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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预先警告杰克·奥布雷,他被带进了军械官的房间,或者说年轻人的房间,他看见的年轻人康复能力的迹象却非常之少;而且要不是斯蒂芬有言在先,他本来会说,她灰色的脸孔、她空洞的带黑眼圈的眼睛,显示了死亡的印记。荷纳太太只有足够的力气拿起一条围巾,包在自己的秃头上,同时向斯蒂芬投去责备的一瞥,又朝杰克嘟囔说:“谢谢你,阁下。”杰克已经告诉了她,看见她气色好了很多,他非常高兴,为了候补生们的缘故,当然也是为了荷纳先生的缘故,她必须尽快康复,候补生们都非常想她。现在他正想说:“胡安·赫南戴斯会让她脸上的玫瑰色恢复过来。”他留意到斯蒂芬把手指放到了唇边,他窘迫地意识到,自己一直在用那样一种口气对荷纳太太说话,就好像她是下风方向很远的一艘船似的。
在伤病室里,他就感到自在得多了,在这儿他明确知道对每个男人和男孩该说些什么——这儿的男孩是约翰·耐斯比,候补生当中的一个,男孩的锁骨断了——他怀着宽慰的心情,对普莱斯说,“普莱斯,从这件事情里至少有一个好处:至少再也没人可以说,‘可怜的老普莱斯穷得只剩下一个先令了。’”
“你怎么知道的呢,阁下?”普莱斯闭起一只眼睛,微笑着期待地说。
“哦,是因为已经有三个先令旋在你头上了,哈,哈,哈!”舰长说。
“你和莎士比亚不无相像之处。”他们走回大舱的时候,斯蒂芬评论道。
“读过我公文和快报的人也常这么说,”杰克说,“可在这个时候你这么说,是因为什么呢?”
“因为莎士比亚的小丑们,也经常说些那种类型的俏皮话,就好比挥舞着大棒要把人一棒打死似的。你只要加上玛丽,起来,或者得啦,让他倒大霉吧,那就成了纯粹的熏猪腿,或者腌咸肉,或者培根,或者不管你要的随便什么东西。”
“你只是嫉妒罢了。”杰克说。“我们今晚演奏一点音乐,怎么样?”
“我非常乐意。今天我会拉得很糟糕,就像我们的美国俘虏常说的,我差不多累垮了。”
“可是斯蒂芬,我们也说累垮啊。”
“我们也这么说吗?我可没留心过。就算我们也这么说,我们说起来可没那种殖民地人带鼻音的动听腔调,那种腔调就像都柏林码头船妇的喇叭似的。我发现他是劳伦斯的近亲,我们在波士顿见过的那个非常和蔼可亲的舰长。”
“是啊,劳伦斯舰长还俘虏过‘孔雀’号上的莫维特,待他也非常好。我准备在我的职权范围之内,尽可能对这个年轻人多加关照。我已经邀请他和他的候补生明天来共进午餐了。斯蒂芬,你不会在乎放弃我们惯常的烤奶酪吧?奶酪只够给客人做道拿得出手的菜了。”
他们拉了琴,可是没吃奶酪;他们一直拉到了深夜,直到在两个乐章之间,斯蒂芬的脑袋垂到大提琴上为止。斯蒂芬告辞了,在半睡半醒中爬回自己的卧舱去。杰克叫了一杯掺水淡酒,喝完之后,围上他妻子织的毛围巾,穿上他的麦哲伦外套,走到了甲板上,毛围巾依旧充满了温馨和爱意,但已经被巴西的老鼠稍微有些咬坏了。这是个下着细雨的夜晚,第一班值班岗的第七遍钟敲过不久,麦特兰在甲板上当值。杰克的眼睛刚刚适应了黑暗,马上就查看了日志经纬板。“惊奇”号准确地保持了航线,不过它航行得比他预期的要快。外面黑暗中背风方向的某处就是斯泰顿岛。他在《安森的旅行》这本书里,见到过一幅雕版画,描绘的就是它礁石层叠的海滩,他不愿意撞上它的岸滩,也不愿意在围绕南美洲顶端的、穿过勒麦尔海峡的强劲海流和狂暴潮水中打转。“把前桅最下大横帆帆下角扯到桁上,把深海绳传过来。”他说。
几分钟之后,测量海深一成不变的仪式开始了。从远处船首,可以听到沉重测铅的溅落声,靠近船舷的每个人松开手里最后一圈深海绳,同时“当心,当心”的叫喊声朝船尾传去,喊声一直传到后桅链台,舵工在那儿把深度报告给值班的候补生,随后舵工叫道:“全部准备好。”然后测铅传到了船首,整个过程又重新开始了。
“停下。”第八遍钟敲响时,杰克说。脸色通红、睡眼蠓咙的左舷值班水兵们和航行官一起接管了午夜的甲板。“晚安,麦特兰先生。艾伦先生,我看我们大概在圣约翰角附近的水面上。我们有超过一百英寻的深度,水深在慢慢变浅。你怎么看?”
“嗯,阁下,”航行官说,“我觉得我们应该在测铅中空的地方涂上油脂,继续测量深度,直到我们碰上九十英寻的深度、碰上白色多贝壳的海底为止。”
第一遍钟,第二遍钟。然后,舵工终于把测铅拿到了灯笼下面,说道:“九十五英寻的深度,白色多贝壳的沙地,阁下。”怀着强烈的宽慰感,杰克下命令抢风驶船。“惊奇”号现在从那个邪恶的背风岸驶离了,但仍旧朝南,杰克可以下去睡个安稳觉了。
天刚亮的时候,他再次走上了甲板。天色晴朗,风力在变强,吹来阵阵怪异而不安的大风,天空和海面同样动荡不宁。混乱无序,但背风面已经看不见陆地了,一点陆地也没有了。航行官负责了午夜值班岗哨,本来应该睡觉,可他还在甲板上,他们两人一起给军舰制定了一条航线。这条航线应该可以让船绕过荷恩角,同时和陆地保持不远的距离——距离远到正好足以让他们高枕无忧,但同时又近到军舰能够得益于内陆变风的地步。现在的内陆变风是从北方和东北方吹来的,这是再有利不过的了。
在基里克和他煤黑色的助手不满的注视下,大舱的客人们吃完了杰克最后一块奶酪。这时军舰仍旧在获益于内陆变风,黑面孔上通常都燃着白色的微笑,它表露出来的不满,确实是货真价实的不满了。晚会进行得不很轻松;首先,现在船上的情况显然和欢宴不相适宜;其次,他的朋友们认识的那个乐观自信、脾气温和、多嘴多话的杰克,和身材高大、仪表堂堂、身穿华丽军服的奥布雷舰长也是非常不同的,他的脸被长年近乎绝对的权威塑造得威严十足,而他接待的两个美国人则比他年轻得多——也和他自己所想象的相距甚远。于是他们分手的时候,各自都心怀着共同的、尽管都遮掩得很好的放松感。莫维特、马丁也作陪出席了宴会。俘虏们和莫维特、马丁一起回到了下级军官室,而杰克则到后甲板上去踱步。
在后甲板上,他发现“惊奇”号保持着航线,不过从天上的情况来看,“惊奇”号的航线不可能保持太久了。航行官也在甲板上,他时不时用望远镜扫视从左舷船头到正梁的海平面;有几个人和他在一起,因为大家都在传说,要是天空保持晴朗的话,荷恩角可能就在这段时间出现。
而且传说也没有传错。在他十七码长的后甲板上,杰克正来回踱着步。为了控制舰长的所谓肥硕症,斯蒂芬坚持要杰克每天踱步三英里。还没等他走完三弗隆的距离,嘹望兵就叫喊说看到陆地了。麦特兰、霍华德,连同所有没受伤的候补生全都跑到大桅楼去看,随即,从甲板上也能看见了。作为世界的冷酷终点,它没有多少陆地,在大海的边缘上它是个高高的黑斑,它持续不断地闪烁着白光,那是海浪在它脚下撞碎,高高地溅上耸立的巨石。
更多的人走上了甲板,其中包括军医和牧师。“他们看上去多像初次出海的人啊,可怜的家伙们。”杰克温和地摇摇头,想道。他把他们叫过来,告诉他们,那确实就是荷恩角,还让他们用自己的望远镜观看。马丁绝对地兴高采烈。盯着远处危险的峭壁,看着飞沫腾起到匪夷所思的高度,马丁说:“这么说来,那些水沫,那些破碎的水花,就是太平洋了!”
“有人把它叫做大南海,”杰克说,“在四十度纬线以下,他们不把它看成真正的太平洋。可是我觉得,到处都同样地湿。”
“不管怎么说,阁下,”马丁说,“那儿是世界的另一边啊,另一个海洋,另一个半球,我多么高兴啊!”
斯蒂芬说,“大家为什么今天这么着急想要绕过它呢?”
“因为他们害怕天气会起变化。”杰克说。“这儿是西风地带,你肯定记得我们在‘列奥帕德’号上的那次航行;可要是我们能绕过荷恩角,绕过迪艾果·拉米雷兹,而且朝上多走几度,就算西风猛吹——我们还是可以改变航向驶向下风,靠近智利海岸——我们还是可以转过弯去。不过在我们绕过它之前,你看,一股西南风,甚至就连一股强西风,都可以挡住我们的路。在这个时候,我们非常害怕西南风。”
太阳沉人了紫色的云层,柔风完全停息了下来。在一种风和另一种风交替的间歇中,荷恩角的洋流抓住了军舰,把它紧紧裹挟着向东而去;而在午夜值班岗开始的时候,西南风尖啸着吹了过来。
在接下来的几天和几个星期里,尖啸声很少减弱过。有时候它会上升到狂躁的高音,威胁桅杆本身的安全而且它从来也没降低到常规时期大家觉得非常严重的水平之下,不过现在大家不久都习以为常了。
在开始的三天,杰克一直竭力保持他宝贵的西向进程,侧着穿过大风驶向六十几度纬线的海域,在那儿,甲板上、索具上、帆桁上结满了冰,冻结的飞沫把帆布变得像木板一样坚硬,缆绳也在滑轮上冻住了,人们因此而悲惨地受苦。向南,向南,一直向南,尽管有冰的危险,尽管晚上有和冰山致命相撞的危险,继续向南,希望情况会出现转变;但是等到转变出现了,情况却变得更坏,正西风增强了,朝东面翻卷而来的巨浪变得更大了,它们白色的、被风撕裂的浪峰彼此相距四分之一英里,其间是灰绿色深深的浪谷,而“惊奇”号最多可以做到的,不过是顶风停船——而且其中有整整一天,狂暴的一整天,整个海面——山峰似的海浪、浪谷和所有的一切——都成了空气和粉碎性海水的混合物,“惊奇”号只得在鹅翅形的前桅中帆下顺风疾驶,丧失了一段很长距离的进程。每个小时那样的噩梦般的顺风疾驶,都意味着,需要一整天劳累地顶风开船,才能重新挽回丧失的西向进程;而虽然“惊奇”号和它的水兵们,早已习惯了南半球高纬度巨大的海浪,早已习惯了声名卓著的南纬四十几度的海浪,习惯了更糟糕得多的南纬五十几度的海浪,他们却从没有逆浪行驶过,甚至没有尝试过逆浪行驶。海浪的尺寸非常大,迎着海浪的护卫舰,看上去更像一只小艇;虽然它有四十码长,但它还是无法横跨两个海浪,于是它的路径成了一条猛烈前后纵摇的“之”字形道路。
这猛烈的前后纵摇也差点要了马图林医生的命。他正准备到底层去——他正恋恋不舍,因为军舰上空飞着不少于七只信天翁——这时候他发现掌帆长的猫正在下一级阶梯上给自己洗脸。自从它了解到自己不会挨饿、不会受虐待、不会给扔到海里去,它就放弃了所有伶俐的、爱抚人的做派;它现在傲慢地瞪了他一眼,然后继续给自己洗脸,“这是我见过的最装腔作势的猫。”斯蒂芬恼怒地说,一边高抬起脚跨过它。猫向旁边跳去,而与此同时,“惊奇”号的船头撞上了海浪的绿色高墙,把它的牙樯指向天空,把已经失去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