没这么热闹过,可不得多喝一些才好。”茱萸边说,边又着彩莲满上一壶,“今日可得再敬你一杯才好,瞧瞧,你这不声不响的就怀上了,这一胎可算是头一个呢。”
张黎儿诧异,“姐姐约莫是有些醉了,这淑妃膝下有皇长子,丽妃膝下两位小公主,我这一胎,哪里能算得头一个呢。”
“也怪我这张嘴,说太快,倒是漏词了,可不是说的是,咱们这帮新入宫的么。”茱萸说着又自饮了一杯。
孙瑶环将眼前之事,不动声色,皆看在眼内。瞧茱萸酒兴浓了,方才对着张黎儿敬了一杯,“瞧瞧,我也是怠慢了,这才想起来,也是要给妹妹敬杯酒呢。”
2 第七十一章 除夕(二)
这厢,张黎儿见孙瑶环要敬酒,亦笑道,“姐姐客气了,我既是喝不了酒,那便以茶代酒。”说罢与她示意了一番。
孙瑶环心下略有不快,面上仍笑着回了礼。
当下,曦嬷嬷与秧姑姑,领着手下八人,抬了三张矮案来。每一张矮案上,都设有一猩红的毡毯,上放着崭新的铜钱好几串,皆是用大红的细绳穿上,又打了个吉祥结。
太后道,“今年这赏钱,还是放置在张贵人面前好。”
曦嬷嬷等都素知太后脾性,手脚麻利便搬到了张黎儿跟前。待得放下矮桌,便将红绳抽去,一并将钱散开,这满案皆是铜钱堆积。
此时台下正唱到了《西厢记》,恰是崔莺莺软玉温香一夜,又要遣红娘去看看张相公如何了。那红娘便唱道,“哪管什么张相公,今儿个除夕,赶忙要与万岁爷同太后老佛爷讨个赏,吃红果子才是顶要紧的事。”
唱罢,台下笑成一片,逗得太后更是笑出了泪花来。皇帝说道,“这丫头,唱得调子倒还靠谱,也没见着换词就跑了调。
茱萸听了,心下却很不是滋味,想起与李婵在街头,捏那西厢泥人之事,心下隐约有些感伤。
“方才听曦梓说,这演红娘的丫头,芳年不过十岁,也是怪灵气的。”太后边说,边用早已备下的清水静了把手,曦嬷嬷忙递上鼻烟壶来。
周昶景见太后乐呵,心下也是开怀,只听着一声,“赏。”
薛巾等早已在旁恭候多时,与底下的小太监们听见皇帝有命,便拿了小竹篮,走到张黎儿跟前,每人拾了一篮,便走到戏台前道,“皇上与太后赏你们买红果子吃的。”
眼瞧着,诸太监向着台上一洒,只听着咣啷的满台钱响。
再说那孙瑶环,早也等着这一刻,暗中让桂嬷嬷也备了两篮铜钱,听见皇帝说赏,忙也跟着撒了两把钱。这声响更大,周昶景龙颜大悦,直夸,“好!“
丽妃、锦妃、淑妃等,携着公主们捧了暖茶上前,对着皇帝与太后屈膝跪下。其余妃嫔见状,也都一溜跪下。
众人齐声道,“给皇上与太后奉茶了,祝吾皇万岁万万岁,太后千岁千千岁。”薛巾与曦嬷嬷各自接了茶来,递予皇帝与太后。
皇帝边喝着暖茶,边瞧了周筠生一眼,又道,“四弟,你跟着跪什么?不如这样,你去斟杯酒来,你我兄弟再喝一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