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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吃。”
姻婵没有动筷子,问他:“你猜我来天津后,遇到了谁?”
胡客知道店伙计送来的菜已被人动了手脚,他刚才吃下去的那块鱼肉,已将毒带入了他的体内。
姻婵似乎没有发现胡客的异常,仍旧自顾自地说:“我遇到了光复会的人。他们还没有走呢。我中午到的时候,就在街上遇到了他们。原来去日本的轮船出了点故障,直到今天才修好,他们被迫在这里滞留了好几天。”
胡客知道跟踪的人已经动手,也许这人现在就等候在客房外,随时可能冲进来。胡客的脑袋开始出现眩晕的状况。他强撑着自己,小声对姻婵说:“对头来了,你快从窗户走。”
姻婵没有起身,却叹了声气:“你不用害怕,那不是什么毒药,只是迷药而已。”
胡客抬起头,诧异地望着姻婵。
“你知道吗?你在火车上对我下了迷药,我可是一直记着的。”姻婵面带微笑,这微笑里带有几分狡黠,也有几分可爱,更有几分不易察觉的难过,“现在好啦,我们俩的账扯平了,以后我可不欠你啦……”
胡客的意识开始逐渐模糊。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清清楚楚地听见了姻婵的叹息声,一声发自肺腑的哀婉的叹息。在他的脑海深处,这声叹息犹如从亘古飘来,悠悠转转地回荡,回荡……
第十章 远渡重洋,目标孙文
第一节 “信雄丸”号
胡客再次醒来时,身边围了好几个人。这些人他全都认识,每一张脸他都见过。他觉得自己的身子在晃荡,犹如漂浮在虚空之中。他想起了姻婵,猛地从床上翻爬起来,不顾身旁人的阻拦,扯开房门,踉踉跄跄地冲了出去,然后就看到了暮色下翻腾涌动广袤无边的大海。
雪白色的海浪交叠拍打,无数的海鸥在浪花之间追逐盘旋,极目之处,那未尽的绯红色天光,正昭示着夜幕的降临。
胡客闭上了眼睛,耳中满是大海的呼啸之声。他平静的外表下,心潮却如呼啸的海浪一般,无歇止地翻涌。
姻婵对胡客下了迷药,让光复会的人将胡客带上了驶往日本东京的“信雄丸”号轮船。胡客后背上的伤经不起折腾,姻婵只希望他能好好地养伤。可是她太了解胡客了,这个男人是绝不肯抛下她不管的。所以她只能想出这个办法。她选择一个人留下来面对那个神秘的刺客猎人,尽管她一点也不想看到胡客再一次从自己的身边离开。只是这一次,她别无选择。
杜心五走出了舱房。他打算宽慰胡客。他原本以为胡客醒来后会生气、会愤怒、会发泄。但是胡客没有。此时的胡客,显得异常冷静,至少外表看起来如此。他手里握着一串项链,那是姻婵留给他的信物,在胡客被光复会的人抬上轮船时,她亲手放入他怀中的。他就那样握着项链,木然着,在夕阳的辉光下一动不动。
杜心五知道他不用再多说什么。他轻轻拍了拍胡客的肩膀,转身走回了舱房。
与大海为伴的日子里,胡客显得是那么的孤僻和不近人情。光复会的人试图与他攀谈,胡客却一个字也不说。他的脑袋里想什么,接下来会有什么打算,没有人能捉摸出一二。
渐渐地,光复会的人都知趣了,也习惯了,不再尝试与胡客接触。每到吃饭的时间,光复会的人把饭菜端到胡客的面前,除此之外,全然当他不存在似的。光复会的人在舱房里谈论世界各地的大事,或聊一些会党内部的秘密,也丝毫不介意胡客这个旁听者坐在角落里。
去日本东京,共计八到十天的航程。
在第三天的这一晚,光复会众人和杜心五谈论起以康有为和梁启超为首的保皇党。
陶成章说,带着评头论足的味道:“康梁这二人,在戊戌年确实干过些令人敬佩的大事。可是如今的满清,那就是一艘不上道的破船,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康梁二人,仍旧思想着保救光绪,匡扶清室,还不时在报纸上攻击我辈革命人士,实在是不思进取,切齿可恨!”
“不过他们胆敢入宫刺杀慈禧,倒也算勇气可嘉。”魏兰说,“眼下清廷正考虑立宪一事,梁铁君等人在这当口被捕,不知道能不能逃过一死。”在天津逗留的几日,梁铁君等人入宫行刺慈禧并企图营救光绪,然而计划失败最终被捕入狱的消息,已经传到了他们的耳中。
“我看不会。”陶成章接过魏兰的话,“清廷立宪,依我看来,只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现在奉天之战结束,日本即将打败俄国,已是板上钉钉之事。朝野上下,看到日本这等小国,竟能打赢大国俄国,于是纷纷吵嚷,说这是立宪对专制的胜利,要求清廷立宪。可是慈禧是什么人?这个老女人绝不会同意的。只要慈禧当权,立宪一事,就只能是嘴上说说而已。何况梁铁君等人行刺的并非什么大臣,而是慈禧本人,试想慈禧这样的女人,又怎么会让梁铁君等人活命呢?”
众人都纷纷点头。
“要想救国,保皇和立宪都不可行,唯有彻底推翻满清的统治,才是唯一的出路!只是不知此次孙先生召集大家,究竟要图谋什么大事……”陶成章的话说到这里,忽然舱门急响。
“该是马洪亮回来了。”龚保铨微微一笑。
魏兰离舱门最近,起身拉开了门。
敲门的人果然是外出解手的马洪亮。他面色紧张,一进舱房就掩上门说:“你们猜我看见了谁?”不等众人猜测,他就把后面的话说了出来,“我看见了张太监!”
陶成章愣了一下:“哪个张太监?”
“就是画册上最后一页,那个只标注了姓氏的张太监!”马洪亮说。
陶成章一下子明白过来。光复会成立后,会内人员组织暗杀团时,曾多方收集资料,编纂了一本小册子,里面记录着清廷的皇室、朝臣、宦官当中可恨可杀之人,并在人名旁配有简易的画像。
“你没有看错?”陶成章站了起来。
马洪亮说:“画像上的张太监,嘴角两侧各有一颗黑痣,我看到的那人,虽然穿着商人的衣服,可是嘴角上也有两颗黑痣,脸的轮廓也很像。我相信没有看走眼!”
“如果真是张太监,他不待在宫中,坐轮船去日本做什么?”陶成章既像是在问别人,也像是在问自己。
“你在哪里看到的他?”杜心五忽然问。他是孙文的保镖,孙文将在日本东京谋划大事,清廷这时候派遣一个太监去日本,极有可能对孙文不利。
“就在厕房里!我出来时,刚好碰到他进去,他还有两个手下守在门口。”马洪亮说,“我不敢轻举妄动,所以赶回来通知你们,你们看怎么办?”
“走,不管是不是张太监,先抓住他,问个清楚再说。”杜心五当机立断。
第二节 张太监
一行人急匆匆赶到厕房,把门的两个手下已经不见了。
杜心五冲进去,将三个厕间的门一扇扇拉开。前两个厕间里没有人,第三个厕间里蹲着一个中年人,抬起布满惊怖神情的脸,不明所以地望着杜心五。
“不是他。”马洪亮在身后小声地说。
看来张太监已经出完恭走人了。杜心五只好和众人退出了厕房。那中年人回过神来,将厕间的门拉拢,嘴里冒出一大串咕哩咕叽的日本话。
“怎么办?”马洪亮问。
“人有三急,他又不是神仙,肯定还会再来,就算今晚不来,明天也会来。”杜心五指着不远处的一截过道说,“我们就在那里轮流守着,只等这个张太监一现身,就立马将他拿下!”
光复会的人纷纷点头赞同。
说干就干,从晚上到白天,各人轮流守在过道尽头处,假装是睡不着走出来吸烟的乘客,眼光却时不时地瞟向进出厕房的人。
一直等到第二天日出之后,当杜心五和陶成章在此值守时,嘴角有两颗黑痣的张太监,才终于出现了。
仍然是那两个保镖,穿着黛蓝色的长袍,看住了厕房的门。
“我回去叫人。”
陶成章正打算往舱房走,哪知杜心五艺高人胆大,二话不说,迈步就朝厕房走去。
“杜先生!”陶成章见状,急忙追了上去。
两个保镖以为杜心五是来解手的,伸手将他拦下。杜心五不愧是和霍元甲齐名的武术大师,陶成章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杜心五已经一勾一带,将两个保镖撂翻在地,头重重磕撞地板,顿时摔晕过去。
“你在外面看着。”杜心五走入了厕房。三个厕间中,只有第二个厕间的门关着。杜心五将门一把扯开了。
厕间里的人是商人装扮,他抬起头来,诧异地望着杜心五:“你……你做什么?”嗓音略微拔尖,那是大多数太监所特有的音质。
“你就是宫中的张太监?”杜心五看见了商人嘴角两侧的黑痣。
面对杜心五的问话,商人竟愣在那里,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半天才问出一句:“你……你到底是谁?”
“不敢回答,那就是默认了!”
杜心五揪住张太监脑后的辫子,一掌砍在其脖子内侧。张太监受不了痛,顿时晕了过去。≮更多好书请访问。 ≯
杜心五刚把张太监制服,厕房门口就传来了啊哟的叫声。
杜心五冲到门口,见陶成章已经倒在了地上,右脸颊通红,想是挨了一拳,嘴角竟流出血来。原本被杜心五击倒的两个保镖,有一个竟是假装昏厥,趁杜心五进入厕房的时机,站起来打翻陶成章,夺路就逃。
杜心五几大步追了上去,趁那保镖还没想起放声大喊,一脚将他踹翻在地,在其后颈窝处补了一拳。这回,这保镖是货真价实地昏死过去了。
此时天色尚早,过道里没什么人,只有三五个乘客在看日出后的海景。见到这一幕,几个乘客都愣住了。杜心五站起来,凶狠地瞪着这几个目击者。这年头黑社会横行,几个乘客以为是黑道上的事,自然不敢声张,装作什么也没看见,慌慌张张地躲回舱房中去了。
※※※
昏迷不醒的张太监和两个保镖,被抬进了光复会众人所住的舱房里,用布团塞住了嘴。
杜心五搜了张太监的身,搜出了舱房的钥匙和一块清宫令牌。清宫令牌的出现,说明杜心五没有抓错人。
一盆冷水泼下去,张太监立刻醒了过来。如同噩梦初醒般,张太监面色惊恐,想大声呼救,无奈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杜心五左右开弓,啪啪啪啪,下马威似的给了张太监四个响亮的耳刮子。张太监的脸颊登时红肿起来,火烧似的痛,眼中竟流出泪来,却不敢再发出呜呜之声。
杜心五的手段,果然是练家子出身,让陶成章等人不禁暗暗佩服。
杜心五拔去张太监嘴里的布团,问他:“你去日本做什么?”
张太监嘴唇颤抖,不敢呼救,也不肯回答,只是一直摇头。
“不肯说?”杜心五手起掌落,又是啪啪啪啪四个毫不留情的耳刮子。张太监这回连口水鼻涕都喷了出来,细皮嫩肉的脸皮上,一道道的血痕显现得一清二楚。
杜心五不想磨蹭时间,直接拿出一柄匕首,抵在张太监的喉头上。张太监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脑袋拼命地往墙上靠,生恐喉头一低,就结果了自己的性命。他嘴角两侧的黑痣上吊长的毛,不停地颤动着,将他此时此刻内心的紧张和恐惧暴露无遗。
“我说,我说……移……移点儿……”张太监的喉头微微抽动,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说。
杜心五微微移开了匕首:“敢耍花招,就去阴曹地府见明天的太阳!”
张太监哽了哽喉结。【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