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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我早打了,格林也是打完全套疫苗才带过来的。”
老肖给暴龙的狗粮里加了一点消炎药,搅拌着说:“狼跟狗是不一样,自己的伤转眼就好了,咬别人的伤口却老也好不了。”
我笑了。大自然赋予了狼很多特殊的本领,富含细菌和消化液的唾液也在猎食中发挥着特殊的作用,在猎捕大型猎物的过程中,独狼往往会在猎物腿部或者肩胛这些看似并不致命的地方狠咬一口,然后就展开长达几天几夜阴魂不散的跟踪,直到猎物的伤口腐烂化脓,被伤痛折磨得丧失反抗能力后才一举杀之。
四个月的格林体态逐渐匀称,身形的成长奋起直追,原本大得不协调的头和脚爪也渐渐与身材比例和谐统一起来。格林的尾巴长出了蓬松的长毛,像鸡毛掸子一般粗粗大大的。他开始换毛了,他喜欢在草地上磨来磨去蹭掉一身的胎毛,换上硬朗厚密的狼毛,他每次跟我亲近以后,我的衣服上总是沾满一片一片脱落的狼毛。而格林一直让我担心的半截断牙不知何时已经脱落了,上下四颗新的獠牙如春笋般冒了出来。新牙不再像乳牙那么尖利透亮,却粗壮有力,牙根部浑圆坚韧。其他的牙齿也羞羞赧赧地往外生长,这是狼一生唯一的一次换牙,这小子运气太好了,獠牙正好断在换牙之前。
格林对我还有着强烈的依赖。他每天都会守在那扇泛着微光的窗子前,一对狼眼兴趣不减地看我的一切动作,等我带着他一起去旷野奔跑撒欢,这份狂放的自由是那些名贵的藏獒永远也享受不到的。格林生于荒野,他没有人类价值观的肆意炒作,他不会想象自己某天会被身价上百万地卖掉,如同藏獒一样为了迎合人类的审美价值要像健美先生那样保养、健身、美体和补充激素营养,为了避免危险和免遭外来病毒的侵扰,一辈子不能走出獒场。格林宁可一钱不值地自由流浪也不愿意身价不菲地被高贵囚禁。
只要天气允许,黄昏时我常会带上笔记本到河边记录下格林的点点滴滴,并写上今天的心情和经历,这是我在草原上除开与格林相处外最大的享受。河边也是很多动物远道取水或者鸟儿捕鱼的地方,越冬的麻雀把自己填满草籽,吃得像个大绒球,偶尔能看见一种叫做戴胜的鸟儿在草丛中寻找虫子,鱼狗和大水鸟们常常掠过水面。格林每次见到鸟都会勃然大怒,他永远忘不了小时候被渡鸦啄鼻子的痛和被金雕追捕的惊恐。格林的报复心超强,他跟会飞的东西似乎结下了永远的梁子,只要见到个头儿比他小的鸟他就一定要凶猛地冲上前,再朝着四散飞窜的鸟儿龇牙咆哮。后来他慢慢观察鸟儿的习性,总结经验,学会埋伏起来,趁鸟儿不注意猛扑上去一爪子压住某只大意的傻鸟,然后很快咬进嘴里。于是他得出了更加准确的结论——鸟儿不光可恨还非常可口。有时候格林还会利用我的走动绕到我前方埋伏,迎面扑击那些被我惊飞起来的小鸟。而格林只要见到大鸟总会缩进灌木丛中,或者迅速地躲到我身后,把尖溜溜的脑袋往我两脚间一拱,像躲在母鸡翅膀下的小鸡崽,心有余悸地死盯着空中大鸟的黑影,直到鸟影完全消失格林才钻出来。鸟儿的收获是小鱼和草籽,格林的收获是鸟儿,而我的收获就在与格林相处的日日夜夜中。
在獒场的这些日子里,经常引起我注意的就是那只叫做黑虎的藏獒。黑虎一向很沉默,但给我的直觉他其实是个内心世界非常丰富的藏獒,或许祖先狂野自由的血液在他的体内保存得最多。每次格林回到獒场躺在草地上休息时,黑虎都会装作毫不经意地走到格林附近不远的地方躺下眯着眼睛晒太阳,鼻子却深深嗅着从格林身上飘来的外面的气息,这些气息能给他无限的遐思和向往,河边湿润泥土的味道、兔子和野物的味道、新鲜嫩草汁液的味道……他能感受到格林都去过哪些地方,那些他梦里都想接触的味道。然后他的心脏就会在他沉默的胸腔里狂野跳动,尽管这是一份上帝才能触摸到的心跳。迎着风飘来的这些味道会幻化为黑虎梦境中最绚烂的场景,他的眼神会因此变得温柔而迷蒙。
什么时候悄然变化的也无从可考了,黑虎开始目送着格林每天拍开窗户欢跳着跃进我的怀里,然后和我一起消失在他目力所及的范围,到傍晚的时候,格林心满意足地回来,带着一身他所迷恋的味道。然后他再孤傲地、漫不经心地走到格林身旁,躺在下风处蹭一丝自由之息。这是他内心的一个秘密。
格林和藏獒们相处久了,一天比一天亲近起来,很多习惯也承继了藏獒的特点,最明显的改变就是叫声。没有了母语的引导,我发现他以往从电视里学来的那点狼语逐渐变调,从“欧呜……欧呜……”继而“欧!欧!”终于发出了“欧!黄!花!花!”似狗非狗的叫声。像从小漂流海外的孩子渐渐淡忘了自己的母语,而他还模仿得不亦乐乎。我心里焦急起来,可在这没有电视没有录音的草原我怎么才能教他拾回自己的语言呢?我后悔没带复读机之类的东西来。如果什么地方有狼语教材我铁定第一个买!
“嗷欧——”我试探着冲他长嗥,格林凝神听了一会儿,啪嗒啪嗒地甩甩耳朵仍然固执地转回狗的音调:“黄!花!黄花!”格林专心致志地学着,听得我垂头丧气,格林啊,等你学会狗语,“黄花”菜都凉了。
每当藏獒兄弟们叫的时候,格林就跑来跑去观察他们的嘴型,然后就“欧呜——黄!花!”一派狼腔狗调地胡言乱语,听得黑虎和森格一愣一愣的,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最乐的就是北面隔壁老肖场子里的藏獒了。格林一叫,他们便也跟着阴阳怪气地学起来,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仗着二十多只雄壮大藏獒的气势,声浪一波接一波,把格林的叫声淹没在下面,偶尔他们还夹杂着一些怪里怪气的狼嗥,极尽讽刺嘲笑之能。
面对这些挖苦,格林还在像个执著的小傻瓜一样不明就里地仔细揣测和学习着。风雪、小不点、森格、黑虎和皇帝终于压制不住怒火中烧,隔着铁板墙与老肖家的藏獒展开了叫骂战!此起彼伏的叫骂吼声沸腾了整个獒场,养獒的工人喝止不住干脆掩耳走避,关起门来躲个清净。
“黄花!黄花!”
“汪汪!汪汪汪!”“吼吼!吼!”“嗷呜!……汪汪!”南面老阿姐的十多只藏獒也加入了起哄的行列,三个场子里的藏獒们一面叫嚣一面向铁皮墙上狂撞猛扑,撞墙的声声巨响如同战鼓擂动更壮声威。声战和撞击持续了半个小时,铁皮墙的几个焊接处终于禁不住几十只藏獒的强力冲撞,裂开一道大豁口。老林的藏獒们与这边的獒隔着豁口见面了。
仇獒相见分外眼红,平时就飞扬跋扈的老肖家的藏獒均是身强力壮的成年大獒,以头獒暴龙为首,群起而围住断墙。藏獒战斗从不知道惧怕,哪怕以命相搏也没有退缩的可能。仇敌近在咫尺,羞辱吠叫仍像潮水一样往耳朵里灌输。黑虎怒火更盛,咆哮着扑向铁墙豁口。然而坚实的铁墙毕竟只裂开了一个不大的豁口,一个比人还重的藏獒要穿过去很艰难,黑虎的上半身冲了过去,而胯骨部分却被卡在铁墙裂缝间。
暴龙等藏獒一见对方胆敢越境出击又被困在裂缝中,顿时落井下石地涌上前来。暴龙“趁狗之危”张开血口往黑虎咬去,森森白牙直取咽喉!黑虎头一偏避过咽喉要害,耳朵却被暴龙一口咬中,剧烈疼痛之下黑虎猛力挣扎下半身,不顾耳朵被咬反口回攻,暴龙死死咬住黑虎的耳朵不放。直取咽喉和死咬不放是藏獒扑咬的两大特点。其余藏獒趁势上前你一口我一口都是狠狠咬住坚决不松口,黑虎孤军深入九死一生。
森格、皇帝这些平时极为要好的兄弟被堵在铁墙这头,眼看着黑虎受难,跳不过去更助不了战心急如焚,怒吼着用庞大的身躯夯向铁墙,格林则拼命朝墙头上跳,想越墙而过!
哐当!在森格和皇帝等藏獒猛烈的撞击之下,铁墙粗如儿臂的钢管柱终于被撞弯,裂隙猛地增大,黑虎下半身一松立时被解救,他头一甩壮士断腕般任由暴龙生生撕掉自己的耳朵!黑虎虽然少有战斗经验但是他勇猛非常,而且在老林精心的饲养下体格健壮不比暴龙差,黑虎奋起扑向眼前的一大群藏獒!顷刻间混战爆发!
老阿姐听见獒群由最初司空见惯的骂阵到惊天动地的撕咬狂啸,惊觉动静不对,大声呼救,众人惊奔向老肖的獒场。可面对藏獒群的混战谁也不敢进场子。有的人趴在墙头大喊着各自藏獒的名字,有的人隔着窗子扔石头、大棒、扫把,甚至不知道谁的鞋子都丢了过去!老肖和尼玛急得直跺脚!狂獒之战谁敢应对?
黑虎的耳朵被撕成彩条,身上伤口无数,鲜血淋漓!
“投食把他们引开吧!”卓玛吓得魂不守舍。
“开玩笑!抢起食来打得更凶!”
“只有各人拉开各人的獒!”藏獒打起仗来主人都不一定招呼得了。老肖说了一个几乎不可能实施的办法。但此刻两家的藏獒都有,谁家的人过去都是对方藏獒的攻击对象!况且几十只早已杀红了眼的藏獒开战,谁敢冲入獒阵恐怕连尸骨都抢不回来!
尼玛浑身筛糠似的发抖,豆大的汗珠挂了满脸,他不过是养獒拿工资的饲养员,虽说老板的藏獒价值不菲,但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越雷池半步,更不敢赔上身家性命冲入獒群中拼抢。藏獒混战更猛,老阿姐的十余只藏獒也疯狂地撞击铁墙大有参战的意图!阿姐急忙回自己场子关獒,以免新的混战发生。
皇帝、森格已借着裂隙翻过铁墙加入了混战,只要是不认识的藏獒见面就是一通猛咬,白牙翻飞,杀声震天,鲜血四溅,狗毛乱舞,没有任何战法可言,没有任何道理可讲!除了金黄的暴龙和另外几只或金色或杂色的藏獒外,所有藏獒都是黑毛,混战中很难看清哪个是哪家的,一眼望去那简直是黑压压一片地狱屠戮的景象。獒血飞溅上四周的墙面和我们观望的玻璃窗户,视线立刻红彤彤一片,再不阻止势必血流成河。
尼玛这时才反应过来应该先堵住缺口。他急忙赶上去使劲拉住铁墙,挡开自己这边还想继续往隔壁冲的风雪和小不点,我们赶紧帮忙,一人抓住一只藏獒的颈毛,拼命往笼子里拖,一只只关起来。我一手扯住正从裂隙中翻腾越界已经挤过去一半身子的格林,强拖回来关在最近的铁笼子里,随他怎么反抗撞击笼壁,锁上铁栅栏匆匆返身赶回战场帮忙。
“嗷哦……呜……”关在铁笼里无望挣扎的格林眼睁睁地看着我要离开,忽然爆发出一声凄厉狼嗥,高亢悠远!拉长的声线里尽是愤恨、恼怒、绝望与甘愿赴死的悲壮,这长声狼嗥像利箭像钢针穿透鼓膜直刺入每个人的脑海,如同暗夜里凄厉鬼哭或战火之后飘过累累尸骨的漫漫号角。高亢嗥声极尽之处忽而低沉下来拖着颤音往下落,满含着无法掩饰的哀怨、彷徨、痛心疾首却无法化解的悔恨。这久违的狼嗥让我脑袋霎时一片空白,心里猛烈震颤起来!难道他虽然缄默却一直没有忘记属于自己的声音?还是在这大战来临之际野性的萌动与投身群体作战的强烈愿望又激发出了他最古老的心声呢?
狂热战斗中的藏獒乍闻狼嗥也为之一怵。但这短暂的停留并未阻止战争的继续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