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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用社单主任一见雷东宝就道:“你来得正好,我问你,你们的砖好还是县砖瓦厂的砖好?”
“问用过的人都知道了,当然我们的好。单主任,我要借四万五,一年后还,建个新窑。”
“砖厂生意真这么好?我问县砖瓦厂要砖,他们说我量大,先可以给我五千块,还得一个月后拿,再什么时候能给我其他的就不知道了。操他奶奶的,我水泥都已经买来,一个春天放下来还不得结块?信用社造两层宿舍楼,三月准备动工,五千块砖顶什么用。还有公社建筑工程队,说什么造影剧院比造我宿舍楼要紧,说电影院是十一向国庆献礼工程,我的宿舍要我自己找泥瓦匠造,你说又不是农民土坯房,两层楼,水泥预制板的二层楼,我放心交给那些只会建土坯房的泥瓦匠吗?不说了,你要借钱?一个条件,从今天起,你们所有烧出来的砖全卖给我。”
“行,几块?我们的砖质量没的说,敲起来铮铮响,整块烧透,不像县砖瓦厂的当中还是黑的。”雷东宝心说县砖瓦厂不从公社信用社借钱,单主任在县砖瓦厂没辙。
“几块……”单主任噎住了,“要不你先给我拖两万块砖来放着,等我造的时候不够了再问你拿,你反正得当天给我。”
雷东宝奇道:“才两万块?图纸没注明?你把图纸给我看,我当兵时候带一个排,军事工程都造过,看得懂。算正确一点,免得临时问我要砖我拿不出不够朋友。”
“哦哟,那就太好了。你看看,我描的,大家都说这样子好看。”
雷东宝接过图纸一看,他这样一张张飞脸也会笑出来,这不是小学生画的图画吗?只差右上角画一只金灿灿太阳,左下角描几棵碧油油青草。他将图纸推回单主任面前,道:“这图纸内部结构都看不出来,怎么算?你干脆告诉我你怎么想的,我画得虽然难看,意思都在。”
单主任于是这样那样把他的意图向雷东宝阐述。雷东宝听到一半,放下手中铅笔,摇头道:“土,以前我给司令部造……这不能说,这么说吧,走廊不能要,厕所厨房最好不要公用,你说厕所放外面,晚上瞌睡朦胧出来走错厕所怎么办?冬天又太冷。你看着我画给你看,这是我们首长住的房子,嘿,我那次也是第一次造,全排愣是化了好几天才把图纸啃下来。”他边说边将简单图纸画出来。
单主任奇道:“厕所放里面,还不臭死?这个不行,夏天赶苍蝇都来不及。”
雷东宝道:“你贴上瓷砖,平时拿刷子洗干净点,比人家马桶还中用,首长都那么用。”
单主任面对雷东宝画出来的图纸一窍不通,任雷东宝怎么解释都没用,但他脑子转得快,一巴掌拍在雷东宝手上,道:“你既然会画图纸,会造房子,手里又有砖,你们大队为什么不组建个建筑工程队呢?我再借给你五千,这五千专款专用,给你买造房子用的设备,我再提一个要求,你一定得在五月份替我把房子造好,我儿子六月份结婚,我儿媳非要住公房才肯结婚。你可以先把东侧房子造出来,我要东侧二楼。”
雷东宝眼前一亮,对啊,小雷家好几个泥瓦匠,三个木匠,又多的是力气多得没处使的光棍,还有他这么个造过军事工程的把总,为什么不自己组建工程队?再说,自己组建的工程队专门用自己砖窑烧的砖瓦,新窑不是又多一层保障了吗?他当下一拍办公桌,差点震晕单主任。他闷在主任办公室按要求将六套房子画出来,又大致算出要多少钢筋水泥石灰沙石还有木料水管涂料,让单主任去公社供销社买,他立即要雷士根开拖拉机过来,跟着单主任将钢筋水泥拖回去先浇楼板。单主任本来还是将信将疑,是被儿子婚事逼急了才逼上梁山要雷东宝挂帅,这会儿见他果真做得有模有样,信了。连忙打电话给供销社的朋友要他们急备雷东宝要的东西,在公社里,他还是玩得很转的。
雷东宝一点不含糊,拿了五万块回去,砖窑、顶棚,在老书记监管下开工,拨两个泥瓦匠一个木匠给老书记。他拿着五千块买下该用的设备,率小雷家所有泥瓦匠、两个木匠、以及二十个帮工,上公社造大洋楼去了。他本来就做过代排长,下面管过四十来号人做工,现今更是轻车熟路,指挥有方,再加他一双环眼不怒自威,工地上谁都不敢偷懒。单主任每天过来巡一趟,眼看着红砖外墙内墙拔地而起,速度惊人,内行人见了都说,这砖墙,砌得笔直。第一层造到一半,单主任才看出房子结构究竟什么样,原来一条楼梯上去三户人家,外面看上去像是个“凸”字,果然厕所厨房都在里面,回家大门一关,赤膊都没人看见。回去与儿子一说,儿子与对象一说,对象这下急不可耐想结婚了。
房子造得相当的快,都是天才亮就上工,天不暗不收工,跟以前苦命的长工似的,可大家都没有怨言。所有人回家都是累得瘫成稀泥,包括雷东宝,回家洗澡都是宋运萍帮他。又有几个伶俐点的帮工被雷东宝敲着后脑勺手把手地教岀砌墙抹水泥,火线上阵。工地里到处都是他的怒吼。两星期,盖起一层,一个月,框架全部完成,开始抹面做地坪通电通水管。等红瓦白墙两层楼的雏形出现在大伙儿面前时候,整个公社惊动了,从来没见过这样洋气的房子,竟然有前后阳台,阳台还是弧形,楼道进去那地方,两根雪白圆柱跟人民大会堂似的壮观。而走进还在做门窗的房子,只见这房子前后透亮,竟然还有专门一间卫生间,已经用水泥浇岀蹲坑,以后不用每天早上倒马桶,水一冲全干净,又有洗澡地方,洗澡水也自己会排走。有人说,这种房子,只在上海高级地方见过。自此,见了实物,单主任才相信,这样放在房间里的厕所确实不会臭。
信用社里面为这六套房子的分配打破了头。
雷东宝他们还没收工,县里一家效益很好的单位又闻风找上了他们,要他们照着这样子给造三十间职工宿舍。信用社宿舍最后结帐算下来,小雷家建筑工程队的人都傻了,一个半月,交足大队的提留,平均每人赚一百五。大伙儿都觉得,即使做死在工地上也值了。
雷东宝率建筑工程队马不停蹄从公社赶去县里,继续开工。但他这回脑子又好好转了一个弯,大队自己出面买水泥钢筋沙石,把四宝从砖厂抽出来专门负责浇制水泥预制板,谁要叫他们造房子,就得从他们手里买水泥板,这又能赚上一笔不错的钱。他干脆求徐县长帮忙开岀介绍信,直接上市物资公司拿水泥钢筋,又便宜,货又更多。单主任现在看见他如看见宝,早习惯他的凶神恶煞,见他瞪着眼上门,眼睛都不眨地又批给他买一辆东方红拖拉机的贷款,该要的好处一点不会不好意思说。
雷士根一跃开上大拖拉机,每天市里县里连轴地跑。他有心机,拿柏油将两辆拖拉机都刷黑了,上面让写字好的红伟用红漆见缝插针写上“小雷家大队”,拖拉机一开,小雷家的红火传播开去,这样,以后找他相亲的人也会踊跃一点。
小雷家社员都争先恐后跟雷东宝身后向钱看,小雷家大队干部则战战兢兢回头看大队身后一屁股的债。
雷东宝干劲十足,几乎要学大禹三过家门而不入。好在新婚燕尔,一天都不舍得不回家,只是回家累得眼睛都睁不开。宋运萍见他这样,有苦说不出,不舍得拿罗嗦闲事烦劳累一天的丈夫。
春暖花开,兔子纷纷交配抱窝,兔舍里每天做不完的事,可婆婆却每天雷打不动地坐晒场与七老八十不会动的老头老太一起晒太阳接受恭维。雌兔温顺,剪毛时候不大会动,雄兔剪毛最好两人一起来,可她哪里叫得动婆婆。这么多兔子,她一个人剪不过来。而她知道,四月又将出生一百多只良种长毛兔,要分配给全大队养殖户做种,没睁眼的小兔子吃奶得有人在旁边牢牢盯着,否则要么弱小的总吃不上,要么大兔子不老实压了小兔,什么问题都会有。她知道,她一个人,即使二十四小时连轴转,从小兔子接二连三出生的那一天起,她都忙不过来。她想,别指望婆婆了,还是另外找个人帮忙。但是她又有顾虑,这样做,会不会被人说成剥削工人?她累点倒是不怕,就怕好不容易才摘帽又被打成剥削阶级,她过怕那种随时会被批斗的苦日子,更怕牵累到雷东宝。
为此她写信去问弟弟,雇一个人帮忙可不可行,弟弟回答说,去年对于非农个体劳动者有个文件,其中明确规定不得剥削他人劳动。如果打个擦边球叫亲戚来帮忙倒是可以,事后把工资说成谢礼,别人也说不上什么,但如果请不相干的人来帮忙,估计麻烦。宋运萍不敢再往找人这路子上想。
眼看着兔子妊娠日子渐渐临近,宋运萍不得不与雷东宝单独商量,她挺不住了。她拉住吃完饭往床上倒的雷东宝,指着自己脸问他:“东宝,你看我瘦了没?”
雷东宝仔细打量,忙道:“好像没瘦,脸色不好。怎么了?人不舒服?”
宋运萍拂开雷东宝探到她额头的手,叹息道:“不是不舒服,是累的。现今天气稍微热点,我得把兔毛全剪出来。这几天兔子怀孕,又吃得多,犯病多,很忙,但过几天更忙,小兔子得出生了,这些小兔子都是小雷家大队搞副业的命根子,最好一只都别死。可我肯定忙不过来了。怎么办?”
“很容易,谁想要兔种,谁来帮你三天忙,我明天就传达下去。没人敢说不。你别累着自己,我心疼。”
宋运萍没想到事情这么容易解决,不由笑了,她自己想,却走了那么多弯路。“好,我只要有人帮我清理兔屎,拎水冲兔舍,去地里割菜切菜,到粮站买麸皮,就行啦。小兔子生出来还是我自己管,小兔子弱,怕感染,接触的人太多会带菌。”
雷东宝奇道:“没多少事啊,我妈也做得完。你不是最不喜欢别人来我家进进出出吗?”
宋运萍低头,尽量不让自己激动,“你妈,现在吃饭都得我去晒场请两次才来,第一次都装没听见。。”
雷东宝本来歪靠在床头的人腾地坐起来,宋运萍一见忙按下他,轻道:“你干啥,她是你妈,把你养大够退休养老了,别那么凶。我们别跟老人计较,还是想其他办法。”
雷东宝看着宋运萍,这才恍然大悟,“难怪脸色不好,早上醒来眼皮肿。我还想你娘家时候也养了那么多兔子,做惯了的,没想到……你最近电大的课也荒了吧?”
宋运萍被丈夫这么一问,委屈得眼泪禁不住流出来,慌得雷东宝手忙脚乱。可宋运萍还是死死按住雷东宝,不让他去找他妈,怕事情反而闹得更僵。雷东宝滚着环眼想来想去,发觉家里事比工地上更麻烦,家里两个人,他冲谁都不能一个后脑勺,老婆这儿更是连大声都不敢。他想了半天,才道:“你把这批种兔卖了,顺便把所有兔子都卖了。以后挣钱靠我来,你看我现在一个月,砖厂的工资四十,工程队基本上可以拿一百多,徐县长都没我拿得多。我说过娶你过门不让你吃苦,你还是读好电大,以后你给我做会计管帐,没时间养兔。”
“我又不是资产阶级小姐,没那么娇,我只是担心……”
“你弟弟说你最会操心,别操,家里有我顶着,你多点时间读书,你是管帐的料,不能老养兔,那能多大出息。”
宋运萍低头想了会儿,豁然开朗,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