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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返狼群-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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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前面大步流星地走着,半天不见格林跟上来,回头一看他挺着大肚子像喝醉酒一样软绵绵地走了几步,就干脆躺倒在地上懒洋洋地望着我,媚眼如丝。真要命!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狼进食的时候简直可以用疯狂与亡命来形容,可这大量的食物一旦吃进肚子里,狼就像虚脱了一样没精神,必须休息消食,何况他爪子上身上都还带伤,他愿意勉强走上几步就不错了。我连哄带拖劝不动,只好抓住他两只前腿搭在双肩上,让他趴在背包上面,托着狼屁股把他背了起来,继续赶路。

爬过山顶已经中午了,背上的格林扭动起来挣扎着要下地,我如释重负地放下他,坐在大石头上休息。但很快我觉得格林神情不对,我赶紧俯下身来躲在岩石背后,顺着格林的眼光看去,远远的好像有几个人在山脚下抡着锄头挖地,附近还停着一辆皮卡。

“原来是发现了人啊。有人就可以问路了,呵呵,格林编起来的卷尾巴还没解开,说不定冒充狼狗还能搭一截车呢。”我美美地琢磨着拿起了望远镜。很快我就放弃了搭车的想法,因为这辆车没有车牌,这是搭顺风车的大忌。随后我发觉那些人的举动很是诡异,既不像牧民又不像游客,开着无牌的车到这深山里鬼鬼祟祟地挖地也是让人费解的事,我不由得想起了自从上山后的不安感觉。在草原行走的这些日子里我始终陷于一种矛盾中——既盼望遇到人,又害怕遇到人,这是一种源自本能的盼望和惧怕,因为我永远也不知道自己会遇见什么样的人。从格林的表现来看也很异常,他一直以来是不怕人的,然而这次他选择了沉默、潜伏,他的眼神惴惴不安,流露出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畏惧和仇视,这是为什么。跟着感觉走是相当重要的一课,我相信我的感觉,更相信格林的感觉。我拉上灰黄色的外套帽子,让自己和面前的岩石色彩更加和谐,继续从望远镜里仔细观察这些人。

皮卡车上一个司机正在抽着烟东张西望,一个身穿灰色外套的男人戴着厚手套,用一个红色的铁罐子往一个显眼的旱獭洞里倒进了一些白色颗粒状的东西。另一个高个子也就是刚才拿着锄头挖地的人随即抱来一块石头堵住旱獭洞口,然后用挖起的泥土盖在石头上把洞封死、踩实。一个身材相对矮小的男人(我姑且称之为矮个子)正拿着望远镜在山上搜寻,当望远镜投向我这边的时候,我的心脏狂跳起来,赶紧埋下头缩回岩石后,同时一把按下格林还在观望的脑袋。我调整了一下呼吸,悄悄拿出铁链套在格林脖子上,我已经隐约感觉到这次遇到的绝非善类。格林毕竟经历的人太少了,他是一只对人没有戒心的狼。

平静了几分钟,估计矮个子的望远镜已经移开,我才抱住格林的脖子轻轻地探出头去。格林的身体有点哆嗦,他很少这样紧张,但我此时无法照顾他的情绪,扣紧了铁链不让他轻举妄动。

山顶的视野相当好,又没有大树木的遮挡,那些人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此刻他们在矮个子的指引下离开刚才堵住的旱獭洞,步行到更远的一处浅草里折腾,无法看清他们在弄什么,但是高个子从车里抖出了一样让我血脉贲张的东西——狼皮!我明白格林的仇视与惧意从何而来了,这是一帮盗猎者!

灰外套戴着手套的手小心翼翼地接过狼皮,在浅草周边不规则地拖动,一直把人经过的痕迹都抚平,留下属于狼的味道,又仔细检查了一下四周,看样子很满意。他打个手势,几个人一言不发地退回停车处,卷起狼皮收进布袋子里,把工具收好放在后面的车箱里,盖上一块旧毡子,又凌乱地堆了些杂物在上面,收拾停当就开车走了。

我摸出指南针对了一下刚才的浅草位置,看好附近的石块灌木丛和其他显著一点的标志,因为从一目了然的山上盲目下到四处都差不多的草场上再寻找很容易迷失方向。在山上看来很近的距离,可能步行起来却需几小时。皮卡车开远了,最终消失在视野里。我脑子里嗡嗡的一片眩晕,心跳始终无法平息,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再返回来查看,但是要破坏盗猎陷阱的愿望如此激烈,让我整个手都因冲动而颤抖。格林也在抖,他的每一根毛发都透露着心底的惶恐与怨愤。

我大约在岩石后待了有一个小时,四周再无动静,身体也已经发麻,才牵着格林站了起来。眩晕略定,我的思路开始慢慢清晰,用指南针确认了一下方向,才向山下走去。先去寻找那个被堵住的旱獭洞,那是我目力所及最显眼的地方,在一个隆起的土堆上,那是每个旱獭洞都会有的瞭望台,但此刻看起来更像是一座死气沉沉的坟墓。

旱獭,也就是土拨鼠,当地人叫他“雪猪”,是草原上常见的像森林熊一样靠脂肪越冬的冬眠动物。春天到秋天常三三两两地在他们修筑的瞭望台上时而抱着爪子直立观望,时而嬉戏吃草,圆滚滚的憨态可掬。到了冬季他们就往地下打十几米甚至更深的洞蛰伏起来,饿了就靠舔舐爪子上的脂肪维持生命。旱獭是草原狼的主食之一。早些年若尔盖草原上的旱獭很多,人们曾经把旱獭和老鼠、野兔等并归为草原之害进行灭杀。但很快人们就发现旱獭是个好东西,獭油可以祛风除湿,爪子泡酒药用堪比熊掌,獭皮可保暖,獭肉鲜美,于是不少好野味的人竞相购买品尝,药材商、皮货商也大量收购,这给昌盛一时的动物带来了灭顶之灾。现在草原上的旱獭已少之又少,只有少数高山上才可以看到,如今已被列为保护动物。当下正是秋天草枯的时候,旱獭专吃草籽积累一身的肥膘准备越冬,很多食客当然对旱獭馋涎欲滴。而此时旱獭冬季夹绒的皮毛也已经换好,正是毛皮商人竞相购买的上等货色。

听扎西说过,在老一辈牧民的心目中,旱獭是他们监测草场的地菩萨,当草质不再好时,旱獭会举家搬迁。他还说一些盗猎者会用一种叫做“磷化铝”的挥发性毒药毒杀旱獭,只要把药丢进旱獭洞里再把洞口用土块石头压实了,毒药一挥发,旱獭洞就成了毒气室。旱獭们被熏得受不了了,就拼命往洞口挖土想出来,但洞口被沉重的大石头压着,凭旱獭再能打洞一时半会儿也挖不通出路来,就被活活熏死在洞口。有多个洞口逃生的旱獭还可幸免于难,只有一个出口或是出口全被堵死的旱獭就无处可逃了。这种盗猎方式悄无声息,既不容易被人发现又省时高效。头天下午偷偷摸摸下药堵洞,第二天瞅个没人的机会不紧不慢挖洞收獭子就行了。还有那些狼夹子,无论夹住狼或是狐狸,那珍贵的皮毛对他们都是不小的收获。

扎西说他发现了几次这样的盗猎现象,但我从未亲见。今天我孤身一人还带着一个偷猎者们人人觊觎的狼在这荒凉高山远远遭遇,我心里既愤慨又紧张。格林卷尾巴的狼狗伪装只能瞒过不相干的人,却绝瞒不过贼眼尖利的盗猎者,而且即使格林就是狼狗,盗猎者们也毫不在乎,因为他的皮照样像狼皮。毕竟现在真正的野生动物少了,有些无家的野狗遇上这些人也会被悄悄打死扒皮,然后把毛皮染色冒充野生动物皮卖。扎西曾经跟随十几只兀鹫的指引在河边上看见了一堆被扒皮后丢弃的野狗尸体,苍蝇纷飞恶臭难当。信仰佛教的藏族人是不杀狗、马、鸟、鱼这些对他们有特殊意义的动物的,但如果面对信仰金钱的人就毫无办法了。

旱獭的“坟墓”已遥遥在望,格林显得比我还激动,绷紧了铁链拼命往前拉,铁链勒得他舌头都伸了出来,还是不顾一切地往前挣,他此刻的力气已完全可以和我较劲。我生怕还有其他陷阱威胁,扣紧铁链不放松,仔细看着路走到旱獭洞前。格林抓刨着新盖的泥土,我使劲把他拉到身后,用脚踢开泥,翻起压洞的石头,深深的洞里冒出一股淡淡的臭味,格林大口喷着鼻息连连后退。

“害怕就对了,你一定要记住这个味道。”

格林犹豫地后退着,对不了解的东西明智的害怕是野生动物最具保护力的本领。一瞬间他忘记了铁链的存在撒腿就往有着狼皮味道的那片浅草方向跑去。我冷不防被他拖得摔了一跤,铁链差点脱手,我赶紧扣紧链子爬起来拉住他,我理解他对同类气息的渴望,但这里由不得他乱跑!我四处看看想找个木棍之类的东西,但荒野莽莽连大树都没有,哪里找寻木棍啊?况且在这盗猎者光顾过的地方岂敢乱走半步?谁知道还有没有别的致命陷阱。

格林还在挣扎着,为防止他再次从手中挣脱,我把铁链的另一端死死地捆在腰上扣牢,本来就不长的链子环腰一周后将我和格林拉住紧贴在一起并步而行,坚固的铁链将我们的命运也紧紧连接在一起。我解下捆扎在背包上的相机脚架,把它拉长暂且充当探路棍,对照着指南针像工兵扫雷一样且探且走。

走着走着,格林的头突然埋低下来嗅着地面。应该近了,我举目四望,没错,刚才记住作为方向标记的岩石就在左面不远处,从山上看那似乎是些小石块,走到面前才发现是一大堆杂乱的岩石,若不是格林警醒,我差点错过。我更加小心翼翼地边探边走,格林不再向前狂挣而是仔细地嗅着味道……

都快走到岩石前面了我似乎有点迷糊,明知道狼夹子就近在咫尺,观察地面却难以发现,用相机脚架侦测也一直没有触发。我手心开始冒汗,如果踩上去,这钢铁的兽夹也完全可以把我的腿骨夹断,我害怕了,左顾右盼后想撤。

紧张中,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又出现在背后。难道盗猎者并没有真正离开,而是绕了一周以后又回来躲在一个幽暗的地方观察吗?此刻难道他们正以嘲弄的目光默默地等待着格林一步步走入陷阱吗?难道矮个子的望远镜早就发现了躲在山顶岩石后面的我和格林,故意当着我的面设下这个陷阱吗?那我岂不是正在引导格林走上一条死路吗?如果真是这样,一个女子是无论如何斗不过四个盗猎者的,只等着那陷阱铿然触发,唯一具有攻击力的格林将被完全卸除武装,而我和格林将无一幸免。我汗流浃背,猛然回头向四周所有能隐蔽敌人的地方张望,努力让自己安静再安静收集周边所有的声音。我的手向佩刀摸去,尽管这短刀对远远潜藏的敌人毫无用处。我仿佛是一个进入了斗兽场的角斗士在众目睽睽之下等待着死亡来袭的一刻。我第一次听见了那呼呼的草原脉搏声,我努力让自己在深重的怀疑与惶惑中相信那是我听得过于专注时自己的血液循环声。

我感觉到紧贴着我的格林有了动作,他把头转向了右边,紧系的铁链让他无法前行,但他冷峻地看着右边四五米外的杂草地面,难掩的激动与疑惑在眼神中不断纠结,鼻孔缓缓张合深嗅。我顺着格林的目光观察右面的草丛,似乎没有太大的特别之处,但我相信格林不会没来由地注视一个地方。我缓缓蹲下,抱住格林的颈项安抚他,摸到脚边一块牛粪捡起来朝那地方扔去……没有动静,牛粪太轻了。我看看身边没有可捡拾的石头,摸出怀里的佩刀又扔了过去,佩刀扑哧一下扎入了土里,刀柄微微颤动,也没有触发什么机关。但是,这块土地肯定不正常——在这十月刚过的草原,严寒已悄然逼近,零度以下的低温早就让枯草下凝结成了冻土,一个轻轻抛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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