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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过去短短的四天里,我历经了四次“恐惧”。第一次:我被绑在木桩上,皮特在我的脚底点着了火;另一次:我又溺水了,这次是在海里,肆虐的海水包围着我;第三次:我眼睁睁地看着家人血尽而亡;第四次:有人用枪指着我,逼我射杀家人。现在,我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恐惧”。
风从洞口进来,吹拂着全身,我闭上了眼睛。恍惚中,我再次站上天台边沿,解开无私派灰色罩袍的纽扣,勇敢地露出手臂,露出任何人都没见过的其他部分,然后把衣服揉成一团,狠狠砸到皮特的胸膛上。
睁开眼睛,我觉得豁然开朗:不对,我错了;我之所以从天台上跳下来不是因为我想成为无畏者,这么做是因为我已经是一名无畏者,而且我想要向他们证明这一点。我想要认可无私派要求我隐藏的那部分自我。
我把手臂伸过头顶,手指再次勾住网子,把脚趾尽力抻直,尽可能地让身体在网子上伸展开来。夜空空荡而静谧,这四天以来我的心也第一次觉得如此平静。
我用双手抱着头,深深吸了一口气。今天的情境模拟和昨天的一样,有人用枪指着我的头,逼我射杀家人。当我抬起头,发现老四正盯着我。
“我知道情境模拟不是真的。”
“你不必跟我解释。”他缓缓说道,“你爱你的家人,不想扣下扳机,这不是什么不合理的事。”
“情境模拟是我唯一能见到他们的机会。”尽管他说不必解释,可我想我必须解释为什么这种恐惧让我如此难以面对。我扭绞着手指,然后又放下。最近睡觉时我经常咬手指,甲床已经咬破了。每天早晨醒来,双手都沾了血。“我想念他们,你曾经……想过你的家人吗?”我问老四。
他看着地面,最后说了句:“没,我没想过。有点不同寻常吧?”
不同寻常。太不同寻常了,以至于我一时忘了拿枪对着迦勒胸膛的记忆。他从不关心家人,那他们究竟是怎样的呢?
我伸手握住门把手,停了一下,转过头看着他。
“你是不是和我一样?”我轻声问道。“你是分歧者吗?”
想想这个词甚至都觉得危险。他盯着我,沉默了几秒钟,严肃的表情慢慢消解。我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我望着他太久了,不过,他也在看着我,我想我们俩都想说些对方听不见的话,尽管我能想到那是什么。太久了——现在似乎更久了,我的心跳得也更响了,他平静的眼神将我整个人吞没。
我推开门,仓皇奔下走廊。
我不该这么容易就为他分心。除了新生训练,我不能想其他任何事。情境模拟也不能再扰乱我了,它们会打乱我的心绪,就像对其他大部分新生造成的影响一样。德鲁睡不着觉——身体蜷缩成一团,眼睛直勾勾地望着石墙发呆。艾尔每晚都从噩梦中尖叫着醒来,埋在枕头里哭泣。相比之下,我所谓的噩梦和咬指甲真是小巫见大巫。
艾尔在梦魇中的惊呼几乎每次都能把我惊醒,每当这个时候,我就盯着头顶的弹簧,满脑子的疑惑不解:我这到底是怎么了?别人都濒临崩溃时,我却依然坚强,是分歧者的身份让我心智成熟,还是另有原因呢?
回到宿舍时,我本以为和前一天一样,几个新生或茫然地躺在床上或发呆,却惊奇地发现大家聚集在房间另一头。艾瑞克手握“黑板”站在他们前面,板面朝着另一个方向,所以我看不清上面写了什么。我走过去,在威尔身旁站定。
“这是怎么了?”我轻声问道,心中默默祈祷,希望别又是一篇攻击诽谤无私派的文章,我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再承受更多的敌意。
“第二关排名。”他说。
“我以为第二关过后就不会有人出局了。”我嘘声说道。
“没有人出局,大概是成绩报告之类的吧。”
我点点头。
看到这个“黑板”,我觉得心神不安,就像有什么东西在翻搅肠胃,抓挠着我的心。艾瑞克把“黑板”举过头顶,挂在上面的钉子上,然后闪在旁边。宿舍陷入一片唬人的沉默,我伸长脖子去看写的是什么。
第一位竟然是我!
大家纷纷转头来看我。我没去理会,顺着名单往下看:克里斯蒂娜和威尔分别是第七与第九。皮特是第二,我看了看他名字旁边列出的时间,发现我们的差距比较大。
皮特的平均模拟时间为八分钟,而我的平均时间是两分四十五秒。
“翠丝,干得好。”威尔小声说。
我点点头,眼光仍然停在“黑板”上。名列第一,本应该觉得高兴,可我没有,我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如果说皮特和他的狐朋狗友原本就讨厌我,这样一来,就变成了痛恨我。现在,我成了“爱德华”,下一回遭殃的就是我的眼睛了,甚至比这还要糟。
我寻找着艾尔的名字,发现他在最后的位置。新生慢慢散去了,只剩我、皮特、威尔、艾尔还站在原地。我很想安慰艾尔,告诉他我表现好的唯一原因是我的大脑构造跟别人有点不同。
皮特慢慢转过身,浑身绷得紧紧的。他看我的眼神,不只是怒火中烧,而是纯粹的憎恨。他走向自己的床铺,但在最后那一刻,他转过身猛地把我推到墙上,两手摁住我的肩膀。
“我不能被一个僵尸人打败。”他在我耳边狠狠地嘶嘶道,脸凑得那么近,我都闻到了他嘴里的腥臭味,“你怎么做到的,啊?你到底怎么做到的,用了什么巫术?”
他疯狂地把我向前拽十几厘米,再用力推撞到墙上。剧痛从我的脊柱往下蔓延,我咬着牙,强忍着不哭出来。威尔抓住皮特的衣领,把他拖开。
“离她远点儿。”他喊道,“只有懦夫才会欺负一个小女生!”
“小女生?”皮特嘲讽着甩开威尔的手。
“你是瞎了吗,还是傻了?她快把你挤出‘十强’,踢出无畏派了,到时你什么都得不到,一无所有,全都是因为她知道怎么操控人心,而你却没这个能耐。所以等你明白是她把我们全都毁了时,别忘了告诉我。”
皮特说着怒气冲冲地奔出宿舍,莫莉和德鲁跟在他身后,一脸不屑和厌恶的表情。
“谢谢。”我冲威尔点点头。
“他说的都是真的吗?”威尔悄悄地问,“你在操纵我们大家吗?”
“我到底怎么操纵大家了?”我怒视着他,“我只是尽力而为,大家不都是这样吗?”
“我不知道。”他轻轻耸耸肩,“一开始假装软弱让我们同情你?然后又表现出强悍的一面来吓退我们?”
“吓退你们?”我重复了一遍,“我是你的朋友啊,怎么可能做那种事!”
他没有再吭声。可我敢说,他不相信我——不完全相信。
“别傻了,威尔。”克里斯蒂娜从床上跳了下来,冷漠地看着我,补了一句,“她不是装的。”
克里斯蒂娜转身走了,连门也没有关,威尔跟了出去。宿舍里只剩下我和艾尔两个人,第一名和最后一名。
以前看艾尔从没觉得他瘦小过,但现在他看上去显得那么弱,肩膀耷拉着,整个身子松松垮垮,好像一团揉皱了的纸。他一个人坐在床沿上。
“你还好吗?”我问。
“当然。”他说。
他的脸红得发亮。我把头扭开了。问他只不过是一种形式,长眼的人都能看出来,他一点也不好。
“还没结束,”我说,“你还可以提高排名,只要……”
当他抬起头看着我,我的声音慢慢小了下去。如果要我把话说完的话,我不知道后面该说些什么。第二关没有策略可言,它深入人的内心,测试我们是怎样的人,有怎样的勇气。
“明白吗?没那么简单。”他有气无力地说。
“我知道不简单。”
“我不觉得你真的知道,”他摇着头,下巴微微颤抖,“对你来说很简单,所有这些都很简单。”
“不是这样的。”
“就是这样。”他闭上眼睛,“你假装事情不简单对我来说没什么帮助,我不……我根本不相信你能帮我。”
就像走进一场瓢泼大雨,所有的衣服都湿透,我觉得自己沉重、尴尬、无用。不知道他是指没人能帮他,还是特指我帮不了他,但无论哪种解释我都无法接受。我想帮他,只是无能为力。
“我……”我打算开口说声抱歉,可为什么而道歉呢?因为我比他更无畏,还是因为我实在不知道说什么?
“我只是……”集聚在眼角的泪水流了下来,打湿他的脸,“……想一个人待会儿。”
我点点头,转身走开。留下他一个人不是个好主意,可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门在我身后咔嗒一声关上了,我一直往前走。
我路过自动饮水机,穿过通道。我刚来的那天,这通道似乎长得怎么走也走不到尽头,可此刻,我却压根儿没把它放在心上。来到这里后,我已不是第一次让家人失望,但不知什么原因,它给人的感觉就像是第一次。其他几次我让他们失望,其实我知道该怎么做,只是选择不去做。而这次我彻底不知该如何是好。是我失去那种洞悉别人需求的能力,还是我失去了部分自我?
我的脚步一时无法停住。
我莫名其妙来到爱德华离开那天独自来的那条走廊。我不想形单影只,可似乎别无选择。我闭上眼睛,全心感受着脚下冰冷的大块石,呼吸着地下发霉的空气。
“翠丝!”走廊尽头传来一个声音。我抬头望过去,尤莱亚正朝我小跑着过来,身后是琳恩和马琳。琳恩手中拿着一个松饼。
“我就知道能在这里找到你。”他蹲在我脚边说,“听说你得了第一名。”
“所以你只是想恭喜我?”我堆出一脸假笑,“那谢啦。”
“是该有人这么做,”他说,“但我猜你那些朋友肯定不会恭喜你,因为他们的排名没你高。别闷闷不乐了,跟我们走吧,我待会儿要把马琳头顶上的松饼射下来。”
这个主意太荒谬了,我忍不住笑了起来,站起身跟尤莱亚走向走廊尽头,马琳和琳恩在那里等着。看到我走过来,琳恩眯起眼看着我,马琳则冲我露出一个笑脸。
“为什么没出去庆祝下?”马琳问,“你如果继续保持这个成绩,保证能进前十名了。”
“相对于其他新生来说,她太具无畏特性了。”尤莱亚补充了一句。
“而且还太具无私特性了,所以不去庆功。”琳恩奚落道。
我没理她。“为什么要射掉马琳≮更多好书请访问。 ≯头顶上的松饼?”
“她赌我不能射中三十米开外的小物体,我赌她没胆量站在那里让我试试,然后就变成这样了。”尤莱亚解释道。
我第一次开枪射击的训练室离我藏身的这条走廊不远。不到一分钟我们就走到了,尤莱亚打开电灯开关。这里跟我上次来的时候看起来一样,靶子在房间一头,另一头摆着桌子,桌子上放了几把枪。
“他们就把枪这样乱放吗?”我问。
“对啊,不过这些枪都没有子弹。”尤莱亚撩起衬衫,腰带后面塞了一把手枪,正好在文身下面。我盯着这个文身,想看出是什么图案,但接着他就把衬衫放了下来,镇定地说,“好,你站到靶子前面去。”
马琳走了过去,走的时候还轻快地跳了一下。
“你不是当真要朝她开枪吧?”我问尤莱亚。
“那不是真枪,”琳恩悄声说,“子弹也是塑胶的。最多就是脸会觉得刺痛,也可能会留下一个大包,你以为我们傻啊?”
马琳站到一个靶子前,把松饼放在头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