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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辱于他,初始时他更混不在乎,凭着未挫尽的锐气轻轻松松的扛了下来。
可是那场失败在他的生命中其实实在太过重要,因其太过惨痛,董天命在清醒下来后便再也无法面对。二百多人的人头骨灰日日夜夜在他身后的铁棺里对他发出哀号,在此后的日子里,无边无际的悔恨与日复一日的折磨终于让他终于一点一点地改变了那场屠杀在他头脑中的记忆。
那是一场功败垂成的义举,那是一场败之于天的行动。那场失败,壮烈、浪漫、传奇、惊险,甚至可以用完美来形容。若不是老天爷与我作对,我早就成为一国之君!
背负着亲信的骨灰铁棺,面对着常人岂能忍受的折磨凌辱,董天命将所有的责备全都指向了上苍为自己安排的命运。他的怨气一口口的发泄在“皇恩浩荡、天命难违”这八字畿言上,嘲弄皇恩,嘲弄天命,别人为他的不服输所感动,可是实际上,却是他每多喊一声,他便多原谅了自己一次,他便多撒了一个谎,他便多懦弱了一分。他终于从一个叱咤风云的国寿王,退化成了一个只活在自己记忆里,孤单的不停反抗命运的大英雄。
不知不觉间,他开始享受别人对自己的羞辱。因为那些羞辱让他知道,自己真的是一个让人害怕畏惧的大人物。他也开始沉溺于现在的囚犯身份。因为这样的身份最安全不过——他已经跌到人生的谷底,他再也不用担心,明天会比今天更惨。他所要做的,只不过是要维持自己这样一个败亦不馁的形象来安慰自己罢了。
可是现在,当常自在就要斩断最后一根束缚他的铁链,当平天寨的人马跪在他的面前等候他差遣的时候,他终于怕了。东山再起以后的失败还会那样美丽么?传说变回到现实还会那样完美么?
他就像一个孩子,摔倒在一块西瓜皮上,只顾着向旁边的说吹嘘自己方才摔得有么曼妙多么优雅,却再也不敢站起来正常的走路,生怕别人发现他或许有的八字脚。
董天命缩在铁棺之下,把头埋进膝间,终于“呜呜呜”的大哭起来。
北风呼啸,所有人都被刚才那突然之间的急转直下惊得呆了。李响、叶杏、唐璜、常自在、怀恨、甄猛、舒展、十齿飞磨、一千平天寨的士卒,大家都呆呆的看着眼前这个号啕大哭的英雄汉子。大雪很快的在他们头上,肩上,积下厚厚一层,使得每个人都像穿了一层冷冰冰的铠甲。积雪掩住了地上的血渍,把一切痕迹都变得模糊不清。突然,舒展嘶声叫道:“王八蛋,我杀了你!”跌跌撞撞的扑上来打董天命,被李响一把抱住了。
人们这才一点一点的从再一次堕入深渊的绝望中清醒过来。当最后一根拉住他们的山藤断开,他们清清楚楚地看着自己向无边无际的黑暗沉沦下去。平天寨的士卒们扳着冻僵的腿从雪里站起来,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该怎么办。有人来到甄猛的身边问他:“二当家,我们……”却见甄猛跪在那,两眼直勾勾的,好像没听到他的话。伸手轻轻一推,甄猛一屁股坐倒在雪里。
那小头目吃了一惊,叫道:“二当家!二当家!”
甄猛嘴唇翕动,似乎说了点什么,却听不清。那小头目又问:“二当家,你说什么?”
蓦然间甄猛叫道——扯着脖子叫道:“散了吧,都他妈散了吧!各回各家,全给我滚蛋!”
一个希望破灭了,又一个希望破灭了;一次信任遭到背叛,又一次信任遭到背叛。这样的事情还要发生多少次?
“去你的吧!老子不干了!”甄猛拍打着雪地,疯了一样的大叫。
这边叶杏已将十齿飞磨的绑绳松开,当董天命变成这样,七杀与十齿飞磨之间的冲突,蓦然间变得滑稽可笑,道:“你们是把他带走呢?还是怎样?”
使短戟的老大看看董天命的模样,叹息道:“这样的人……我们还怎么去押送他呢?这个世界上既然已经没有国寿王了,我们也就要回京复命了。”
五个人慢慢离去,那使双钩的老五低声道:“其实……我一直很钦佩他,虽然我是对他最严苛的……”叶杏勉强笑了笑,推了他一把,让他赶上自己的弟兄。从后边看去,这一直嚣张刻板的大内守卫,突然间仿佛被抽走了元神,驼背勾肩,再没有初见时的意气洋洋了。
士卒们真的开始散伙了,有回寨拿东西的,有找同乡搭伴回家的,有在战场上翻翻捡捡看还有什么可以带走卖钱的。战场变成了集市,战士成了百姓。往来的人潮中,七杀木讷如雕塑。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色都渐渐暗了,平天寨的士卒也很久没有人从他们身边经过了。几个一直都没有动的李响、唐璜的肩上,积雪已有一指多厚了。躺倒在地的甄猛,整个人都快被雪埋住了。叶杏听董天命很久没有出声,过来一探他的鼻息,再抬起头来时,眼中更见迷惘,道:“他死了。”董天命死了,再最后一层骄傲的伪装被贸然剥去后,裸露在冰天雪地里的国寿王终于停止了自己的呼吸,像一条被人打断了腿的狗,瑟缩着凄凉死去。
人们像没有听到她的话一样。叶杏等了一会,道:“我们该怎么办?”
“怎么办……”李响等了一会才像叹息一样重复这句话,道,“舒展、甄猛,你们怎么办?”
甄猛和舒展都没有回答。傍晚的风像嘲弄这些凄惶的人们一样,发出“吼吼哈哈”的笑声。
李响等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道:“其实,有句话一直想跟你们说平天王也好、国寿王也好——为什么你们一定要找个什么王来当你们的主子呢?什么事情你们自己干不了?这么听话,怎么像是有反骨的人呢?”
甄猛“呼”的一声从雪里坐起,道:“反骨?到底什么是反骨?我没有反骨!”心中的绝望渐渐的转变成了一种愤怒。为什么有反骨的高乱、有反骨的董天命到头来都这样懦弱!他本来想追随他们去开天辟地,可是怎么一次又一次的被孤零零的扔在了荒郊野地里。
李响摩挲后脑,道:“脑后反骨的话,高乱有,重……董天命有,”本来还想说“重耀”,却终于改了口,道,“常自在没有——所以反骨不在后脑!”他的手指重重戳向自己的胸口,道,“在这儿!你心里想反,就有反骨!”
舒展听得苦笑一下,道:“心里想反……那你还想干什么,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在毫无疑义的杀了……那么多人后……
李响断然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决不能变成高乱和董天命这样。”他眼望众人,道,“但是我也不知道还能干些什么……说到具体打算,我见过黄河源头,现在我打算先去看看黄河入海处。”
常自在斜倚在铁棺上,“啪”的拍了一下巴掌,翘大指道:“不错!顺路啊!”
李响看向叶杏,叶杏笑了一下,道:“无所谓,反正无处可去,玩儿吧!”
唐璜忽的接口道:“既然平天寨不在了,那我也继续跟你们走。”他本来就动了离开平天寨的念头,这回终于下定决心,仍跟着与平天王不同的李响叶杏浪迹天涯。
甄猛大笑道:“既然平天寨不在了……平天寨都不在了!”用力抓一把雪揉在脸上,道,“我也去散散心吧!”
舒展苦笑道:“都走,那就走吧!”
怀恨怒道:“你们一个个变卦倒快!那……那……那我也不回少林寺了……”
众人一个接一个的表态,仿佛迫不及待的要决定一个方向,好快点离开此处一般。甄猛叹道:“到头来,不还是一样的‘七杀’!”
舒展狂笑道:“七杀!七杀!”指点李响,道,“欺师!”指点唐璜,道,“灭祖!”指点叶杏,道,“背信!”指点甄猛,道,“弃义!”指点自己,道,“祸国!”指点怀恨,道,“殃民!”指点常自在,道,“坏伦常!”一一点来,咬牙切齿。
一番骂,骂得七人先是哑口无言,后是放声大笑,直笑得一个个气也喘不上来了,李响擦干眼角挤出的泪水,断然道:“不!完全不一样!这回的七杀,没有主子!”
叶杏道:“这回的七杀,与官位无关,与长幼无关,谁也不能命令谁,谁也不能强迫谁。”
唐璜道:“这回的七杀,不随便杀人。”
常自在道:“纯以兴趣结伴,谁想离开随时可以走!绝对不勉强。”
舒展道:“不把自己的命运托付给谁!”
甄猛叹道:“不把梦想强加给谁!”
怀恨叫道:“都得说么?”挠头良久,道:“这回的七杀……不干事!”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一震,怀恨知道自己说错,乱叫道:“我是说,咱们别干平天寨这样的大事了……”
唐璜第一个反应过来,笑道:“不错,我们毛病多多,道理多多,处处拆自己的台,哪能干成什么大事!”
李响啐道:“不干就不干!好稀罕么?”一旦决定了接下来要走的路,突然间脑子也清醒了,道,“我终于明白什么是反骨了!”
叶杏等人都把眼来望他。李响笑道:“反天山,反婚嫁,反官场,反师承,反唐门,反清规,反天王……我们为什么如此背信弃义,出尔反尔?不是说我们想背叛谁,而是我们——不想背叛自己!所以——”李响纵身跳上铁棺,大指狠狠顶在胸前,慨然道,“什么是反骨?‘我’就是反骨!”
他这番话说得如绕口令一般。可是众人都是亲自经历了多番心理挣扎的,因此立刻都明白了七八分。叶杏笑道:“倒也有点道理。”
忽然有一人道:“你们说得这样好,能不能让我也加入进来。”
众人回头看时,原来是十齿飞磨中那个老五不知何时去而复返。李响一愣,道:“是你?你怎么回来了?你那几个兄弟呢?”
那老五眼中露出迷惘之色,道:“我不想回去了……我回去要干什么?其实几年来我一直很敬仰董天命,可是他今天突然倒下……我觉得……我觉得我就不能再回去当差了。”原来这老五长期以来押送董天命,虽然严格照章办事,但是心里其实却对这逆天反王佩服到高山仰止,又因耳濡目染早颇有董天命的狂骄傲然之气。只是因觉得这人如天神一般,不敢生效仿之意,因此才规规矩矩的当差。哪知今日董天命就在他眼前崩溃,一座巍峨高山突然间土崩瓦解,固然让他目驰神移,可却也无形中就让他解开了自己的束缚,看到了山后的万里天地。一时间,被董天命欺骗的愤怒转而竟成了要超越他的念头。
李响大感兴趣,向叶杏一望,见叶杏眼中有笑,又去看别人,似乎也并没有谁反对,方大笑道:“我们还不知道你怎么称呼?”
那老五正色道:“我叫毕守信。”
李响笑道:“名字和我一样怪!”懒洋洋的张开手臂道,“好啊,反正也无法无天了,那咱们就随随便便的再反一条吧!谁说七杀只能有七个人?我们便偏凑他八个人!”
叶杏打趣道:“过两天再收第九个!”
“完了还有第十个……”
大雪仍然不停。从附近搜罗来的破帐篷堆在铁棺之上,帐篷上又摆着董天命蜷缩着无法展开的遗体。七杀八人围着这最强横又最懦弱的传奇人物围成一个圈子默默伫立。
毕守信晃亮火折子,在四角上将帐篷引燃,然后退后几步,扬手一丢。火折子在暮色里画出一个个亮红的圆圈,落在董天命蜷身露出的腋下,溅起几点火星。
帐篷迅速的着起来,跳跃的火光很快将董天命的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