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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娘笑道:“成了精便成了精,有什么要紧?”
王溜子紧张道:“啊呀,它一只狐狸,要成了精,还能不祸害人?你可千万不能大意。”周围几个人顿时咋咋呼呼,一定要找那只狐狸打死不可。
看众人如此郑重,婉娘也随之紧张起来,道:“真的?”
王溜子提着锄头,一边张望,一边极其夸张道:“可不是咋的?去年城外一只黄鼠狼成精,把一个村子都祸害了,弄得好几家人家破人亡。快去看看,是不是偷偷跑屋里去了?”
婉娘急了,道:“我赶紧看看去。”快步进了中堂,发出一声惊叫,踢出一只狐狸的尸体来:“是不是这个?”
王溜子等人一看,松了一口气:“就是它就是它!”兴高采烈地提着死狐狸走了。
沫儿慌忙撩开石凳上的衣服,小白狐果然不见了。文清沮丧道:“真死了?”婉娘白他一眼,心疼道:“可惜了我那张上等的纯白狐狸皮。”
一阵窸窸窣窣,门后探出一条乱蓬蓬的大尾巴,小狐狸探出头来,露出一双微露怯意的大眼睛。文清沫儿一声欢呼,围了上去,吓得小狐狸四处躲避。
婉娘蹲下,抚摸着它的毛,啧啧道:“这张狐狸皮不错,比我刚才那条成色更好。既然你擅自闯了来,就别怪我不客气。文清,拿剔骨刀来。”小狐狸身上的毛竖了起来,脑袋扎进腹部的毛里不敢出来。
文清不忍,迟疑叫道:“婉娘?”小狐狸用力挣扎起来。
沫儿不耐烦道:“你吓唬它干吗?”
婉娘瞪了一眼,道:“讨厌的沫儿,一点都不幽默。”惋惜地摩挲着白狐的毛,一脸不舍道:“可惜这么好一张狐狸皮。算了,这小狐狸,哪有什么道行。走吧,本事不够,就不要在人前瞎晃悠。城中有什么有用的讯息记得回来告诉我。”朝它臀部一拍。小狐狸将信将疑地看了几眼,匆忙逃窜。
婉娘笑着看它钻入后园,忽然听到门响,老四来了。
老四带来一个好消息,圆卓对利用薛家旧院饲养黑蛇、伪造龙神之说惑乱百姓一事供认不讳,如今已被免了静域寺主持,收监查办。
文清一直惦记着戒色,忙问道:“戒色如今怎么样了?”
老四道:“戒色已经大好,不过受了些惊吓,不怎么讲话。弟兄们已经将他送回静域寺。”又道:“幸亏我们去得及时。戒色撞破了圆卓的秘密,圆卓本打算在端午节那日将他喂黑蛇呢。”
几人都有些庆幸。沫儿道:“你当初被关的那个土牢,同这个挺像。”
老四忙道:“正要说这个。送你们走后,我越想越觉得心惊,等不到天亮,又回去检查了那个土丘。我确定,这个,就是囚禁我的土牢。因为第一个房间的地上,有个刻画的佛字。”
沫儿道:“你怎么不问问圆卓?”
未等老四回答,婉娘斥责道:“沫儿你怎么这么天真?这些事情涉及高层,轮得到老四开口吗?”转而对老四道:“另外,我怀疑圆卓就是袁天师。想来他和新昌公主是有交易的,他帮新昌设置鬼冢救治驸马,新昌帮他坐上白马寺主持之位,不过后来新昌看破红尘,不问世事,所以他又企图利用端午毒虫来控制某些人。只是不知道当初鬼冢一事,他为什么不出面,而非要找你。他这么做到底有什么动机?”
老四垂头丧气道:“婉娘说得对,圆卓为佛门高僧,审讯自然轮不到我,一带回去,很快便被高层带走了。我被关押这事儿,当时没有报官,连个案底也没有,更无从查起。再说还牵涉到皇室公主,我哪里敢和别人说?我几次试图在送饭的时候接近圆卓,都被拦下。不过我见他发怒或者紧张时,手指摩擦,确实是那个找我的人无疑。”
三人都不敢提起钱玉屏。老四更加难受,低声道:“新昌公主位高权重,我不敢去问;好不容易抓到圆卓,又没机会问,连他到底是不是袁天师都得不到确认……照这么下去,玉屏她……”他蹲在地上,痛苦地抓着头皮。
婉娘叹了口气,道:“玉屏会在哪里呢?”大家都忍住不说出那个猜测:这么久不见,钱玉屏也许不在人世了。
老四捂住脸,肩部耸动起来。
婉娘沉默半晌,叹道:“我一个做胭脂水粉的,没什么门路。不过你可不能放弃,再试着打探下吧。”
等老四平静下来,婉娘又道:“土丘里还有其他人吗?嗯,或者说,有没有囚禁过其他人的痕迹?”沫儿本想问问关于老龟的事儿,见婉娘如此说,便打住不问。
老四摇摇头,道:“除了有虫子尸体的那个房间,其他三个房间里都有住人的痕迹,不过没什么有效的讯息。里面的陈设很简单,都是稻草蒲团,一双碗筷。不知道里面这些人是死了还是放了。”
沫儿道:“你当时进入土牢,怎么进去的?”
老四摇头道:“我醒了已经在里面了,对怎么进去一点印象也没有。”
文清道:“四叔,那圆卓养黑蛇到底有什么用处?”
老四紧张起来,看看四周,低声道:“这个我特地找办案捕头私下打听了。据圆卓交待,他利用这些黑蛇,要在端午那日制作一种蛊毒。中毒之人表面看无异样,但会完全听命于施毒者。”
正斜靠在躺椅上的沫儿一骨碌爬起来:“他想给谁施毒?”
老四道:“据他供述,他不满足于做静域寺的主持,想去白马寺做主持。”
原来是这样,沫儿心想,圆卓的目标竟然是圆德大师,看来这些满口“六根清净”、“不问俗世”的大和尚们,也不乏逐名逐利之徒。
沫儿见老四穿着一身崭新官衣,靴子也换了镶嵌绿玉的千层底官靴,狐疑道:“你升官了?”
老四顿时不好意思,搓着手道:“这个,今日上面刚给了嘉奖,升为县尉。”
婉娘忙道:“恭喜恭喜。以后查案就更方便了。”
老四苦笑道:“找不到玉屏,这些有什么用?”突然想起什么,欲言又止。
婉娘道:“怎么了?”
老四压低声音,道:“盅虫一案,我怀疑圆卓也是被人利用。婉娘可曾听说过世袭开国侯鳌公?”
婉娘点点头,茫然道:“听说过,但从未有过来往。”
老四道:“圆卓同鳌公私交甚深,我们查到他曾多次出入鳌府。这次盅虫一事,我怀疑鳌公才是幕后主使,可惜没有证据。还有,我刚收到消息,圆卓被转移去了长安,据说鳌公说情,要保他。”
婉娘皱眉道:“要是鳌公参与此事,可就难办了。”
老四跺脚道:“可不是呢。其实我今日赶过来,主要想告诉你,我们收到线报,鳌公可能会对闻香榭不利。”
婉娘一扬眉,诧异道:“为什么?”
老四道:“我猜是因为盅虫一事。我们在鳌府安排了线人,线人说听到鳌公提起闻香榭,十分痛恨的样子。婉娘你要小心才是。”
婉娘无奈道:“唉,我只想好好做生意,没想到摊上这烦心事。”
老四挥了一把手,断然道:“要我说,我们也不能就这么等着,不如主动出击,去查查鳌公的底细,要真找到了他犯事的证据,便是治不了罪,也是个把柄,好歹让他忌讳些。”
沫儿尖刻道:“你是捕头,哦,如今是县尉老爷了,你要查就查,我们一个卖胭脂水粉的,跟着凑什么热闹?破了案,升官发财也轮不到我们。”
老四一脸尴尬。他确实是有私心的,这几次破案有婉娘协助,省心不少,若是查鳌公这么个大人物婉娘也能参与的话,事情就好办了。他却忘了,沫儿是个不吃亏的主,又记仇。当年他参与香木一案数次错抓他,后又冒充新昌师父害婉娘,所以对他满肚子的意见和猜忌,一张嘴便能噎死人。
婉娘笑着去拧沫儿的脸,道:“老四别和这只小刺猬一般见识。”
※※※
看着老四的背影,沫儿瘪着嘴道:“什么人呢这是。自己老婆丢了都不顾,净想着升官发财,还想拖我们下水。”
文清道:“四叔也是好意,担心我们被人暗算。”
沫儿伸出一个小指头:“好意就这么一点儿,私心倒有一大箩。我就搞不懂,他整天往我们这香粉铺子跑什么!”
婉娘笑得花枝乱颤,道:“好沫儿,以后这生意就交给你打理了。”
沫儿白她一眼,道:“你自己不好意思拒绝,拿我当枪使,你以为我不知道?”
婉娘哈哈大笑:“沫儿真聪明!”
黄三却没笑,面无表情地从供台取出那块龟甲翻来覆去地看。沫儿道:“你刚才怎么不告诉老四,关于龟爷爷的事儿?他查起来也好有个方向。”
婉娘看着沫儿的眼睛:“沫儿,你老实告诉我,若你只是个普通凡人,你会不会接受一个修成人形的异类?”
沫儿明白婉娘的意思。老四同闻香榭走动频繁,是建立在同类信任的基础上,若是他得知婉娘的真实身份,还能否做到不畏惧、不戒备吗?谁也不知道。龟甲若贸然展示给老四,如何跟他解释关于一个老龟修炼成精,而闻香榭又是怎么知晓的事儿?
沫儿愣了片刻,道:“龟爷爷与世无争,同圆卓无冤无仇。”
婉娘道:“世人自私贪婪,自视甚高,将其他皆视为妖孽,无缘无故杀人害人的,不乏平凡人。”文清想起刚才那只被无辜追打的小狐狸,不禁叹气。
沫儿听这话有些刺耳,想起凤凰儿和霸公,小声反驳道:“人自视甚高倒是真的,其他方面,人和非人,没什么区别。”婉娘一笑,点头道:“是,算我有失偏颇。”
沫儿躺在梧桐树下的青石板上,不住回想刚才同婉娘的对话。万物皆有灵,这话婉娘曾说过多遍,但沫儿从来未放在心上。如今龟爷爷死了,极有可能是作为凡人的圆卓害死的,但闻香榭上下都三缄其口,不对老四透露出任何讯息,究其原因,就在于龟爷爷等对于凡人来说,是个异类。
龟爷爷、公蛎、胡十三等等,包括自己从未看穿过的婉娘,他们小心翼翼地掩盖身份,遵从世人的生活作息,同人一样生活,甚至比一些人还要善良正直,为何世间容不得他们呢?
可是,可是——沫儿想到自己——身为凡人的沫儿,在常人眼里竟然也是异类,被视作妖孽追打,而仅仅因为沫儿具备他们没有的能力,可看到他们所看不到的东西。
沫儿烦躁起来。自己虽有异能,但从无害人之心;那些所谓的异类也不是个个都祸患人间,为何世人会如此武断?
柒 迷谷散
〔一〕
端午过后,气温骤升。赤日炎炎之下,那些个厚重的脂粉油膏销量骤降,各种轻盈素雅的花露,如陈皮露、连翘果露、玫瑰水、石榴子油等,销量甚好。可是这些花露,除了陈皮、石榴子可从集市购进,其他的大多需要新鲜花瓣淘制。因此,文清和沫儿每日一大早,便要到城外山野河畔采摘新鲜草药、花朵以及成熟的山果。
比起在家里蒸坊汗流浃背地蒸制花瓣,沫儿这个刁钻鬼,自然选择外出,尽管每天早上起床的那一刻有些痛苦。一出城,沫儿像是脱缰的野马,将所有的花囊都丢给文清,自己四处寻找好玩的东西,半个月下来,便被晒得如同一条黑泥鳅。
盛夏时节,万物丰茂。邙岭一片葱翠之下,隐藏着无尽的宝贝,酸枣,沙枣,羊角蜜,精致的小葫芦,脆生生的野生小沙梨,酸酸甜甜的山葡萄,仿佛都在招手呼唤沫儿。一个上午过去,沫儿吃得肚皮滚圆,满嘴酸水,上下口袋都装满了各色野果,把衣服都染得变了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