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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扯驴道:“不赎不解,员外有批子在此,教支二十两银。”
郑信便问:“员外买你甚么?支许多银?”那厮道:“买我牛肉吃。”郑信道:“员外直吃得许多牛肉?”夏扯驴道:“主管莫问,只照批子付与我。”两个说来说去,一声高似一声。这郑信只是不肯付与他,将了二十两银子在手道:“夏扯驴。我说与你,银子已在此了,我同到花园中,去见员外,若是当面分付得有话,我便与你。”夏扯驴骂道:“打脊客作儿。员外与我银子,干你甚事,却要你作难。便与你去见员外,这批子须不是假的。”
这郑信和夏扯驴一径到花园中,见众员外在亭子上吃酒,进前唱个喏。张员外见郑信来,便道:“主管没甚事?”郑信道:“覆使头:蒙台批支二十两银,如今自把来取台旨。”张员外道:“这厮是个破落户,把与他去罢。”夏扯驴就来郑信手中抢那银子。郑信那肯与他,便对夏扯驴道:“银子在这里,员外教把与你,我却不肯。你倚着东京破落户,要平白地骗人钱财,别的怕你,我郑信不怕你。就众员外面前,与你比试。你打得我过,便把银子与你;打我不过,教你许多时声名,一旦都休。”夏扯驴听得说:“我好没兴,吃这客作欺负。”
郑信道:“莫说你强我会。这里且是宽,和你赌个胜负。”郑信脱膊下来,众人看了喝采:先自人才出众,那堪满体雕青。左臂上三仙仗剑,右臂上五鬼擒龙。胸前一搭御屏风,脊背上巴山龙出水。
夏扯驴也脱膊下来,众人打一看时,那厮身上刺着的是木拐梯子,黄胖儿忍字。当下两个在花园中厮打,赌个输赢。
这郑信拳到手起,去太阳上打个正着。夏扯驴扑的倒地,登时身死,諕得众员外和妓弟都走了。即时便有做公的围祝郑信拍着手道:“我是郑州泰宁军人,见今在张员外宅中做主管。
夏扯驴来骗我主人,我拳手重,打杀了他,不干他人之事,便把条索子缚我去。”众人见说道:“好汉子。与我东京除了一害,也不到得偿命。”离不得解到开封府,押下凶身对尸。这郑信一发都招认了,下狱定罪。张员外在府里使钱,教好看他,指望迁延,等天恩大赦,不在话下。
忽一日开封府大尹出城谒庙,正行轿之间,只见路傍一口古井,黑气冲天而起。大尹便教住轿,看了道:“怪哉。”便去庙中烧了香。回到府,不入衙中,便教客将诸众官来。不多时,众官皆至,相见茶汤已毕。大尹便道:“今日出城谒庙,路旁见一口古井,其中黑气冲天,不知有何妖怪?”众官无人敢应,只有通判起身道:“据小官愚见,要知井中怪物,何不具奏朝廷,照会将见在牢中该死罪人,教他下井,去看验的实,必知休咎。”大尹依言,即具奏朝廷。便指挥狱中,拣选当死罪人下井,要看仔细。
大尹和众人到地头,押过罪人把篮盛了,用辘轳放将下去。只听铃响,上来看时,止有骨头。一个下去一个死,二人下去一双亡,似此死了数十人。狱中受了张员外嘱托,也要藏留郑信。大尹台旨,教狱中但有罪人都要押来,却藏留郑信不得,只得押来。大尹教他下井去,郑信道:“下去不辞,愿乞五件物。”大尹问:“要甚五件?”郑信道:“要讨头盔衣甲和靴、剑一口、一斗酒、二斤肉、炊饼之类。”大尹即时教依他所要,一一将至面前。郑信唱了喏,把酒肉和炊饼吃了,披挂衣甲,仗了剑。众人喝声采。但见:头蓝似雪,衣甲如银。穿一鞆抹绿皂靴,手仗七星宝剑。
郑信打扮了,坐在篮中,辘轳放将下去。铃响绞上来看时,不见了郑信,那井中黑气也便不起。大尹再教放下篮去取时,杳无踪迹,一似石沉大海,线断风筝。大尹和众官等候多时,且各自回衙去。
却说未发迹变泰国家节度使郑信到得井底,便走出篮中,仗剑在手,去井中一壁立地。初下来时便黑,在下多时却明。
郑信低头看时,见一壁厢一个水口,却好容得身,挨身入去。
行不多几步,抬头看时,但见:
山岭相边,烟霞缭绕。芳草长茸茸嫩绿,岩花喷馥馥清香。苍崖郁郁长青松,曲涧涓涓流细水。
郑信正行之间,闷闷不已:知道此处是那里,又没人烟。
日中前后,去松阴竹影稀处望时,只见飞檐碧瓦,栋宇轩窗,想有幽人居止。遂登危历险,寻径而往。只闻流水松声,步履之下,渐渐林麓两分,峦峰四合。但见:溪深水曲,风静云闲。青松锁碧瓦朱甍,修竹映雕檐玉砌。楼台高耸,院宇深沉。若非王者之宫,必是神仙之府。
郑信见这一所宫殿,便去宫前立地多时,更无一人出入。
抬头看时,只见门上一面硃红牌金字,写着“日霞之殿”。里面寂寥,杳无人迹。仗剑直入宫门,走到殿内,只见一个女子,枕着件物事,齁齁地裸体而卧。但见:兰柔柳困,玉弱花羞。似杨妃出浴转香衾,如西子心疼欹玉枕。柳眉敛翠,桃脸凝红。却是西园芍药倚朱栏,南海观音初入定。
郑信见了女子,这却是此怪。便悄悄地把只手衬着那女子,拿了枕头的物事,又轻轻放下女子头,走出外面看时,却是个干红色皮袋。郑信不解其故,把这件物事去花树下,将剑掘个坑埋了。又回身仗剑再入殿中,看着那女子,尽力一喝道:“起。”只见那女子闪开那娇滴滴眼儿,慌忙把万种妖娆諕做一团,回头道:“郑郎,你来也。妾守空房,等你多时。
妾与你五百年前姻眷,今日得见你。”那女子初时待要变出本相,却被郑信偷了他的神通物事,只得将错就错。若是生得不好时,把来一剑杀了,却见他如花似玉,不觉心动,便问:“女子孰氏?”女子道:“丈夫,你可放下手中宝剑,脱了衣甲,妾和你少叙绸谬。”但见:暮云笼帝榭,薄霭罩池塘。双双粉蝶宿芳丛,对对黄鹂栖翠柳。画梁悄悄,珠帘放下燕归来;小院沉沉,绣被薰香人欲睡。风定子规啼玉树,月移花影上纱窗。
女子便叫青衣,安排酒来。顷刻之间,酒至面前,百味珍羞俱备。饮至数杯,酒已半酣。女子道:“今日天与之幸,得见丈夫,尽醉方休。”郑信推辞。女子道:“妾与郑郎是五百年前姻眷,今日岂可推托。”又吃了多时,乃令青衣收过杯盘,两个同携素手,共入兰房。正是:绣幌低垂,罗衾漫展。两情欢会,共诉海誓山盟;二意和谐,多少云情雨意。云淡淡天边鸾凤,水沉沉交颈鸳鸯。写成今世不休书,结下来生合欢带。
到得天明,女子起来道:“丈夫,夜来深荷见怜。”郑信道:“深感娘娘见爱,未知孰氏?恐另日相见,即当报答深恩。”
女子道:“妾乃日霞仙子,我与丈夫尽老百年,何有思归之意?”
这两口儿,同行并坐,暮乐朝欢。
忽一日那女子对郑信道:“丈夫,你耐静则个。我出去便归。”郑信道:“到那里去?”女子道:“我今日去赴上界蟠桃宴便归,留下青衣相伴。如要酒食,旋便指挥。有件事嘱付丈夫,切不可去后宫游戏,若还去时,利害非轻。”那女子分付了,暂别。两个青衣伏侍。郑信独自无聊,遂令安排几杯酒消遣,思量:“却似一场春梦,留落在此。适来我妻分付,莫去后宫,想必另有景致,不交我去。我再试探则个。”遂移步出门,迤逶奔后宫来,打一看,又是一个去处,一个宫门。
到得里面,一个大殿,金书牌额“月华之殿”。正看之间,听得鞋履响,脚步鸣,语笑喧杂之声。只见一簇青衣拥着一个仙女出来,生得:盈盈玉貌,楚楚梅妆。口点樱桃,眉舒柳叶。轻叠乌云之发,风消雪白之迹不饶照水芙蓉,恐是凌波菡萏。一尘不染,百媚俱生。
郑信见了,喜不自胜。只见那女子便道:“好也。何处不寻,甚处不觅,元来我丈夫只在此间。”不问事繇,便把郑信簇拥将去,叫道:“丈夫你来也。妾守空房,等你久矣。”郑信道:“娘娘错认了,我自有浑家在前殿。”那女子不繇分说,簇拥到殿上,便教安排酒来。那女子和郑信饮了数杯,二人携手入房,向鸳帏之中,成夫妇之礼。
顷刻间云收雨散,整衣而起。只见青衣来报:“前殿日霞娘娘来见。”这女子慌忙藏郑信不及,日霞仙子走至面前道:“丈夫,你却走来这里则甚。”便拖住郑信臂膊,将归前殿。月华仙子见了,柳眉剔竖,星眼圆睁道:“你却将身嫁他,我却如何?”便带数十个青衣奔来,直至殿上道:“姐姐,我的丈夫,你却如何夺了?”日霞仙子道:“妹妹,是我丈夫,你却说甚么话。”两个一声高似一声。这郑信被日霞仙子把来藏了,月华仙子无计奈何。两个打做一团,纽做一块。斗了多时,月华仙子觉道斗姐姐不下,喝声起,跳至虚空,变出本相。那日霞仙子,也待要变,元来被郑信埋了他的神通,便变不得,却输了,慌忙走来见郑信,两泪交流道:“丈夫,只因你不信我言,故有今日之苦。又被你埋了我的神通,我变不得。若要奈何得他,可把这件物事还我。”
郑信见他哀求不已,只得走来殿外花树下,掘出那件物事来。日霞仙子便再和月华仙子斗圣。日霞仙子又输了,走回来。郑信道:“我妻又怎的奈何他不下?”日霞仙子道:“为我身怀六甲,赢那贱人不得。我有件事告你。”郑信道:“我妻有话但说。”日霞仙子教青衣去取来。不多时,把一张弓,一只箭,道:“丈夫,此弓非人间所有之物,名为神臂弓,百发百中。我在空中变就神通,和那贱人斗法,你可在下看着白的,射一箭,助我一臂之力。”郑信道:“好,你但放心。”
说不了,月华仙子又来,两个上云中变出本相相斗。郑信在下看时,那里见两个如花似玉的仙子?只见一个白一个红,两个蜘蛛在空中相斗。郑信道:“原来如此。”只见红的输了便走,后面白的赶来,被郑信弯弓,觑得亲,一箭射去,喝声道:“着”,把白蜘蛛射了下来。月华仙子大痛无声,便骂:“郑信负心贼。暗算了我也。”自往后殿去,不题。这里日霞仙子,收了本相,依先一个如花似玉佳人,看着郑信道:“丈夫,深荷厚恩,与妾解围,使妾得遂终身偕老之愿。”两个自此越说得著,行则并肩,坐则叠股,无片时相舍。正是:春和淑丽,同携手于花前;夏气炎蒸,共纳凉于花下;秋光皎洁,银蟾与桂偶同圆;冬景严凝,玉体与香肩共暖。受物外无穷快乐,享人间不尽欢娱。
倏忽间过了三年,生下一男一女。郑信自思:“在此虽是朝欢暮乐,作何道理,发迹变态?”遂告道:“感荷娘娘收留在此,一住三年,生男育女。若得前途发迹,报答我妻,是吾所愿。”日霞仙子见说,泪下如雨道:“丈夫你去,不争教我如何。两个孩儿却是怎地。”郑信道:“我若得一官半职,便来取你们。”仙子道:“丈夫你要何处去?”郑信道:“我往太原投军。”仙子见说,便道:“丈夫,与你一件物事,教你去投军,有分发迹。”便叫青衣,取那张神臂克敌弓,便是今时踏凳弩,分忖道:“你可带去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