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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清渊注视花晓霜道:“霜儿,你也当去见见你娘,自你失踪之后,她身子始终不好。”花晓霜细眉一挑,露出惊色,侧目望去,只见梁萧正与赵呙低声说话,便道:“萧哥哥,我要人宫看看母亲,你要跟来么?”
梁萧正询问赵呙情形,得知他果如少时所言,未学武功,专攻医术,心中不胜感慨,听了花晓霜之言,沉吟道:“我还是不去了。”花晓霜一点头,握住他手,手指轻颤,在他掌心写道:“明早在落雁峰下等我。”二人四目相对,梁萧点点头,心中怅然若失。举目望去,只见风怜与花镜圆说了几句,抬头道:“师父,镜圆邀我入宫玩两天,顺道将阿忽伦尔带出来。”她说话之时,目光却投在花晓霜身上,神色甚是凄婉。
花晓霜奇道:“梁萧,她是你徒弟?”梁萧脸一热,正欲分辩,晓霜已上前拉住风怜的手笑道:“你长得可真美,嗯,我送你一样物事。”从腰间锦囊中取出一颗龙眼大小的红珠道:“这是我炼的一颗‘牟尼珠’,能辟毒虫,也能解毒,不大好看,却还中用,你若不嫌弃,权且收下。当作是见面礼。”她爱屋及乌,对风怜自也十分温和。
风怜听得眉眼一红,低声道:“多谢师母……”声音虽小,花晓霜却听得双颊泛红,不敢再瞧梁萧,拉着风怜,匆匆人谷去了。九如与释天风夫妇并肩跟上,公羊羽走了两步,忽地掉头道:“梁萧,你说这一场斗下去,谁能胜出?”梁萧道:“早十年,先生必胜无疑,晚十年,小子或能胜出。今日胜负么,当看运气。”公羊羽哼了一声,道:“什么早十年,晚十年,你是说我老了?”梁萧道:“前辈直问,晚辈也唯有直答。”公羊羽手捋长须,抬眼凝视一轮夕阳,蓦地吟道:“谁道人间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吟罢纵声长笑,振林荡谷,宿鸟惊飞,笑声未尽,已消失在石阵之内。
花生见九如也去了,便道:“梁萧,俺好久没见师父,要陪他说说话。”梁萧笑道:“你自去便是,何必跟我说。”脸上强笑,心情却更见沉重,不祥之感愈发强烈。花生欢欢喜喜,跟在九如身旁,消失在石阵深处。云殊始终望着赵呙,待得众人走尽,始上前道:“若云某双眼未拙,这位当是圣上吧。”赵呙征了怔,他久随晓霜、花生,性情朴直,不善作伪,只得道:“云大将军,做皇帝的赵呙早已死在崖山,如今的赵呙,只是一个区区郎中罢了。”
云殊扑通便跪,流泪道:“圣上,果真是你么?”赵呙手足无措,赶忙扶住他道:“云将军万勿如此,你屡兴义师,我都知道。只是……我才能疏浅,不能相助,委实抱歉得紧。”云殊固执不起,道:“下臣有许多事欲禀圣上,还请圣上随我入宫,容下臣一一禀明。”赵呙皱眉道:“云将军快快起来……”云殊接口道:“圣上不答应,下臣便不起来。”赵呙知他为兴复故国,费尽心机,想要拒绝,又觉于心不忍,不由眼巴巴望着梁萧求助。梁萧摇头道:“你已长大成人,凡事自己作主便是。”赵呙点了点头,对云殊道:“云将军,皇帝我是不做,但我随你入宫,你有话直说,我听着便是。”云殊心道:“入宫了便好,待我慢慢开导于你。”欢喜起来,挽着赵呙入谷去了。
第十三章 隰桑有阿
不多时,人已散尽,偌大木台剩下梁萧一人,太阳早已落山,暮霭沉沉,湖水凄清,空中弥漫着渗人心腹的冷意。梁萧呆立片刻,取了一块木板,施轻功掠过湖面,到了落雁峰下。落雁峰顶云生雾绕,山脚对着湖水,长满野生桑梓,桑叶阔大,望之如云。
梁萧在树下坐了一阵,又烦躁起来,起身踱步,忖道:“晓霜这一去,不知还能够来么?她虽不致不来,但花无媸诡计多端,心肠又狠,未必不会拦她。虽说风怜也入谷去,晓霜若不来,我借口见风怜,或能闯入宫去,但我说过不进谷,出尔反尔,徒惹人笑……”胡思乱想一阵,他坐下来靠着大树,欲要人睡,但心绪起伏,哪有丝毫睡意,遥听得七星谷中传来鼓乐之声,喧嚣震天,心知群豪正在欢饮,越发孤寂起来,坐在大石上,抬眼望天。
天上星子明亮,历历犹如白石。梁萧无数次看这星空,每次都感觉不同,此刻的星光迷蒙模糊,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忧伤之意。过了一阵,喧哗声平息下来,晚风微凉,一阵阵拂起他的衣发。梁萧不由起身踱步,而后又坐下来观望群星,可过不多久,便又厌了,站起来回走动。
起初夜过得极慢,一刻半时,都似经年累月般久长,但一过午夜,星汉流西,时光又变得十分迅快。过了一阵,启明星显露出来,梁萧想到黎明将至,忽又生出说不出的惧怕,恨不能挽住耿耿星河,让这长夜永也不要过去。可他越想挽留,天却亮得越发快了,星光渐黯,东天破晓,彤云中,一弧白光若隐若现,太阳就要升起来了。忽地,他隐约听到湖上传来轻微的响声,心头一喜,奔到湖边,却见黑漆漆犹若死寂,哪有人影,不由心头一灰:“她难道不会来了。”这念头刚刚生出,又被他极快地压了下去:“天这样黑,她哪会来呢?梁萧啊,你也太性急了些。”
他对着黑沉沉的湖水,呆立一阵,复又绕至树下,背着旭日盘坐。四周静悄悄的,梁萧似能听到自己心跳声,一下一下,越跳越快,越跳越沉。树枝树叶的影子分明起来,万物复苏,山谷中传来雀儿的啼声。梁萧不敢去瞧湖上,唯有耳朵始终张着,但却只听到偶尔传来鱼儿戏水的声音。
天渐已大亮了,光明遍地,白亮亮十分耀眼。梁萧忍不住跳将起来,眺望湖水,湖上空荡荡的,只有两对燕子飞过,双尾其明如剪,飞羽似薄薄的金片,双双钻人湖上的白雾中去。梁萧抱着头,颓然坐在一块大石上,心中分外茫然:“巳时快到了,她还不来,大约再不会来了。晓霜不会爽约,她既然不来,那便是被阻着拦着,再也来不了。”双眼没得一酸,泪水不争气地落了下来,隐隐感到,自己再也进不得天机宫了,这一湖一阵便如宇宙洪荒,将自己和花晓霜永远分离开来。就在他行将绝望之际,忽听湖上水响,伴着一阵歌声:“隰桑有阿,其叶有难。既见君子,其乐如何?”歌声娇柔动听。梁萧一怔,慢慢抬起头来,但见日光和煦,雾霭淡淡,湖水其碧如蓝,一叶小舟从雾气中飘了过来。花晓霜含笑俏立船尾,手摇兰桨,又唱道:“隰桑有阿,其叶有沃。既见君子,云何不乐?隰桑有阿,其叶有幽。既见君子,德音孔胶。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梁萧当年行医时,也曾读过《诗经》,记得这是一首《隰桑》,说的是一个女子看到爱人站在桑树地里,喜乐无比的感受。梁萧听得痴了,不禁和道:“既见君子,德音孔胶。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念着念着,神魂摇荡,竟连小舟靠岸,也忘了相迎。
花晓霜拴好小船,提着一个大大的红漆食盒,袅袅行来,她已换过衣衫,蓝衫垂膝,白孺系腰,头上一块白亮细绸,围住发髻。乍眼一瞧,便如一个娇俏村姑。见了梁萧,不禁笑道:“萧哥哥,我来晚了些,你饿坏了吧。”将食盒放下,打开盒盖,菜香扑鼻。梁萧没由来心头发紧,嗫嚅道:“晓霜,你这是做啥,我……我不饿,你干么麻烦自己?”
花晓霜笑道:“才不麻烦,嗯,你昨晚没睡好吧!”梁萧奇道:“你……你怎么知道?”花晓霜笑道:“我是大夫,一看你气色,便已知了。”梁萧大窘,抱过食盒,吃了一阵,忽见花晓霜目不转睛瞧着自己,不由面皮一红,说道:“你瞧着我干么?”花晓霜笑道:“萧哥哥,我若这样瞧你一辈子,你怕是不怕?”梁萧一愣,忽地搁下木筷,失笑道:“晓霜,十年不见,你也变机灵啦?也会牙尖嘴利地戏弄人了。”花晓霜莞尔道:“不是我变机灵了,而是萧哥哥你变傻了,呆头呆脑,活似一个大笨牛。”梁萧跳起来,笑道:“好呀,你骂我?”丢开食盒,搂着晓霜疯转起来。花晓霜不防他狂性大发,忙叫道:“萧哥哥,别转啦,我病发了,头都晕了。”梁萧醒悟道:“该死,我忘了那病。”急急停下,毛手毛脚便要给她度过真气,花晓霜却抓住他的手,轻轻一笑,咬住嘴唇,低声道:“萧哥哥你真笨,我骗你的呢,我的病,早已好了。”
梁萧愕然,倒退两步,继而心涌狂喜,竟忘了怪她骗人,猛地挽住她手,纵声大笑起来,笑了好一阵,方道:“不骗人么?”花晓霜含笑道:“这次便不骗人。”梁萧不觉莞尔。二人心中喜乐,挽着手在山谷中徜徉,互诉别情。走了一阵,觑得一眼寒潭,清莹秀澈,善可鉴人。
花晓霜临水自顾,忽见鬓间已有几缕白发,心头不觉一痛。梁萧猜到她的心思,瞧得繁花正茂,便摘下一朵紫色大花,别在她鬓间。花晓霜偎人梁萧怀里,忽地轻声抽泣起来,梁萧将她搂着,黯然无语。花晓霜哭了半晌,抬起头来,抹泪道:“萧哥哥,我再也不想离开你了。”梁萧道:“那是自然,我死也不和你分开了。”这几句话在二人心中设想过千百遍,事到临头,却是毫无阻滞,平平淡淡说了出来,一时间,二人两手紧握,四目相对,彼此间心意交融,不言自明了。
花晓霜沉默半晌,又叹道:“萧哥哥,这些年来,我空白多了许多白发,却是一无所成,真叫人泄气。”梁萧奇道:“这些年你走遍天下,活人无数,怎会一无所成。”花晓霜道:“你算算,即便我一天救十个人,一年也才救三千多人,十年也救不到三万个,何况一天多半救不了十人的。有些病更是我治不了的,当年向观音大士许下的愿心,一半都没做到。”说罢不胜气馁。
梁萧沉吟道:“常言道:‘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一人本领再大,终也有限。晓霜,你既然教了呙儿医术,何不大开庠序,再教导一千得力徒弟,徒弟再教徒孙,徒孙再传徒弟,长此以往,代代不穷,所救病人何止亿万?”花晓霜怔了征,喜道:“萧哥哥说得是,过些日子,咱们就盖所房子,找些聪明的孩子,好好教导。”梁萧笑道:“盖好学堂,门前还须写副对联。”晓霜笑道:“什么对联?”
梁萧一本正经,道:“右联么,就叫做‘莲足踩扁鹊’;左联么,则是:‘粉拳揍华佗’。”花晓霜白他一眼,佯怒道:“好呀,你不敬先贤不说,还把我比成当街撒野的泼妇了。”梁萧笑道:“别忙嗔怪,还有横批呢。”花晓霜奇道:“哦,好歹说来听听。”梁萧深深看她一眼,叹道:“那便是‘阎王服输’了。”二人不觉相视而笑。
笑了一阵,梁萧又道:“有了门联,门神也不可少。正好,我和花生一边一个,哪个学生不听教的,就踢他屁股。”花晓霜嗔道:“胡闹,小孩子哪挨得住你的拳脚?再说,萧哥哥你本事天大,怎好来给我看门,庙小不敢容神,敬谢不敏了。”梁萧摇了摇头,道:“我的本事不过屠龙之术,无所用之。”花晓霜见他说话之时,眼中掠过一抹痛色,心中也不由难过,忽道:“萧哥哥,我学医是为治病救人,你学算学武,又为做什么呢?”梁萧想了想,道:“倘若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