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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一张方脸惨白惨白的,五官周正,眼珠直直地盯着前方,却不是看向婉娘,而是无目的的直视,眉眼死死板板,犹如画上去的一般,毫无一点生气。沫儿顾不上冷了,一骨碌爬起来,站到婉娘身后。
婉娘手抚信笺,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微笑,不知在想些什么。沫儿忍不住了,拉拉婉娘的衣袖,偷偷指指旁边那个诡异男子。
婉娘莞尔一笑,道:“好了,你的任务完成了。这份礼我收下啦。”说罢将信笺合上,塞入袖中。沫儿顿时恢复如常,一点也不感觉冷了。
男子听了此话,浑身一阵抖动,颤颤悠悠地朝婉娘施了一礼,突然仰面朝后倒去。文清刚好取了衣服下来,一个箭步冲了过来,伸手去扶;哪里还来得及,男子软绵绵倒在了文清的手上。
一阵微微的寒意散去,眨眼之间,男子变成了一个两尺来长的布娃娃,那些眉眼,可不正是画上去的么。
沫儿哇一声大叫,远远跳开。文清吓了一跳,却不敢丢了布娃娃,就那样托在手上,闭眼叫道:“婉娘,他怎么了?”
婉娘一把打掉,嗔笑道:“文清真是实心眼,他本来就是个传话的布偶。”布偶落在地上,无声地着了起来,发出的火光竟然也是冷冰冰的。片刻功夫,布偶燃成了灰烬。
文清拿了扫把将灰烬打扫干净。沫儿心有余悸,躲闪着在婉娘身后,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婉娘笑道:“胆小鬼,在我闻香榭里,怕什么?”
这句话,婉娘不知说过多少次,刚开始听时,沫儿还会有些些的不以为然,今日听到,却觉得比任何安抚都有用,不觉挺直了脊梁,结巴道:“布偶……人送那个……是什么?”
婉娘的脸霎时笑成了一朵花:“那是万年镜雪。”
※※※
这名字听起来不伦不类,沫儿和文清大眼瞪小眼想了半晌,也判断不出个所以然来。如今两人自诩已经识得不少花草,制作脂粉的技艺也日益精进,看这万年镜雪像是雪花又似幻象,都不好意思说出太过外行的话来,唯恐婉娘嘲笑。
文清还在苦苦思索,对照婉娘教的奇花异草辨别之法逐条核对,沫儿却忍不住了,谨慎道:“这是雪花吗?”
婉娘随之嗤之以鼻:“雪花?亏你想得出来。”
沫儿茫然道:“不是真的雪花……镜子里的?”婉娘得意一笑,正要答话,旁边文清小心翼翼道:“我看像是一朵花。”又连忙补充,“花草的花。”
黄三微微颔首,赞许地摸了摸文清的脑袋。
沫儿不服气地重新拿过花笺,却不敢打开,只试探着用两根手指触摸刚才看到雪花的位置,嘴里道:“你是怎么看出来这是花草的?明明是寒冰一样的东西……”一句话未说完,突然像被针扎到了一般缩回手,脸色刷地变得苍白,将花笺丢到桌面上,颤抖着道:“里面……还有东西!”
婉娘轻飘飘捡起花笺,笑道:“当然,你以为人家会没来由地送朵万年镜雪给我?”
这次轮到文清茫然了,拿起花笺左看右看,却什么也感觉不到。黄三盯着花笺,脸上闪过一丝忧色。
婉娘眼光扫过,微微一笑,道:“这里镇着一个人的魂魄。”
沫儿最怕这种东西,后退了一步,皱眉道:“送镜雪的人是什么意思?”
婉娘嫣然道:“如今还不知道。这种特别的生意可不是好遇见的,管他什么意思,先接下再说。”
沫儿脸儿皱的象苦瓜,嘟哝道:“又不是日子过不下去。”
婉娘手抚花笺,两眼放光道:“你不知道这种万年镜雪多难采到!我还是三十年前费劲心力才采到一朵千年的……”
文清和沫儿同时大叫:“你已经三十了?!”
婉娘下意识掩口,转而满脸堆笑道:“口误口误,三年前。”
沫儿嘀咕道:“三百也不止。”婉娘装未听见,威严地咳了一声,道:“文清说的不错,镜雪,是一种花。”
看沫儿一脸不解,婉娘慢悠悠道:“花草树木作为显型的东西,会开花是自然现象,人们习以为常,所以不会大惊小怪。但是却忽略了一件事,”转而问道:“你们还记不记得我们曾经采过的石花?”
婉娘曾带着文清和沫儿在伊阳紫罗口的石壁上见到过粗糙如同石盆的所谓石花,并采集其灵魄果做了焕颜霜。而之前,沫儿怎么都没想到,石头还能开花。
婉娘继续道:“人们固执地只把肉眼看到的花朵当做花,而那种受其物体本身影响而形成的广义上的花朵,反而视而不见。”
沫儿心念一动,道:“这朵镜雪,是不是同石花一样,被人忽略了?”
婉娘点头道,“不错。除了石头、枯木、土地开花,其实还有一种更加虚无的东西,也同样会开花。比如,季节。”
文清和沫儿都一脸迷惑。婉娘思索了片刻,道:“这样说吧,万事万物同人一样,大到天地,小到尘埃,都是从无到有,从有到无;从出生到成长,从盛年到灭亡。一年四季,如同一颗老树,夏季便是它的花朵,秋季是它的果实;同时,各个季节又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有它自己的花朵和果实。”
沫儿挠头道:“一个人……的花朵是什么?”
婉娘笑道:“你和文清这个年龄,正是所谓花季。”
文清瓮声瓮气道:“我知道啦,一个人成亲生子,就是果实了,对不对?”
婉娘和黄三都忍不住笑了,婉娘掩口道:“哈哈,小文清想媳妇了。”
文清脸儿通红,羞得说不出话来。沫儿迟疑道:“那些生意仕途的成功,也算果实吧?”
婉娘道:“不错。”
沫儿思索片刻,道:“如此说来,岂不是连宇宙都可以开花了?”
婉娘莞尔一笑,道:“谁说不是呢。”这个问题太过深奥,沫儿懵懵懂懂,似懂非懂,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文清在旁边扭捏了半天,道:“婉娘你还没说这个镜雪是什么花呢。”
婉娘笑吟吟道:“它是冬季的花,混杂于雪花之中,同雪花并无二致。”
文清嗫嚅道:“那怎么分辨它出来?”
婉娘道:“分辨也不是什么难事,等下雪时,你拿个镜子出来,从镜中观察到一朵散发七彩光华、不同于其他雪花的,便是它了。因为只能从镜子中看到,所以冬季之花便称为镜雪。”
沫儿听了,喜道:“这么说,我们洛阳也有了?文清,到时我们拿个镜子采些回来。”
文清摇头道:“不会这么简单吧?若是寻常的下雪天就能采到,他人也早就发现了。”
原来这镜雪自天而下,渐渐凝成,未及地面便化为一滴清水,所以极难采集。万年镜雪更是难得一见;它长在极寒之地,地面上冰雪深厚,镜雪不挨地气,落下后仍保持原样。加上极寒之地,风雪频繁,未融化的镜雪之灵渐渐凝聚一起,经过万年积累,方能成就三五朵。
沫儿不甘,满怀希冀道:“马上要冬天了,我试试看,说不定采得一两朵呢。嘿嘿,采不到万年的,就采个一年的好了。”
黄三嘶哑着嗓音道:“去梅树上收集亦可。”一边说一边比划。婉娘笑道:“这镜雪,最喜欢梅树,特别是梅花盛开之时,梅树上的落雪往往隐藏着镜雪。所以常有文人骚客收了梅花上的雪,用瓮或坛子装了埋在树下,待来年夏天用来冲茶,清醇甘甜,最为解暑。”
文清喜道:“真的?我们也去收些去。”沫儿却呆呆愣愣,突然看着婉娘道:“是她送的?”
婉娘不动声色道:“唔”。沫儿猜不出雪儿和小安什么来历,心里有些不安。
〔三〕
又忙了一个下午,天色不早,沫儿的肚子咕咕响了起来,跑到厨房抓了一块冷馒头,一边啃一边谄媚道:“三哥三哥,今晚做什么好吃的?我饿啦。”
在院中调配香露的婉娘收起玉簪,伸了个懒腰,手搭凉棚眯眼看了看天,回头笑嘻嘻道:“我们今天改善生活,带你们尝尝鲜。”
沫儿大喜,放下馒头,搓着手道:“吃什么?去哪一家?”
婉娘对黄三一打手势,黄三从他的房间里叮铃咣当拿了铁锹、扫把、撅头等一抱工具来。婉娘从针线盒里拿了一束红线、一把针,又拿了一瓶尸香精,道:“走,去后园。”
沫儿起疑,道:“什么好吃的?要去后院刨?”
婉娘故弄玄虚,也不解释,只连声催促。后院的蛇吻果、雪莲果、曼陀罗果、蔷薇籽儿和牡丹种子已经收了,只留下龙吐珠一串串的红果子,在一片枯黄中特别耀眼。文清道:“婉娘,这些要不要采了?再晚只怕要烂在地里了。”
沫儿眼珠一转,道:“不如将这些东西采了,卖给别家香料店,肯定也赚钱。”
婉娘脚步不停,笑道:“还说我财迷呢,你才是个财迷。用不到的东西,就还给老天爷吧。”径自走到一处枯木搭成的架子下,却是那日移植幽冥草的地方。
太阳落山,天边只留下一抹微红。婉娘拿出针来,分别钉在木架四角,然后缠上三圈红线,沿着红线又撒了一圈尸香精,道:“开挖。”
沫儿大为失望,不仅失望,还满心疑惑:婉娘说的尝鲜,不会是把这株幽冥草挖出来煮了吃吧?栩栩如生的人形植物,看着它在锅里翻滚,这感觉和杀人差不多了,哪里还能吃得下?
文清看着黄三挖得满头大汗,也赶紧拿了撅头帮忙,但举起撅头却放不下来,一脸不忍道:“婉娘,真的要挖出来吃了?”
婉娘神神秘秘道:“嘘,别让它听见了。这可是祛病消灾、延年益寿的良品呢。”
文清不敢再多嘴,闷着脑袋小心地将土刨开,沫儿拿了小扫把和铁锹,慢慢将土移至红线外。干了足有半个时辰,整株幽冥草才慢慢显露。
移植在闻香榭里,灵气犹盛,地脉相宜,幽冥草比以前更加莹润,通身碧绿,身体浑圆,连以前被沫儿折断的“手臂”也重新愈合了,俨然一个侧卧的女子。
天色已晚,沫儿点了灯笼,看着黄三一点一点将幽冥草从泥土中清理出来,盯着它栩栩如生的眉眼,疑惑道:“婉娘,我怎么瞧着,这棵草长得越来越像你了呢。”
文清听言,也凑上来看,却十分肯定道:“才不是婉娘呢,像是布庄的雪儿姑娘。”
婉娘拿出一块红绫,将清理出的幽冥草裹了,抱回到蒸房,摆在八仙桌上。和黄三交换了一个眼神,黄三去将灯灭了。
婉娘变戏法一般,拿出一个小熏笼来,放在幽冥草旁边,然后取出尸香精,倒进熏笼。又思索片刻,狠心从自己头上扯下几根青丝,放进熏笼,拿火折子点了。尸香精中放有清油,慢慢地燃了起来。
沫儿一闻到这股子腥膻味儿就想吐,见婉娘似乎在做某种仪式,便不敢打断,只捏鼻子,苦着脸在一旁瞧着。
头发燃尽,白色灰烬跌入熏笼,尸香精的味道渐渐消散。放在桌上的幽冥草发出轻微的吱吱声,眨眼之间,点点荧光从闻香榭的四面八方飞一样涌来,进入幽冥草内。黄三上前一步,一脚踢飞了熏笼,蜂拥而来的荧光瞬间消失。
黄三眼底闪过一丝忧色,看向婉娘。婉娘捡起熏笼,叹道:“果然如此。是我大意了。”
沫儿和文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婉娘。
婉娘道:“沫儿,还记不记得我们跟踪吴氏到钱府,看到他们在黑暗中捣鼓的一幕?”
沫儿点点头。不错,今晚婉娘做的,几乎和吴氏钱衡做的一样,唯一不同的,是钱衡放了自己的手指血。
婉娘道:“这是一个古老的祭祀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