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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真佛冷笑道:“自欺欺人,逆水行舸;文过饰非,南辕北辙——非止禅宗,普天下人,莫不如此。”
他端起茶杯,扬手一敬,笑道:“这也是真实。”
第三杯茶两人同时喝下。慧方的僧袍上,已洇出汗渍。而大真佛的眼睛,却更亮,亮得真想能放出光来。
慧方的双手拢在袖中,右手捻动手珠,拇指动得飞快。
他必须抓住大真佛讲禅的漏洞,方能一击制胜。可是现在,他自己的思绪,却仿佛突然快了许多,纷至沓来,呼啸而去。以至于连他自己,都有点抓不住了。
——那自然就是曼陀罗花茶的效果了!
“大真佛口口声声说‘真实’。可是‘真实’之后,是否还有佛陀?”他终于发问,长眉下的眼睛,莹光一闪,“老僧听说,大真佛在七个月前,也还是个逢赌必输的赌徒而已。”
“真相是,吾不是赌徒,而是赌鬼——烂赌鬼!”大真佛大笑道,“吾曾经赌得非常之差,牌九、骰子、麻将、押宝,每赌必输,越输越惨,输掉了房子,输掉了地,卖完了老婆,又卖了孩子。”
他唇边含笑,如沐春风,道:“那时,人人都道她是带着孩子回娘家去了。可是其实,吾哪会放她们白走?那一晚,吾把她们娘俩,一起卖给了路过的人贩子。大的得了五十两银子,小的得了二十两银子。
慧方袖中数珠的手指猛地一顿。“咯”的一声低响,已有一粒珊瑚珠被他捏碎。
“当时吾想,老婆没了,可以再娶;儿子没了,可以再生。只要我有钱翻本,赢他几把大的,就什么都回来了。可是谁知,那笔钱吾却还是输了,输得精光彻底。从此以后,吾便再也没有机会东山再起,每天只能靠偷、赊、骗、赖、挨度日。”
他笑嘻嘻的说着,仿佛那不是他的经历,而一段与他无关的故事。而罗八公、海棠,这些他的信徒,也全都面无表情,显见都早就知道了他的过往。
慧方看着他们,不由愤怒起来。
“吾向来不避讳这些过往的丑事。须知,最丑陋的真实,也比最美丽的虚假有分量。丹青圣手画出来的石头,再漂亮、再有意境、再被人追捧,用来打破别人的脑袋时,却也不如路边的一块真正的土坷垃。”
慧方“哼”了一声,心浮气躁,已是无法接话。
大真佛又端起茶杯来,笑道:“第四杯,请。”
“第二个题目是:信仰。”
大真佛在开口说话,但慧方却忽然听到,自己的脑袋里响起一阵玄妙的琵琶曲。
那曲子他叫不上名,可是却似曾相识。伴随着那婉转曲调,他渐渐的感到一阵激动——好像有许多他早已忘记了的情愫,突然从他的心底里,又泛上来了。
他那天下无双的禅定,终于在曼陀罗花茶的药力与大真佛的蛊惑下,出现了裂纹。
“信仰之力,其实远大于常人的想象。”大真佛发现慧方的异状,微笑道,“大师没事吧?”
“……没事。”
“如此,”大真佛示意罗八公,道,“汝等再请吠可那!”
于是吠可那也被罗八公他们从布幔后抬出来。
慧方轻轻一咬舌尖,借剧痛凝聚精神,抬目去看,只见那天竺僧的手上脸上还沾有凝固的蜡油。
可是这么两滴蜡油,本来是绝不应该给他造成如此大的伤害的。
大片大片的烧伤,布满吠可那露在袍外的肌肤上。猩红的斑块上,皮肤卷曲起皱,黄豆大小的燎泡,密密遍布,使得他的身体,如同一枚巨大的,剥了皮的石榴。有的燎泡破了,又流出淡黄色的脂水。
他的黑袍虽然还完整,但整个人,却像是在烘炉里被烤过一回似的。
“这……这是怎么回事?”
“也便是信仰,所造成的奇迹。”大真佛笑道,“如果大师早一点过来的话,也许可以和吾一起看看他们演的好戏。”他指了指吠可那,笑道,“吾布置好西禅堂的迷魂阵之后,吠可那、妙罗、元央,他们一个个的走进来,瞬间便被琴音、烛影,迷住了心智,全都是大吼大叫一番之后,再绝不雷同的倒下。”
他啧啧赞叹,端起了自己的第五杯茶:“吾绝没有动他们一指头,击倒他们的,全是他们自己——他们相信自己遭遇了什么,就会承受什么。”
慧方强行压制着自己脑中的琵琶声,而把注意力都集中到吠可那的身上。
一个人明明没有被火烧到,却只是因为太过相信“自己被烧到”,于是身体上就出现了相应的伤痕……这事匪夷所思,但却活生生的出现在他眼前。
如果他也陷入这样的恐怖幻想,他又会遭遇到什么呢?
——他的脑袋里,忽然又有人在笑了。
“他们,”慧方道,“还能醒过来么?”
“那要看他们自己,能否战胜心魔了。”大真佛笑道,“什么是佛?身心合一,超凡入圣,即可称为佛。”
“大真佛所言极是。”
“不,其实大师,汝也并不‘真的’知道,吾在说什么。”
“不就是‘信,即见佛’?”
“不,其实吾说的是,”大真佛微笑道,“信仰之力。”
“‘信仰之力’?”
“达摩一苇渡江,李广射虎穿石,信念,具有大多数人从未注意、不敢相信的力量——其实大师能连喝五杯,不,四杯曼陀罗花茶,而不死不疯,不也是全靠了信念支撑?”
慧方“哼”了一声,喝下自己的第五杯茶。
“而当信念上升为信仰,它所具有的力量也会加倍放大。”
大真佛说到兴起,伸手在自己身旁一抓,提起一个钱袋来,往空中一抖,道:“慧方大师,请问,这些铜钱,是正面朝上,还是背面朝上?”
“唰啦”一声,几十枚铜钱,被他倒上半天。可是它们有这么多,大真佛让慧方猜的,又是哪一枚呢?
“是背面朝上。”大真佛笑道,“全部都是背面朝上。”
慧方一时愣住,“叮琅琅”声响密集,铜钱落地,弹落旋转,令人眼花缭乱。
他绝没有使用巧劲内功,绝没有作弊耍诈。他只是随随便便的把这一袋铜钱倒到地上——可是三十几枚铜钱,同时背面向上的可能,真的存在吗?
“哗楞楞”,最后一枚铜钱落定。
罗八公、海棠的眼睛里,满是崇拜;而慧方的脸色,却一下子变成灰白。
——所有的铜钱,全都中了。
大真佛微笑道:“当‘身心合一’,也许这力量,真就足以开天辟地。”
第六杯茶。
慧方的身子,终于抑制不住地抖了起来。
“大师已经压不住曼陀罗花茶的药力了。”
“还早。”
“大师要不要试一试,用少林七十二绝技,将吾击杀。”
“不用。”
大真佛看着慧方。慧方浑身蒸汽氤氲,勉强微笑道:“我的脑子还没糊涂。我们这场较量,谁先动武,谁就输了。”
大真佛面沉似水,忽然也笑道:“不错,佛魔之争,乃是信仰之战,若是需要用到武力,显然就落之下乘了。而在佛祖面前,胜负存乎一心,你我其实都无法抵赖。”
“不错,这也是身心合一。”
慧方忽然把脸一沉:“身心合一,既是佛陀。那么吠可那被自己的妄想之火,烧成这样,是不是也已经身心合一了呢——则他是不是也已经成佛了呢?”
大真佛笑道:“他是被吾的摄魂术所控,方能有此力量。却与真正的‘佛’,差得远了。”
“那么大真佛你呢?你岂非也是被魔教控制?你与真正的‘佛’,又差多远呢?”
大真佛一愣,他的脸色遽变。
突然之间,慧方腾身一跃,如同苍鹰博兔,全力施展自己的杀手。
他的左手高举,掐出一个伏魔印,罩住大真佛;右手三指平伸,拇指、中指相扣,正是拈花擒拿手的起手式。两手一守一攻,一瞬间,便已将大真佛所有的去路、变招,全都封死。
——他绝不是食古不化的愚人,恰恰相反,乃是深谙变通之道,自然之法的智者。
因此,虽然刚才还说不会动手,可是突然间,他的攻势却确如雷鸣闪电一般,瞬息而至!
大真佛微笑着看他扑来,眼睛眨也不眨。
只听“噗”的一声,慧方的拈花手已经扣住了大真佛的咽喉。
“大真佛,”慧方的手微微颤抖,“你输了!”
“吾输了么?”大真佛笑道,“吾等刚才不是还在说,谁先动手,谁就输吗?”
“跟你这样的巧言令色之徒,用不着讲什么信义!”
“可是你若不讲‘信’义,又何来‘信’仰之力?”
慧方的禅心上,猛地出现了一道缝隙!
透过那缝隙,他忽然发现,自己扣在大真佛脖子上的那只手,全然使不上力气。他的手指与大真佛的脖子接触的地方,突然滔滔不绝的洒下许多花瓣来。牡丹、茉莉、菊花、蔷薇……花瓣越落越多,
——那是曼陀罗花茶的药效么?
而他的手臂,却越来越短。
——慧方忽然发现,他的手,正化作无尽花瓣,簌簌而落!
他吃了一惊,往后一退,曼陀罗花茶的药劲反上来,他再也站立不稳,终于摔倒在地。
大真佛微笑道:“越有信仰的人,在吾面前,越是不堪一击。你们心中越信佛,越虔诚,信仰之力反噬时,就越可怕。
慧方掩着断臂,体如筛糠,嘴唇青紫。曼陀罗花茶的药力一旦失控,几乎在瞬间,就摧毁了他的神智。
“任……任尔天花乱坠……还……还……还不是……魔教走狗!”
大真佛颇觉意外似的看着他。良久良久,方自放声大笑,道:“慧方,慧方!吾真是高看了汝,原来你口上说得豁达,其实仍然念念不忘门户之别!”
他喝下自己的第七杯茶,笑道:“也罢,那我就再和你说说,我的第三个题目:佛陀。”
他正襟危坐,面对那不断抽搐的慧方、左右恭立的弟子,缓缓道:
“七个月前,吾还是一个烂赌鬼。欠人赌债,被人追得走投无路,跌下嵩山山谷。可是在那绝壁之下,却给我遇上了两位魔教长老。他们受教主独孤朗之秘命,潜伏嵩山坳已近十载,专等伺机起事。”
他把自己的茶杯又递给海棠,道:“应该还有一杯吧?”
海棠微微点头,将茶壶中,最后一杯药茶斟来。
大真佛对慧方笑道:“本来是吾与汝一人七杯的。”
摇了摇头,续道:“可是他们两人,却于那时得着了独孤朗驾崩于海上的消息,因此决定殉教。天命如此,令吾与之相遇,于是他二人便草草收吾为徒,将一批魔教的秘笈、财宝,交托与吾,叮嘱吾一定要继承他们遗志,振兴魔教。”
慧方口吐白沫,整个人抽搐,如同被扔上岸的老鱼。
“他们草草交割之后,便先后死了。其实谁都知道,吾既不会武功,又不是江湖中人,吾振兴魔教?开什么玩笑,他们临死收徒,只是想多少有个交代,推卸责任而已。”
他端起第八杯茶,笑道:“可是,吾却很感激他们。”
罗八公和海棠不由得都看着他。大真佛的这一段经历,却是连他们也不知道的。
“吾痛恨这个世界,痛恨一切的‘不真实’。慈父慈母,不过是养儿防老;孝子贤孙,要的是遗产名声;恩爱夫妻,哪个不郎财女貌;圣贤文章,说到底一派胡言……这个世界的真相是丑陋的,可人们却不断的用规矩礼法、仁义道德去矫饰它!”
大真佛的声音里,宛如燃着火,铸了铁。
“过去三十年,吾浑浑噩噩,得过且过,虽然不甘,却对这个世界一筹莫展——可是现在吾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