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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众人便在灶上升起火来,将外衣脱下来烘着。接雨水刷了锅,又新接了水,用柴刀将腌肉切碎煮汤。天色黑了下来,木屋中只有灶火闪烁,众人困顿一天,闻着渐渐飘起的肉香,这才觉得,自己是实实在在的活着的。
大家都找着舒适的姿势坐下来,云申经刚才一事,叹息道:“七杀,我服了你们啦。”视线一一扫过八人,叹道,“你们到底是怎么样的人?血剑令把你们说得卑鄙无耻,可是从我见到你们,你们的一些作为,却是连许多自诩大侠的人物都要自叹弗如。平天王、国寿王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能和我说一说么?”
舒展笑道:“现在你想听了?”还记得玉皇顶上不由分说的情形。
云申苦笑道:“我想自己再做一次判断。”
忽然那公子道:“我……我也想听……”
李响几人面面相觑。唐璜搅动肉汤,道:“时间还有的是啊。”
李响耸耸肩道:“那就说罢!”
于是各人便顺次说了昔日往事:李响下天山、叶杏逃婚、舒展兰州开妓院、常自在关外习武、赌斗唐璜、怀恨七上七下少室山、甄猛咬死平天王、三救董天命……说到董天命给活活吓死时,云申颓然变色,道:“竟是这样……”他本身其实也算得上侠义,这时听说那盖世英雄的结局竟是如此窝囊,不由也起了天命难违的意思。
忽听那微须汉子嘶声道:“是……是你们?”众人回头看时,只见那汉子苍白脸上泛起血色,瞧来极是激动,又勉强压抑。众人瞧着奇怪,再去看那蓝衫公子时,却见他脸上血色褪尽,额上刘海簌簌发抖。
李响奇怪,问道:“你们怎么了?这就是传说中的红白脸么?”
那蓝衫公子下巴颤抖,强笑道:“是……是啊……我是不应该激动的……”可是神色却越来越僵。忽然那微须汉子叫道:“主人!”单手将他拉低,伏在他耳畔上低语几句。
那蓝衫公子一愣,道:“行么?”
微须汉子点头道:“让我试试吧!”挣扎着要起来,蓝衫公子连忙扶他。唐璜叫道:“你干什么?你别乱动,伤还重着呢。”
那微须汉子却已下地,脚在地上稍稍一沾,膝盖无力,就势跪倒道:“七杀各位英雄在上,小可有一不情之请,尚请各位成全。”他体质特异,为人最是硬扎,因此才有“九命”之称,这时包扎伤口后,行动困难,说话倒是已经利索了。
他这一跪正对着李响唐璜,却见唐璜专心熬汤,看都不看他一眼;李响嗤笑道:“既然知道是不情之请,那就别说了。”七杀其他人也东张西望,没有理睬。
微须汉子不料直接吃了闭门羹,脸上本已由了血色,这时候也不由得又加深三分,大声说道:“此事事关重大,虽然为难,但也必须请各位出手相助了。”
叶杏看他是个不点不透的笨人,只好扬眉道:“事关重大是你的,帮不帮忙是我的。你什么事都还没有说,先跪下来,这是在逼我们么?”
甄猛说明道:“我们最恨人跪!有话站起来说。”那主仆二人一愣,这才明白过来,公子慌忙又把微须汉子扶坐在炕上。李响微笑道:“说吧!”
那微须汉子失了锐气,这时鼓气余勇,道:“如今,我主仆落难,在下重伤之余,恳请各位保护我家主仆。”
叶杏笑道:“保护说不好,不过起码下山之前,包你们平安无事好了。”
那微须汉子道:“请护送我家主人回到家中,确保安全!”
李响摇头道:“不干。”
那微须汉子道:“事后必有重谢。”
李响摇头道:“不干。”
那微须汉子道:“并不很远。”
李响摇头道:“不干。”
一个诱得急,一个回得快,干脆得不得了。那微须汉子气得都快哭了,道:“为什么?”
李响正色道:“不喜欢。”
那微须汉子怒道:“须知救人救到底,帮人帮到彻!你们扔下我们不管,追兵再来,我不能动手,我家主人不会武艺,岂不是坐以待毙?到时候,你们不良心有愧么?”
李响道:“不愧。”
微须汉子气到无语,舒展笑道:“这位大哥说话真是风趣,我们救人最后还救出心病来了。”李响点头道:“对呀!我们看你们是弄错了一件事:咱们七杀做事,帮忙也好,不帮忙也好,因为是我们动手,所以要由我们来决定。不要命令我们,即使那个命令是以请求、哀求的形式发出的。”
旁边云申“啪”的一拍大腿,他本来觉得方才这几人的表现未免太不近人情,可是这时候想来,居然又是有道理的。
那微须汉子张口结舌,不知道该怎么说。
李响端了木碗,吸溜吸溜的尝了一口汤,叹息道:“好香!”盛了半碗给叶杏,叶杏一愣,道:“谢谢……”
李响道:“少废话,喂和尚去!”
叶杏大怒,伸手给他个爆栗,夺了碗上炕。这边还有一只碗,唐璜盛了递给微须汉子,那汉子谢了,转手递给蓝衫公子,李响看他恭敬,微微冷笑。
蓝衫公子点头道:“我……我明白了……”却将肉汤推还给微须汉子,自己道:“那……那我就把我们的情况说出来,请几位……决定一下……能否帮我……”
微须汉子一愣。七杀虽不说话,却相对微笑。蓝衫公子转身问云申道:“他们说我是……邪教妖人?官府通缉?”
云申点头道:“不错!”
那公子耸肩低头,苦笑道:“其实……他们也并非胡说八道……”
微须汉子叫道:“主人!”
那公子摇头道:“在说这个故事前……我还是应该先介绍我自己。李大侠、叶姑娘,都曾问过我的名字,可是我都不说……因为我的身份特殊……”一边说,一边撩起左颊上的刘海。
众人这才看到他的那只一直遮挡的左眼——
一只绿色的眼睛!
舒展“扑通”一声从木炕沿上摔下来。李响激灵灵打个寒颤,慌道:“这……这……”
可是他们的反应却都没有毕守信大。只见毕守信微微一愣,旋即整个人如被雷殛,骤然向后跳起,“砰”的一声撞在后边的木墙上,嘎声道:“妖……妖瞳!……你……你……你是妖太子?”
那蓝衫公子手一抖,低低笑道:“你……你果然知道我……你……你当然知道我……”
毕守信后背紧贴着墙壁,颤声道:“小……小人毕守信……曾任宫中待刀侍卫……有……有幸听过……太……太子事迹……见……见过太子!”腿一软,身子发沉,幸好旁边甄猛伸手一扶,才没有跪倒。
那蓝衫公子低着头,肩膀耸动,“咯咯咯”的笑起来,道:“你……你叫我太子……我受不起,你仍然叫我妖太子吧!”
毕守信仍在哆嗦,道:“小人……小人有眼无珠,冒犯了太子……”
那蓝衫公子摇头道:“我说了……你叫我妖太子就好了。你坐下,正好我也不方便说,你就跟这几位朋友,把我这‘妖太子’的来历,说一说。”这时揭穿了身份,他的话,也慢慢利索起来。
毕守信颤声道:“小人不敢!”
李响看得气闷,喝道:“你很小么?”嫌他一味卑躬屈膝,转头对那蓝衫公子道,“你真让他说?”
那蓝衫公子正色道:“我——真让他说,不会怪他。”
叶杏回过手来,轻轻抓住毕守信的手肘,道:“不要怕……你留下来,不就是想要挺胸做人的么?”
毕守信给他俩安慰,这才又慢慢坐下。看一眼蓝衫公子,终于下定决心,咽一口口水道:“我……我在宫中时,曾经听说……当今东宫太子并非陛下长子,陛下长子实则另有其人,只是从小就被打入冷宫……听……听说,那位太子是狼妖转世,出生时,是撕破了他母亲的肚腹落地,当夜宫中戒备守卫的狼犬全部暴毙,而这太子的左眼就是狼眼镶嵌。”
众人想方才那蓝衫公子的眼时,果然绿幽幽的像一只狼眼,不由又打一个冷颤。
毕守信续道:“皇上因此惧怕他,几乎要将他处死。可是终究不忍下手,才将他打入冷宫。可是……可是从此之后,宫中每到月圆之夜,便可隐隐约约的听见鬼哭狼嚎。日子一久,人们都说他是妖物转生,私下里,就称他为妖瞳太子、妖太子,或者狼眼太子……”
那蓝衫公子道:“不错,就是我了……只是狼眼太子听着有勇无谋,所以我个人,都是自称妖太子的。”说话渐渐镇定下来,虽还是不敢抬头,可是已不怎么结巴了。
常自在奇道:“那你真的是妖?”他是个老实人,却是不明白这些修辞的。
妖太子一愣,飞快地扫了他一眼,笑道:“也是也不是……我并没有什么法术。只是我的这只狼眼有些蹊跷本领罢了。”
叶杏试探道:“只是颜色不同吧?”
妖太子摇头道:“不是那么简单。其实……其实这只眼睛名为‘破军’。可以一眼之间看透天下间万事万物,堪敌万马千军——方才我便是以它看透了那座山崖,寻着了山崖的‘破点’。在那儿,断裂的山体下坠之力与山崖主体的连接之力刚好平衡,而李大侠的两脚之力,便将那平衡破坏,让山崖自行崩坏。”
叶杏实在难以置信,道:“那……那怎么可能?”
妖太子垂头微笑道:“可能的。这个世界到底是怎样的?其实在不同人的眼里,是不同的。在你们,也就是我的右眼看来,这个世界五色斑斓,大千万象;可是在我的破军眼看来,这世界却只有简单的两样东西:力量和联系。一切的事物:鸟兽鱼虫,花草树木,山水云风,都不过是它们的凝聚和变形罢了。那么,我所要做的,就只是找到事物彼此联系中最薄弱的一点,然后轻轻一击,斩断那些联系,便可让它自行颠覆。”
说及自己的异能,他的话变得前所未有的连贯,可是他的所有听众却都已经傻掉。这话听着似乎有理,又着实疯狂。若是真的,那岂不是开天辟地一般的神技?唐璜不信道:“你若是这么厉害,就出门去把洪水止了!”
妖太子摇头道:“一切事物都有它最薄弱的死穴,亦即破点,但也并不是你能知道你就能所向披靡。就好像领兵打仗破阵杀敌,破军眼能够一眼看出阵眼在哪,贼王在哪儿,只要杀一人就能破万人,可是我却未必能够穿越敌军,杀掉敌王。举个例子来说,方才那座山崖的破点很明显,可是如果只有我的话,我的力量却还不足以将之击破,仍需借助李大侠的气力。这场山洪太大,破点我尚未看出。更大的可能,是干脆已经被水掩盖住了,这么一来,我就看不到了。”
甄猛叹为观止,道:“山洪的破点……那会是什么?”
妖太子摇头道:“不知道,也许是一棵松树,也许是一块石头——只要我们把那块合适的石头翻起,那么,这场山洪就会突然消失不见。”
舒展怒道:“阻止山洪和翻石头有什么关系?”妖太子反问道:“驱蛇和李大侠跺脚有什么关系?”舒展顿时给他噎住,痛感自己蠢笨。
云申道:“那……那你怎么会被官府的人通缉?”
妖太子冷哼道:“官府?那种文书命令,我也能随时给你开上十几张。那是我的好弟弟,现在的东宫太子想要我的命呢!”
这话又是奇峰突起,毕守信道:“到……到底是怎么回事?”
妖太子恨道:“怎么回事?东宫太子不放心我和我的破军眼,怕我因此千方百计想要杀我!”
他此言一说,虽然语焉不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