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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赞同,却不忍拂他的意,只是旁敲侧击地规劝。谁知老四不但不为所动,反而对钱玉屏起了疑心,过了年之后,鬼冢之事失败,老四借口担心仇家追杀,不顾钱玉屏怀有身孕,在院中挖了个简陋的地下室,将钱玉屏囚禁起来。
他为了不让岳母吴氏起疑,利用盅虫驱使胡青夏假扮钱玉屏。幸亏钱玉屏同吴氏平日里话不投机,竟然就此瞒过了。谁知后来圆卓发现城中闹盅虫,追查之时便怀疑到了老四身上,将蛴螬的天敌黑蛇控制,附身在胡青夏身上,用以监视老四。
老四正常的时候,对钱玉屏疼爱有加,十分体贴。因此,钱玉屏虽被囚禁,竟然心甘情愿,只是对他所谓的“除尽天下异类”不甚赞同,到了后来,老四出门不锁地窖,钱玉屏也不思逃走。
婉娘救了小白狐,指使小白狐帮忙打探钱玉屏的下落,由此找到囚禁钱玉屏的地窖。钱玉屏对婉娘印象尚好,也听老四含糊提到说婉娘亦属异类,所以忍不住提醒她不要来清风巷,但她一直以为老四顶多是鳌公的帮凶,不期想丈夫才是主谋。
今日钱玉屏见老四提起清风巷神态有异,言语之间一副踌躇满志、胜利在望的样子,便知清风巷今晚定有异事发生。婉娘走后,她总是放心不下,担心老四在歧途上越走越远,不顾自己身子重,爬出地窖,按照印象中的方向寻找清风巷。可怜她已经有孕九个多月,哪里经受得住这般折腾,竟然就此临产血崩,一缕香魂悄然飘散。
※※※
钱玉屏再也没能醒过来。老四紧紧地抱着玉屏,双眼空洞,表情呆滞,如同傻了一般。
那边沫儿握着簪子,依然同“鳌公”对峙。“鳌公”早已变了模样,一会儿变成个龙头龟背的大鳌,一会儿变成个长满对足的怪人,衣衫褴褛,吱吱乱叫,口中的长舌吐进吐出,形容可怖。
婉娘给钱玉屏接了生,回来帮助沫儿,偶尔看一眼失魂落魄的老四和已经死去的钱玉屏,不住地摇头叹息。沫儿紧张得肌肉酸痛,道:“婉娘,怎么办?”
婉娘低声道:“这东西必须除掉,谁知道会变成个什么怪物。”
话是这么说,但如何除去,两人都无一丝把握。沫儿正寻摸着想从哪里找个工具,忽听一阵脚步声,黄三同文清飞奔而来。原来文清去找稳婆,人家称此时宵禁,不肯出诊,文清无奈回来,刚巧在巷子口碰上了黄三,两人一同返回。
原来黄三今晚一直守在巷子口,以防不测。
沫儿大喜,高声叫道:“三哥!快点帮忙杀了这个虫子!”
“鳌公”受惊,在原地兜着圈子,对足乱舞,突然身子扬起,向后翻了一个个儿,循着血迹飞快地朝着老四和钱玉屏扑了过去。
老四正呆傻着,一下被“鳌公”扑倒在地,脸部瞬间被撕扯得鲜血淋漓。虫子的口器探出,末端分成多股往他的鼻子、眼睛、耳朵里钻。黄三一个箭步窜上,将“鳌公”拦腰抱起,丢在沫儿脚边。沫儿见它舌头尚未及缩回,毫不犹豫拿起阆苑桃簪,狠狠地将其钉在了草地上。
只听吱吱乱叫,一条细长多足的肉红色大蛴螬从鳌公皮囊中脱出,不停地翻滚,桃簪所扎之处,舌头融化,变成一摊绿色的脓水,蛴螬用力地抽搐了几下,终于不再动弹。
文清唯恐它没有死透,拿起一条蔷薇枝条去戳。沫儿远远看着,见它的腹部一个地方透出微微的亮光,叫道:“小心!”话音未落,砰的一声,虫子肚子炸开,五脏六腑飞得到处都是,花花绿绿的沾了文清一身。
黄三忍不住回头笑道:“桃花面。”他的意思是桃花面起了作用。沫儿几近虚脱,懊悔道:“早知道我就躲得远远的,等着桃花面炸开。”
两人忍着恶心,简单帮文清将身上的污秽清理了下,又去看老四。
老四仍然保持着一个表情,一种姿势,将钱玉屏和孩子紧紧抱在怀里。沫儿却吓得惊呼了起来——他的脸刚才被虫子咬伤,流血倒不多,但现在已一片模糊,竟然在慢慢融化。
婉娘又是憎恶又是怜悯地看着他,迟疑了良久,道:“文清,沫儿,救与不救,决定权交给你们俩。”从怀里拿出一颗生肌丸递给了文清。
沫儿脱口而出:“不救!”
文清看看尚自昏迷的文因,迟疑了起来。沫儿尖叫道:“不许救他!”
一直安静地吮着手指的婴儿,突然哇哇大哭起来。文清猛一跺脚,将生肌丸转给了沫儿:“他害了沫儿的爹娘,救与不救,沫儿决定。”
沫儿憎恨之极,但想到还有一个一出生就没有爹娘的婴儿,心里纠结难受,忍不住放声大哭,哭叫道:“你们都是好人,就我爱做坏人!”将生肌丸碾碎朝着他的脸上甩去。
老四突然伸手挡住,道:“不用了。”生肌丸的粉末扑簌簌落在地上,他的脸部肌肉正在加快融化,滴落在钱玉屏的头发上。他笑了起来:“这个世界上,原来还有人爱我的。”没了眼皮,笑起来的眼球很是恐怖。
婉娘默默地看着他。他的眼珠转动了一下,道:“刚才那些捆绑你们的石柱,你怎么把它弄消失的?”
如此情景之下,他仍不忘他的法术。婉娘苦笑道:“易青没告诉你么?他当初设这个清风巷,留了一个出口。”接着念道:“入在何处?入在午马。出在何处?出在鼠腰。”
老四顿时怔住,重复了几遍,道:“入在午马,出在鼠腰……子鼠!子时正中!”他激动起来,扯动面部仅有的肌肉,露出白森森的颧骨。
婉娘道:“是,子时正中,清风巷太极开启,石柱会自然消失。易青当时也是好意,应了那个盈满则亏的道理,专门留一个出口,为了避免你修炼时过于盈满伤到自己。可万万没想到你将清风巷来作一个饲养虫子的虫盅之所。”
老四眼里满是绝望,喃喃道:“我还是比不上他……我改了这个巷子的卦象,催动玄气形成冷链缚住那些非人,可每次启动都要耗费老大功力……”
钱玉屏的头发脱落下来,掉在婴儿的脸上,可能是不舒服,婴儿又开始哭起来。老四轻拍着他,微笑道:“我这辈子,总是不甘心,谁与我好,我对谁越挑剔。唉,可惜我明白得太晚了。”
婉娘似乎有些紧张,伸手道:“把孩子给我吧。”
老四咯咯地笑了起来,震得右眼眼珠掉了下来,留下一个黑洞洞的眼窝:“我们三个,再也不会分开了。”他飞快地用已经融化了半边的嘴唇亲了亲婴儿红嫩的小脸。
婴儿撕心裂肺地大哭,婉娘的手僵在了半空中。老四抖动着手臂哄他:“乖乖娃儿不哭,我们去找你娘……”
婉娘忍不住道:“你为何如此狠心?”
老四低头慈爱地看着孩子,脸上的汁液滴滴答答地落在孩子的头上脸上:“他爹是个无恶不作的坏蛋,娘是个用错了痴心的傻瓜,唉,我自己受的苦够多啦,可不能让我的儿子也在痛苦中长大……”一滴黏液滴落在孩子的嘴巴里,他的哭声瞬间没了声息,只剩下小手小脚还在弹动。
老四将骷髅一般的脸贴在钱玉屏正在融化的脸上,柔声道:“屏儿,我和孩子来啦,你慢点走,等等我们……”
〔十三〕
四人眼睁睁看着老四一家三口融为脓水,心中百感交集,不知如何是好。文清抱着文因,更是悲喜交加,激动万分。
星星不知何时躲藏了起来,天色越加昏暗,只剩四个院子的灯笼亮着,发出微弱的光。一阵清风吹来,带来一股凉意,婉娘突然道:“沫儿,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的真身么?”
沫儿不知如何回答,扭捏了下道:“我知道。”
婉娘并不看他,微微笑道:“我是洛水的金色鲤鱼,曾十二次越过龙门。”
沫儿小声惊呼道:“那岂不是……成龙了?”文清和黄三却毫无讶异之色,神态极其自然。
婉娘未置可否,凝视着黑暗的夜空,眼神悠远而深邃。安静了片刻,突然道:“回去吧。三哥,闻香榭的生意以后就靠你了。文清照顾好你爹和沫儿。沫儿大了,以后不要再扮男孩子了。”
今晚一直忙乱,谁也没顾上想沫儿的性别问题,见婉娘贸然提起,文清和沫儿都红了脸。
黄三和文清分别背起元镇真人和文因,沫儿在一旁帮忙,几人簇拥着朝巷子口走去。走出街心,沫儿发觉婉娘还站在原地。
沫儿缩了缩脖子,回头叫道:“快点走啊。子时都快过了。”
婉娘站着不动。黄三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拉着沫儿的胳膊道:“我们走吧。”
沫儿心底突然升起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挣脱黄三的胳膊,跑回去拉婉娘:“你怎么了?累了么?”
婉娘笑了一下,道:“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沫儿坚决地道:“我等着你。”文清也放下文因,走了回来。
黄三无奈地看着婉娘。婉娘看着沫儿固执的小脸,笑道:“这俩小子,真是没办法。”
黄三嘶哑道:“婉娘必须留下来。老四动了清风巷的风水,伤到洛阳城的根本。”当年易青按照太极八卦之法布置了这个清风巷,采用的是道家正途,没想到老四竟然将此处搞得乌烟瘴气,利用各种邪术拘人魂魄,残害非人,因此,此地表面看起来风清水柔,其实阴气早已侵蚀至深,成为洛阳风水布局的一大毒瘤。
沫儿结结巴巴道:“那会……怎么样?”
黄三道:“不散尽此间阴秽之气,只怕将来洛阳地脉尽断,民不聊生。具体会发生什么尚不可知,但铁定不会是好事。”
这么说,婉娘要留下来,就是处理这个事情了。沫儿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文清红了眼圈,呆呆发愣。
婉娘微笑道:“沫儿,你不是一直在想,你娘教你的小曲儿最后几句吗?我告诉你罢,最后四句是:‘桃面融玉屏,立秋掩仓皇。谁解洛城怨?金鲤自担当。’”
沫儿默默咂摸着这四句诗,迟疑道:“这个,是谶语吗?”
婉娘简明扼要道:“易青可堪舆未来之事。你的异能也是得自他的遗传。”当年易青搁不住老四请求,帮他布置了这个清风巷,却隐隐发觉这个风水有难以破解的隐患,但无法调整。易青天赋异禀,可预测身后之事,经反复推算,终于大致了解此中端倪。他便根据推算结果,编了儿歌教予罗怡,罗怡又教了沫儿,并特意在儿歌中加了关于风水局位置的提示歌诀。
在他们迁离洛阳之前,婉娘曾就制香之技上门求教罗怡,无意间曾听到易青吟诵,因对最后一句出现“金鲤”二字甚为敏感惊讶,所以留心记了后面几句,只是一直不知是何意思,直到那天听到沫儿讲起,才明白这是一曲包含提示的谶语。
婉娘笑道:“你看,你爹爹早在十多年前,便预测了此事的发生,我自然责无旁贷。”她的笑容一如既往地淡定从容,却让文清和沫儿更加难受,两人都心痛得说不出话来。
婉娘飘然转身,摆手道:“三哥快点走吧,子时将过,再晚就来不及啦。”
沫儿哽咽道:“你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婉娘调皮一笑,道:“等你能做出倦寻芳,我就回家。”
一阵狂风刮来,枝叶乱飞。黄三不敢耽搁,拉起哽咽难言的沫儿和文清跳出街心。
朦胧的泪眼中,沫儿见婉娘裙裾飘飞,形单影只,哭着叫道:“你等着,我一定跟着三哥好好学,做好了倦寻芳,接你回家!”
灯笼骤然熄灭,清风巷陷入无尽的黑暗之中,只听周围风声鹤唳,一片鬼哭狼嚎之声。沫儿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