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沫儿一声欢呼,扁起衣袖便要去捉溪里的小鱼,被婉娘一把拉住:“还有正事儿呢!”
沫儿东张西望,见小屋前面的空地上散落着一些竹屑,山墙后面堆着大堆的竹竿,墙壁上还挂着许多蓖好的竹条儿,疑惑道:“你来找他做什么?”
文清走到小屋前,正要敲门,婉娘一把推开,大摇大摆走了进去。屋子不大,但收拾的极为清洁,竹桌、竹凳,竹篮、竹簸箕等,右侧一个粗布帘子,后面摆了一张竹床。
文清紧张道:“主人不在,我们擅自闯进来,不好吧?”
婉娘摆手叫沫儿过来,笑嘻嘻道:“你来看看,有什么不同?”
沫儿随便四处看了一眼,道:“没什么不同。”自己取下对面墙上挂着的一个精致的小竹篮玩了一会儿,赞道:“胡十一的手艺真好。”
文清愣过神来,恍然道:“原来这是胡先生的家。”
沫儿见房间里没什么好玩的,就想出去继续捉鱼儿。一转身,突然觉得背后一阵冷风,回头一看,婉娘撩起布帘,走进最里面的角落,将靠墙角竖放着的一个直径三尺的竹编大箩翻了过来。
大箩下面,是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
胡十一双手捧着忘忧香,斜靠着一块大石发呆。连续几天,胡十一都偷偷地在小朵家门口的大柳树旁边摆放了竹条,意思是老地点见面。可是已经过去五天,小朵一次也没来。
这里位于小朵家和胡十一家之间,地势略高,离小路不远处有两块大石,后面是一块扁平的石块,用来约会既隐蔽又方便。稍微踮起脚,便可以看到小朵家门口的情形,可使小朵在她爹发现之前及时离开。
胡十一伸长了脖子张望。一大早等到现在,几次看到小朵出现在院落中,却没有如他想象的那样,装作打水急匆匆地走出来。
胡十一几乎绝望,颓丧顺着石壁滑下去,瘫坐在地上,将脸埋进双手中。阳光虽然明媚,胡十一却感觉不到一丝儿热气,冰冷的石壁犹如寒冰砌成的一般,让人忍不住发抖。
看来今天小朵也不会来了,自己倾其所有定制的忘忧香,竟然白费了。胡十一抖着双手,打开玉瓶,闭着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耳边只听见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胡十一猛地睁开眼睛,惊喜道:“小朵,你来了!”
小朵俏生生地站在胡十一身边,翠绿的春季薄袄映衬着圆润如玉的脸儿,如春日早开的桃花。胡十一激动道:“我以为你生气了,再也不理我了呢。”
小朵满脸娇羞,低头笑道:“怎么会?这几日忙呢。”粉红色的上唇微微嘟起,显得极为可爱。
胡十一意乱情迷,一把将小朵揽进怀中,朝她粉嫩的小脸上一吻。但瞬间发现不妥,定睛一看,怀中的小朵不知何时成了鹤发鸡皮、形容枯槁的老妪……
胡十一猛然打了个寒战,揉揉眼睛站了起来。小朵没来,手中的忘忧香仍然发出脉脉的香味。欲要起身离开,又万分不舍,在附近来回徘徊。
※※※
小朵在房间里,斜靠着被子发呆。明亮的阳光穿过窗棂,带着春日的慵懒和泥土解冻的新鲜气息,在小朵的脸上洒下点点跳跃的光斑。
门前的竹枝儿,小朵昨晚就已经看到,却一直没去找机会出去。上一次见面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因为张富贵,两人又吵了架,胡十一送的忘忧香小朵也没要,径直跑回了家。如今似乎形成了一种习惯:质问,解释,吵架,和好,然后再见面,再吵架……为什么如今与胡十一在一起这么累呢?
经过上次大闹,加上娘在中间的说和,张富贵已经好多天没来,小朵爹对她的看管放松了些,对她与胡十一的交往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不许她出门超过一炷香工夫。可是小朵反倒觉得,自己有必要想一想到底与胡十一合不合适。
小朵娘端了一碗热水进来,看着小朵心事重重的样子,掩饰住心头的担忧,故作轻松道:“天气这么好,出去走走吧。”
小朵闷闷道:“还有几只鞋底没压呢,不去了。”
小朵娘放下碗,几次欲言又止,小朵心下不忍,低声道:“娘!……你放心。”小朵娘慈爱抚抚她的秀发,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小朵深吸了一口气,起身整理下衣服,胡乱对着镜子抿了一下鬓角,抓起床头放的那瓶脂粉,毅然地出了门。
※※※
胡十一看着小朵,心中有千言万语,却一句也说不上来。小朵低着头,默默无言。
胡十一干咳了一声,道:“小朵,上次是我不好。我不该疑神疑鬼……”
小朵打断他的话,低声道:“胡哥,我想过了,你是好人,可是我们不合适。”将手里的香粉塞给胡十一,颤声道:“对不起。”扭过了身,给胡十一一个背部。
胡十一的双眼霎时迷离,浑身颤抖,叫道:“小朵,求求你,不要离开我……”手中的忘忧香哐当地掉下去摔了个粉碎,泛着金色的膏体扁扁地在地上成了一摊。
大颗大颗的泪珠儿顺着小朵的脸颊流下来。但胡十一看得出来,小朵虽然伤心,眼神却异常坚定。
胡十一耳边嗡嗡作响,已经听不见小朵的解释,也看不到小朵惊惧的眼神,只觉得满腔恨意,所有压抑的情绪瞬间爆发,如同疯了一般往大石上摔打,悲愤地狂叫:“为什么?为什么?我这么爱你,你为什么要离开我?”
不知过了多久,胡十一才平静下来,瘫坐在地上,看了看鲜血淋漓的手背关节,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小朵,对不起,又吓到你了。”
小朵斜靠在旁边的山石上一动不动,左手指甲外翻,一根手指的关节已经红肿变形。
胡十一一个激灵,扳过小朵的肩膀,叫道:“小朵,你怎么啦?”
小朵软绵绵地倒在他的怀里,双眼微睁,气息全无,两道长长的血道子从她的鬓角一直流到下巴,而她细长的脖子里,乌青的手印触目惊心。
小朵死了,被自己杀死了。这只是个意外,但又似乎是命中注定的。胡十一大脑却一片空白,心痛得几乎麻木,伸出双手放在眼前,茫然地看着,任由血滴落在地上。
婉娘说的对,以自己的小小功力,爱上常人只会害人害己。这几年来,自己竭力学着常人那样生活,不使用一点灵力,甚至故意舍了内丹,为小朵换取一款忘忧香,希望能够除去周身的妖气,能够保小朵平安,谁知道……结果却是这样。
胡十一轻轻地合上她的双眼,又细心地将她脸上的血迹擦干净,看着她沉睡一般的小脸,柔声道:“小朵,我错啦。我知道这次你再也不会原谅我了……可是我是真的想让你幸福的……”
忘忧香的香味仍然在身边萦绕,胡十一喃喃道:“原来所谓忘忧,不过是及时放手罢了。”抱起小朵,将脸贴在她的小脸上,歉然道:“小朵,我来陪你。”踉踉跄跄地走到林间深壑旁,毫不犹豫地纵身跳了下去。
※※※
“咣”一声响,后脑勺重重地碰在了石壁上,磕得生疼,胡十一一愣神,却见自己仍站在老地方,小朵站在面前正关切地盯着他。忘忧香歪歪地跌在脚面上,并未摔碎。
胡十一呵呵傻笑,一把抓住小朵的手,激动得语无伦次:“小朵,你没事,真好。”
小朵慌忙抽出手,低下了头道:“胡哥,我知道,你对我很好,可是……”
胡十一放眼四周,天地清明,万物祥和,远处踏青游玩的人儿三三两两,隐隐传来欢声笑语,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沉声道:“我今天来,是和你告别的。”
小朵一愣,局促道:“你……要去哪里吗?”
胡十一沉默了片刻,道:“我一直没告诉你,我其实早有婚约,是一个远方亲戚之女。是我对不住你。”
小朵的眼泪又下来了,却不知是泛酸还是解脱。
胡十一拾起地上的忘忧香,用衣袖擦干净,递给她,道:“我秋后便要成亲。这款香粉很是不错,你留着用吧,就当是做个纪念。”说罢转身就走。
小朵觉得胡十一今天像变了个人一般,呆了片刻,追上去叫道:“胡哥……”
胡十一烦躁地摆摆手,回头皱眉道:“做什么?”小朵看到他的表情,想要说的话戛然而止,胡十一微微一笑,道:“张富贵人还是不错的。”大踏步走了,留下小朵一个人呆愣愣站在原地。
小朵紧握着忘忧香,茫然地看着胡十一坚毅的背影,心里空落落的,很难过,但又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十一〕
胡十一健步如飞,直到拐进前面路口,才忍不住回头张望。小朵已经回家,那些熟悉的地方静静地呈现胡十一面前。胡十一默然伫立半晌,快步走进了小竹林。
寂静的小木屋一切照旧。胡十一跪在塘边,也不管塘水冰冷,捧起来浇在自己的头上,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径直走进屋内,将角落的大箩一把掀开,跳进洞里窸窸窣窣片刻,竟然驮了一个人出来:身量瘦长,长脸细眼,一身俗气的团福字长袍,却是张富贵。
窗外哗啦一声,胡十一警惕地支起耳朵,却再无动静,估计是小松鼠。
胡十一将张富贵放在一张比较宽点的竹椅上,去将大箩重新放好。刚起身走开,张富贵突然翻了一个身,翻滚着跌落下来,把胡十一吓了一跳,却见张富贵砸吧砸吧嘴巴,露出一脸讨好的笑容,喃喃道:“小朵,小朵。”涎水顺着嘴角滴落,看样子不是昏迷,而是睡着了。
胡十一听见张富贵叫小朵,不由得怅然若失,盯着他发了一会儿呆,顿了顿脚,闭眼运了一会儿气,猛然对着他的脸一吹。
张富贵龇牙咧嘴地伸了个懒腰,慢悠悠地睁开了眼睛,四处望了望,一骨碌爬起来,叫道:“啊呀呀,胡哥,太不好意思了,怎么在你这里睡着了呢?”
胡十一稍一迟疑,慌忙将他扶起来道:“咳,你怎么滚到地上去了,我正说要将你扶进屋里去睡呢。”
张富贵使劲揉了揉眼,小心地弹净身上的尘土,捶着腰部皱眉道:“这几天可能跑累了。我……睡了好久了?”心里寻思,自己来买篮子是下午,看如今外面艳阳当空,难道竟然在这里睡到了第二日?不由得更加羞愧。
胡十一避而不答,从墙上取下一个精致的小篮子,递给张富贵道:“这个怎么样?”
张富贵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缝,拿着篮子翻来覆去地看了一番,啧啧道:“真漂亮!”在怀里摸出十几文钱递了过来。
胡十一一甩袖子,变色道:“你这是做什么!一个小篮子罢了。”
张富贵大喜,伸出大拇指谄媚道:“胡哥义气!那我就不打扰了;好多生意呢。先告辞了。”
胡十一微微一笑,将他送至门外池塘边。张富贵喜滋滋地挎着篮子,一边摆手一边唠唠叨叨道:“呵呵,小朵肯定喜欢。”
胡十一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僵直地看着张富贵走远,正在愣神,只听后面嘤咛一声轻笑,道:“想明白了?”
婉娘咬着手绢儿,袅袅娉婷地站在他身后,正望着他笑。胡十一脸上一红,羞赧道:“婉娘怎么突然光临寒舍?”
婉娘朝窗户那边的竹堆道:“出来吧。”竹子哗啦啦滚了一地,文清和沫儿钻了出来。
两人看到胡十一,连忙行礼。胡十一躬身道:“请屋里饮茶。”
婉娘笑嘻嘻道:“不去啦。”也不说告辞,摇着手帕子,悠闲地望着天空中淡淡的白云。
胡十一的耳朵都成了红色,一张黑脸涨得如猪肝一样。看样子再瞒下去也没用了,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