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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这一次的情况完全不同,放眼四处皆是板结龟裂的河床故道,上面覆盖着一些新月形的流动沙丘。其间分布着几株枯死的胡杨树干,早已被风沙扭曲得奇形怪状,如同张牙舞爪的猛兽或鬼魅。反复寻觅,连一口可怜的苦水碱泉也找不到。余伯宠茫然无计,正要放弃努力,却听到有人大声叫嚷。“余老爷,快来看,沙子下面是什么?”
原来,一名叫喀斯木的劳工用坎土曼挖掘沙层,着力之后发觉触及硬物,继续刨开沙土,一截砖砌的断墙露出地面,附带着几块深蓝色的壁画残片。余伯宠仔细察看,心头产生一种强烈的预感,只是尚未十分确定。他一边指挥劳工干活,一边吩咐随从。“去看看营帐搭好了没有,把布莱恩博士和方教授他们都请过来。”
布莱恩和方子介等人闻讯赶来,余伯宠已经带领劳工铲除了不少浮沙,一间四方形建筑物的轮廓逐渐显露。众人一齐动手勘察清理,通过一些泥塑碎片初步得出结论,沙土下面掩埋着一座古老的佛寺,除了风沙侵蚀和自然坍塌外,并没有看到前人盗掘的痕迹。
面对意外收获,大家无不喜形于色,布莱恩却似有几分困惑。“奇怪,《乔治日记》里并没有记述这片废墟。德纳姆爵士是一位性格精细的考古专家,怎么可能对如此规模的古代遗址视而不见呢。”
“罗布荒漠神秘莫测,”余伯宠说,“其中隐藏的珍宝不可胜数,任何一支探险队也休想达到拾掇无遗的程度。何况沙丘形态变幻无常,也许九年前看到的模样和今日截然不同。”
“是呀,”方子介附和道,“若非队伍接连遭遇险阻,也不会发现这一处废墟。正可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相对而言,我们要比德纳姆先生更加幸运。”
众人频频点头,对他的话表示认可,却都没有想到,联合探险队的运气远不止这些。转瞬之间,天边阴霾尽散,看似即将来临的风暴竟然消弭于无形。并且接连几日,沙漠又恢复了安详宁静的一面,空气清爽,视野开阔,仿佛有意配合发掘行动顺利进行。
虽然环境舒适,工作难度却没有降低。遗址上面松散的沙土最不容易对付,如同流水一般滚动,常见的情形是,刚刚挖开一出洞穴,立刻又被沙包上滑落的流沙填满。民夫们只有连续不停地挖掘,劳动量无比巨大,以至于极其寒冷的天气里,每个人都挥汗如雨。
但挖掘的结果是喜人的,三天后,终于清理出一间完整的佛寺内殿。殿堂四边被均长二十英尺的外墙环绕,形成走廊或过道,大概是为崇拜者行礼时绕行所用。倒塌的墙壁和没有倒塌的墙壁下部装饰着佛像浮雕,佛像的姿容都很正统,有的举手说教,有的静坐沉思,还有一些小浮雕是佛的供奉侍者,有手持菩提书页专心攻读的学者,也有坐在莲花座上双手合十的端庄妇女等。这些浮雕引起布莱恩浓厚的兴趣,尤其令他高兴的是,佛雕原有的鲜艳色彩大都保持完好,足以证明沙土具有可靠的保护性,因而对未来的发掘更有信心。
果然,随着民夫们的工作进度不断增加,大量的文物相继出土。寺庙内部一共埋藏着八十一尊灰泥塑像,其中包含的艺术风格丰富多彩,有犍陀罗式、罗马式、希腊式、波斯式、以及印度式和中国式。除此以外,又在佛寺的南北两侧分别发现了房屋遗址,根据建筑布局判断,其中一间竟像是连接住宅的官署内衙。
《楼兰地图》(十五)(2)
官衙与寺庙比邻,可见早年佛教对西域影响致深。考古队员们找到了不少纺织方面的样品,有丝绸、毛毡、工艺精湛的织毯等,上面织有精致的几何图案,色调和谐,色彩鲜明。还有红柳木制成的弓和书写用笔,苹果木的手杖,细杨木的擀面杖,东汉时期的“五铢”铜钱,以及饰有木雕艺术的椅子部件等;零散的部件无足为奇,但经过心灵手巧的苏珊重新安装,居然又恢复了原貌。椅子腿被雕刻成站立的狮子,扶手则是一个头和胸部像人、腰以下明显像鸟、腿像马而蹄子强壮有力的雌雄怪物。
“上帝,真是太奇妙了。”威瑟激动地叫嚷,“这把椅子如果在伦敦展出,一定会登上《泰晤士报》的头条。”
众人惊诧不已,啧啧称叹,唯有布莱恩面色沉静,不苟言笑。对于考古队取得的成绩,他也感到相当满意,却又总有一丝美中不足的遗憾。因为迄今为止,他还没有看见心目中更有价值的文物,那就是文献手稿之类的珍品。可是,民夫们持续劳作,几天下来大多疲惫不堪,有人已提出停工休整半日。权衡利弊,布莱恩认为还不到歇息的时候。并非不懂得体恤人力,而是另有一层周详的考虑。他了解人类的惰性,一旦中途懈怠,干劲便不如初,从而导致工期拖延。毕竟队伍尚未接近最终的目标,在没有水源的前提下,无端消耗宝贵的冰块将会导致可怕的后果。反复忖度,找到威瑟商议,值得欣慰的是,对方的意见毫无二致。
“伙计们,”威瑟攥着钱袋走到民夫中间大声宣布,“如果有人第一个找到带有文字的东西,不但工钱照付,还可以得到一枚金币的奖赏。”
此语一出,众皆哗然。这些来自四面八方的劳工,多半是出身贫苦的农民或落魄的流浪汉,应征冒险的初衷本来就是为了温饱而出卖体力,自然不肯放过任何捞取外快的机会。于是不顾乏累,争先恐后地重新投入挖掘工作。工夫不负有心人,当天下午,就有人在寺庙外墙下挖出了一张字纸。布莱恩迫不及待地拿到纸片,小心翼翼拨掉上面的沙土,看到的是一部大“菩提”书卷手稿的一页。书页两面各写有六行美观清晰的文字,所用的是婆罗谜文笈多体。
布莱恩顿时神采飞扬,仿佛深夜里踽踽独行的人突然看见一线曙光。他不断督促民夫继续发掘,并且语无伦次地表达了增加工钱的承诺。也许是受到金钱的激励,也许是被他的情绪所感染,民夫们越发精神抖擞,时隔不久,又在官署西面清理出一间宽大的房屋。人们在地面和壁炉两侧的墙台上发现了大约两打写着文字的木牍,仔细搜寻,又找到许多纸质或羊皮的文书手稿,有公函、信件、账簿、佛经等各种文献,上面的墨迹新鲜如初,并且加盖着一系列封泥。据此看来,这间屋子很可能是古代官方的档案室。
民夫们夜以继日地挖掘,绝对无愧于得到的几个便士。考古队员也群情振奋,每个人都像是忘记了疲劳的滋味。发掘的过程中,布莱恩的勤勉更加突出,几乎没有一刻停止工作。白天,他在沙壕土沟间穿行奔走,指挥拍照,绘制平面图,挨个为每处遗址编号,并在图上详细注明文物的出土位置及大小尺寸。夜晚,他钻进自己的那顶喀布尔小帐篷里,点燃由伦敦购置的北极牌煤油炉,用一双冻得僵硬的手整理各类文稿,分别写下说明材料。数日下来,废寝忘食,以致脸色苍白,眼窝深陷,只是凭一股顽强的毅力支撑着,脸上始终没有任何倦意。
不辞辛苦的工作态度又一次感动了余伯宠,敬佩之余却有几分担忧。人们在恶劣环境下的负荷能力远远低于平常,身体一旦垮掉,复原起来也十分困难。而对于探险队来说,布莱恩博士的作用似乎不可替代。前思后想,决定婉言谏劝。
“多谢余先生的好意,”布莱恩温和地笑道,“我也知道到考古事业绝不能靠蛮力完成。可是,我们取得的文物丰富多彩,门类繁杂,若不事先加以整理注释,将会给以后的修复研究工作带来诸多不便。所以,不是我不懂得爱惜身体,只是实际情况不容许有丝毫偷懒的机会。”
余伯宠淡淡苦笑,不再强求,却又取出一只蓝布包裹的长条形木匣,说:“博士,这是伦先生送给我的长白山参,你拿去切成细片,熬成汤喝,对补充体力大有好处。”
“啊,谢谢。”布莱恩接过木匣随手放在一边,显然心不在焉,却又眉飞色舞地说:“余先生,其实你来得刚好,我正盼望着有人和我一起分享喜悦。看哪——”他指着灯下一堆参差不齐的木牍文本,目光炯炯,如数家珍。“经过粗略统计,这些文书所使用的语言竟不下二十种之多,有希腊故事、犹太文学、伊朗寓言、叙利亚药方、汉文文献、吐蕃信件、回鹘赞歌等。其内容显示的宗教信仰方面也异彩纷呈,包括佛教、基督教、伊斯兰教,还有早已消失的摩尼教、景教、祆教等。总而言之,古代西域简直是一座思想融会的文化宝库。”
余伯宠微笑着说:“《乔治日记》里曾贬斥汉人目光短浅,思想僵化,由此可见这种论调未免有失公允吧。”
“绝对是偏见,”布莱恩语气笃定,“这些木牍文稿中不乏汉唐统治的痕迹,如此绚丽多姿的文化奇观得以共存,足可证明古代中国的政治力量强大无比,当时的君主开明而睿智。举一个例子,譬如说西至盐泽的汉代长城吧。和秦始皇不同,汉武帝续修长城的目的不仅仅是为了防守,而是要保护新开辟的连接东西的通商大道,维持和促进同西方国家的经济文化交流,是一种以坚实国力和军事行动为后盾的具有远见卓识的伟大举措,为人类文明的发展做出了难以估量的贡献。”
《楼兰地图》(十五)(3)
余伯宠的胸中不由得涌动着一份自豪感,虽然很陌生,却也十分强烈。默然体味了片刻,说:“还有一个问题,联合考古队的计划本来是找寻‘德纳姆的财宝’,在抵达楼兰遗址中心以前,意料之外的发现或许层出不穷,倘若见风转舵,随意逗留,原定的日程定然延长,装备补给也将短缺匮乏。因此,究竟如何取舍,事先必须做出明确的决断。”
布莱恩的脸上颇显为难,沉吟着说:“你的见解非常深刻,罗布荒漠潜藏的珍宝浩如烟海,想要一网打尽是绝不可能的。我们当然不会放弃既定的目标,但若对其他的文化遗产熟视无睹,恐怕大家也不会甘心。所以,进入楼兰之前,我们应该遵守一条原则,对于中途发现的文物只做选择性的发掘,去粗存精,尽量节省时间,以求达到最圆满的效果。”
想出了折中的办法,第二天便付诸实施。全体队员仔细分工,各司其职,对于出土文物逐次进行整理筛选,然后分别捆扎装箱。查验鉴别的程序周密而合理,最终的定夺服从于两位博物洽闻的考古专家——布莱恩和方子介。在他们看来,近日的发现大多数是珍品,所能剔除的只是一些不易搬运或破碎不堪的文物,决定存留之际,往往谨慎小心,反复斟酌。即使这样,仍然不免有所遗漏。
一天早晨,苏珊路经一个堆放废弃物的沙坑,偶尔风起,地上沙沙作响,一本残旧破损的羊皮书引起她的注意。蹲下来翻拣查看,那本书的封面早已不存在,一侧有两个可供串系的圆孔,圆孔周围似乎有细密的纹饰,上边的麻绳已经断裂。另一侧被沙尘和石灰粘连,只有三两张散落的书页随风而动。用刀子轻轻刮开石灰,抹去沙尘,露出了不少平整光滑的书页。羊皮书的内容使用了两种文字,苏珊看出其中一种是梵文,另一种像是汉文,只是不敢确认。但无论如何,书写形式和装订规格都是她从未见过的,于是隐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