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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继续航行于海上,直至“安塞姆号”载货来到杜别尔特港时,二十岁的格莱才借停泊之便,从这里出发,回去探望了城堡。
城堡中一切如旧,同五年前没什么两样。无论是细节还是全貌都给人以经久不变的印象,只是那几株小榆树的枝叶长得更加繁茂,而它们投在楼房正面的斑驳树影聚在一起显得越发浓密罢了。
仆人们围拢过来,惊喜交集,仿佛昨天还曾见过,毕恭毕敬地站在那里迎接格莱。他得知母亲在哪里以后,便走进楼上的一个房间,轻轻推开门,不声不响地停下来望着那个头发斑白、身着一件黑色素服的妇人。她站在耶稣蒙难图像面前,她那热烈的低声祈祷,像她的跳动着的心房一样怦然有声。听见她对那些“航海者、海外游子,那些身染疾病、受着折磨和做了俘虏的人们”的祝愿,格莱的呼吸急促起来,随之又听见她说:“保佑我的孩子……”他不由脱口而出:“我……”但是再也说不下去了。母亲传过身来,她瘦了,在她那秀美的面质所惯有的傲慢神态中增添了一种新的、青春再现的表情。她急速地走到儿子跟前,一声从胸内发出的短笑、一声有所抑制的惊呼和那闪闪的泪花——这就是母亲所表示出的一切。但是此时此刻的她,比她一生中任何时候都活得更美满、更有意义。“我立刻认出你来了。噢,我可爱的,我的小人儿!”格莱也真的不再是大人了。他听完父亲逝世的经过以后,谈了谈自己。母亲听着他讲,既不反驳,也无嗔怪之意,但是心里却把格莱视为生活真谛的一切都看做儿子用以取乐的玩具。她所认为的玩具就是那些大陆、海洋和船舶。
格莱在城堡中盘桓了七天,第八天便带上一笔巨款回到了杜别尔特,并且对戈普船长说:“谢谢,您是位好心肠的伙伴。别了,可敬的老伙伴。”随即用铁钳似的手可怕地握了握对方的手,以证实其语意的恳切。“从今以后我要驾驶自己的船独立航行了。”戈普火冒三丈,啐了一口,把手往回一抽,走开了,但是格莱跑上去一把搂住了他。随后,他们便坐在船上的客厅里,大家都在,连同全体船员一共二十四人,又喝、又喊。又唱,将酒柜和厨房里的所有东西都吃喝得一干二净。
又过了不久,在杜别尔特港,太白星在一根新出现的桅槁上方闪耀了起来。这就是格莱购置的“秘密号”,是一艘二百六十吨的三桅平底帆船。就是这样,既是船主又是船长的阿尔图尔·格莱又在海上度过了四个春秋,直至命运将他带到里斯这个地方。但是曾在家里迎接他的那声充满殷切之情、发自内心的短笑已使他永远不能忘怀,他一年两度探望那座城堡,终于使那位白发如银的老妪多多少少具有了信心——她的大男孩儿是对付得了他那些“玩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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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公元前100年-公元前44年,罗马帝国杰出军事统帅。政治家兼作家。
②克伦威尔(Oliver Cromwell,1599~1658年),英国资产阶级革命家。
③西班牙亚里康特省首府,以产酒著称。
④西班牙、葡萄牙及拉丁美洲旧时的货币名称。
⑤印度的一个城市。
⑥旧时贮存钱币的陶罐,上面只有一个装钱的小孔,若欲取钱即须将罐打碎。
⑦中世纪流传于英国、荷兰等国的传奇式英雄,反封建、反外来侵略的斗士。
⑧古希腊神话中的诗人及歌手。
黎明
格莱的“秘密号”驶过海面时尾部翻起的一道白色浪花,在里斯市夜晚的一片灯海中消逝了。船在距灯塔不远的碇泊场上停了下来。“秘密号”用十天工夫卸完船上的茧绸、咖啡和茶叶。第十一天,船员们是在岸上休息、饮酒度过的。次日,格莱不知为什么心里闷闷不乐,感到有一种莫名的烦恼。
他一早醒来便觉得这天一开始就是那样阴沉沉的。他郁郁地穿好衣服,勉强用过早餐,连报纸也忘了读,久久地坐在那里吸烟,沉浸在一种说不出的无端的心绪纷乱之中。脑海里浮现出一些模糊的词句,中间夹杂着些飘忽不定的愿望,它们势均力敌,相互抵消。于是他便做起事情来。
在水手长陪同下,格莱在船上巡视了一周,他命令拉紧桅缆,把舵索放松,清一清锚链孔,另换一面三角帆,将甲板涂上树脂,把罗盘擦净,打开货舱,打扫干净,通通风。可是工作并没有解除格莱的烦闷。他心神不宁,烦躁而又凄切地度过了这苦恼的一天:似乎曾有人召唤他,但是他又不记得是什么人,要他去向何方。
黄昏时分,他坐在舱房里拿起一本书,久久地作着稀奇古怪的眉批,发表着与作者不同的见解。这种与隔世的死者进行对话的游戏使他一时间颇为开心。而后他又叼起烟斗,淹没在蓝色的烟雾里,那烟雾缥缥缈缈,组成一片片幻影般的阿拉伯式的图案。
烟草的威力其大无比,就像把油倾入汹涌波涛能平息它的狂怒一样,烟草可以减轻心头的烦躁,降低它的程度,使之更加平稳和委婉些。因此,吸过三斗烟以后,格莱的苦闷已有所减退,并进而变作一种若有所思的茫茫然的状态了。这种状态大约延续了一个小时。当格莱从内心的迷惘中清醒过来以后,便想活动活动,于是来到了甲板上。夜色深沉,星光和桅灯正在船舷外黑油油的、恍若梦境的海水中打盹。像面颊一样温和的空气充满海水的气味。格莱抬起头,眯着眼,凝视着一颗金煌煌的火炭般的星斗。那颗遥远的行星所发出的针芒似的光亮,顷刻之间便穿过迢迢万里之遥射入他的眼帘。城市夜晚低沉的喧闹声从远远的海湾后面隐隐传人耳际;偶尔有阵风掠过敏感的水面,送来数声岸边的人语,恍若从甲板上发出的一样,它清晰地响了一下便在咯吱吱的索具声中消失了。前甲板上忽然亮起一根火柴,照见一个人的手指、圆圆的眼睛和两撇儿唇髭。格莱吹了声口哨,烟斗的火光便向他飘悠过来,人沉沉的夜色中船长立刻认出了值班水手的臂膀和面孔。
“告诉列奇卡,”格莱说,“我要他跟我去。让他把渔具带上。”
他跳下小艇,在那儿等候列奇卡。等了十分钟光景,一个动作敏捷的机灵小伙子把船桨递给格莱,碰得船帮咯咯直响,随之他跳上小船,架好桨,把干粮袋塞进尾舱。格莱坐到了舵旁。
“往哪儿划呀,船长?”列奇卡边说边用右桨拨转船头。
船长没有做声。水手懂得,船长沉默的时候是不宜插嘴的,于是一声不响地使劲划起来。
格莱掌舵,先是让船向着大海深处驶去,而后又转向了左岸。对他说来驶向哪儿都无所谓。船舵在水下汩汩低鸣,船桨拍击着海水,此外便是那一片汪洋,再没有任何其他响声了。
一个人在一天之内可以有许多思想、印象,听到许多言谈话语,多得甚至可以编成不止一本厚书。每一天都有它的确定的面部表情,但是今天这一天的面容格莱却无法看清。在它那模模糊糊的轮廓里浮现出来的是许多叫不出名称的情绪中的一种。它恰似某种香气,无论用什么言辞乃至概念都永远无法加以形容。目前支配着格莱的正是这一类感觉。他当然可以说:“我是在期待,我将会看到,我很快就会弄清……”但即使是这些字句,也只不过相当于整个建筑设计中的个别图纸而已。在格莱目前的繁杂的思绪里还包含着一种明朗的激越之情。
从他们泛舟的地方向左望去,绵亘着黑魆魆的起伏不平的海岸。在一些透着红光的玻璃窗上方飘舞着从烟囱里蹿出来的火星。这就是卡佩尔纳村。格莱不时听到人们的叫骂和犬吠声。村舍的灯火宛如被烧出许多窟窿的炉门,透过它们可以看到熊熊的炉火。右边则是大海,仿佛睡着一个人似的一目了然。过了卡佩尔纳村,格莱向岸边驶去。潮水在轻轻地拍击着海岸。格莱用提灯照了一下,只见这里断崖陡立,上突下陷,很合他的心意。
“咱们就在这儿钓鱼吧。”格莱拍拍水手的肩膀说。
列奇卡含含糊糊地哼了一声。“我头一遭儿跟这样的船长行船,”他自言自语地嘟嚷着,“精明强干,可就是有些特别,让人捉摸不透。不过我倒是喜欢他。”
他把船桨往淤泥里一插,把船系在桨上,两人双双攀上岸去,碎石从他们的臂肘和膝盖下面哗啦啦地直滚。紧傍着断崖是一片丛林,林中响起了砍伐枯枝的斧声,列奇卡砍倒一棵树,在断崖上生起一堆篝火。树影婆娑,水中也摇曳着火焰的倒影,昏黑的夜色向后退去,野草、林木被照得清清楚楚,篝火上方轻烟袅袅,空气在一闪一闪地抖动。
格莱在篝火旁坐下来。
“喏,给你,”他边说边把酒瓶递过去,“来,好朋友列奇卡;为那些不喝酒的人的健康干一杯。。wrshu。不过,你带的不是奎宁白酒,是姜汁的。”
“请原谅,船长,”水手喘着粗气回答说,“请允许我就着这个喝……”他一口就咬下了半只小鸡,把鸡翅从嘴上撕下来继续说,“我知道您喜欢奎宁酒。可是天挺黑,我又很着忙。您知道,姜汁酒喝了让人性情暴躁,要打架的时候我就喝这种酒。”
船长边吃边喝。水手不住地用眼角瞟着他,过了一会儿,便忍不住问道:“是真的吗,船长?听人说,您好像是名门贵族出身?”
“说这些没意思,列奇卡。你要想钓鱼,就带上钩子去钓吧。”
“那您呢?”
“我?不知道。也可能去。不过……待会儿再说吧。”
列奇卡一面绕开鱼钩上的丝线,一面编着顺口溜,这是他的拿手好戏,全船的水手都十分赞赏。
“我用线绳加木杆儿,做了一根长长的鞭儿,拴上一个小钓钩,口哨声儿长悠悠。”他边唱边用手指在盛鱼饵的盒子里拨弄了一下。“这条蚯蚓,长在土里,东钻西钻,其乐无比,今天把你挂上钩,鲶鱼嘴里你把命丢。”最后他唱着歌走开了,“夜悄悄,酒味儿妙,让鲢鱼发抖,让青鱼晕倒,我列奇卡啊,要凭山垂钓!”
格莱侧卧在黄火旁,望着水中映出的火光。他在遐思冥想,任凭自己的思想随意驰骋。他这时的思想同周围的一切若即若离,似是有关,又似无关,就像奔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的一匹马,东奔西窜,跑跑停停;时而如入无人之境,时而又那样呆滞而慌乱。这思想在事物的神魂中游荡,从显明的激动到隐秘的暗示,急起直落,变幻无常;它回旋于天地之间,同想像中的人物互通款曲,忽而把回忆忘却,忽而又把它加以装点。在这朦胧的思维活动中,一切都是那样活跃、突出,但同时犹如梦幻一般互不连贯。正在休憩中的意识不时地为此而笑,譬如它看到,一位不速之客——一段两年前折断的树枝——竟突然闯进这关于命运的思考中来了。格莱就是这样躺在篝火旁思索着,但他仿佛又不在此地,而是待在另一个什么地方。
他那只用手掌托着脑袋的臂肘业已湿透了、麻木了。星光黯淡,黎明前的黑暗正在拼命挣扎,夜色愈发浓重。这位船长昏昏欲睡,可他自己并未察觉。他感到口渴,便探身去够上衣口袋,但他解口袋时已是在梦里了。随后梦境也消失了,接下来的两个小时,格莱觉得只不过是把头俯在手上打了一两秒钟的盹儿。在这段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