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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到你的眼前,俺在你的眼前摇尾巴、打滚、啃你的靴子。
俺知道你爱俺如馋猫爱着一条黄花鱼;俺爱你似小鸟爱着一棵树。俺爱你爱
得没脸没皮,为了你俺不顾廉耻;俺没有志气,没有出息;俺管不住自己的腿,
更管不住自己的心。为了你俺刀山敢上火海敢闯,哪里还在乎人家飞短流长。从
孩子们嘴里俺知道是你的夫人把俺进行探看的路来阻挡;俺知道她是高官的后代
有尊贵的出身,有满腹的计谋偌大的学问,如果是个男人早就成了封疆的大员当
朝的大臣。俺知道俺一个戏子的女儿屠户的老婆根本就不是她的对手,但俺是瞎
子进门,门关着俺就撞一个头破血流,门开着就是俺的好运。俺把千条的规矩万
条的戒律扔到脑后,大门不让进,俺就进后门,后门也不让进,俺就进侧门,侧
门还是不让进,俺就攀树爬墙头,俺在县衙后墙那里转了整整一天,探好了进衙
的道路……
半块月亮照耀着县衙的后墙,墙内就是县衙的后花园,是平日里他和他的夫
人赏花散步的地方。院内一棵大榆树,将一根粗大的枝杈探出来,树皮泛着亮光,
宛如龙鳞,鳞光闪闪,树枝活了。她踮着脚够了一下,手指刚刚摸到树皮。树皮
冰凉,使她想到蛇。几年前在田野里神魂颠倒地寻找双蛇的情景在脑海里(炎欠)
然展现,她心中涌起了一阵悲凉,一阵屈辱。大老爷啊,俺孙眉娘爱你爱得好苦
啊,这其中的辛酸,你怎么能明白?你的夫人,这个名臣的苗裔,大家的闺秀,
怎么可能理解俺的心情?夫人,俺没有夺你丈夫的野心,俺其实就是一只贡献在
庙堂里的牺牲,心甘情愿地让神享用。夫人,你难道没有发现,因为有了俺,您
的夫君他好比久旱的禾苗逢上了春雨吗?夫人啊,如果您真是一个豁达大度的人,
就应该支持俺跟他好;如果您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就不该阻拦俺进县衙。夫人
啊,您阻拦也是枉然,您能阻挡住去西天取经的唐僧沙僧孙悟空,也挡不住俺眉
娘进行会钱丁。钱丁的荣耀钱丁的身份钱丁的家产都是你的,钱丁的身体钱丁的
气味钱丁的汗珠子都是俺的。
夫人,俺眉娘从小跟着爹爹登台唱戏,虽不是体轻如燕,但也是腿脚灵便;
虽不能飞檐走壁,但也能爬树登枝。俗言道狗急跳墙,猫急上树,俺眉娘不是狗
猫也要上树爬墙。俺自轻自贱,颠倒了阴阳;不学那崔莺莺待月西厢,却如那张
君瑞深夜跳墙。君;瑞跳墙会莺莺,眉娘跳墙探情郎。不知十年八载后,谁来编
演俺这反西厢。
她退后两步,扎紧腰带,收束衣服,活动了一下腿脚腰肢,深深地吸了一口
气,然后纵身向前,猛地一个蹿跳,身体腾空而起,双手把住了那根树枝。树枝
在空中颤抖不止,树上一只夜猫子被惊动,哇地一声怪叫,展开双翅,无声地滑
翔到县衙里去了。夜猫子是大老爷喜欢的鸟。县衙粮仓院内的大槐树上,经常地
栖息着几十只夜猫子,大老爷说它们是看仓库的神,是老鼠的克星。大老爷捋着
胡须吟诵道:官仓老鼠大如斗,见人开仓也不走……饱读诗书。通古博今的大老
爷啊,俺的亲人。
她双手把住枝杈,用双臂的力量把身体引上去,然后将身体往上一挺,屁股
就坐在树杈上了。
刚刚敲过三更的梆锣,衙内一片寂静。她坐在树杈上往衙内望去,看到花园
正中那个亭子顶上的琉璃圆球银光闪闪,亭子旁边那个小小的水池里水光明亮。
西花厅里似乎有些隐约的灯火,那一定是大老爷养病的地方。大老爷啊,俺知道
你一定在翘首将俺盼望,你心情焦急,犹如滚汤;好人儿你不要着急,从墙头上
跳下了孙家的眉娘。哪怕夫人就坐在你的身旁,好似老虎看守着她的口粮;哪怕
她的皮鞭抽打着俺的脊梁,俺也要把你探望!
孙眉娘沿着树杈往前行走了几步,纵身一跳,落在了墙头之上。接下来发生
的事情让她终生难忘——她的脚底一滑,身不由己地跌落在高墙内。她的身体,
砸得那一片翠竹索索作响。屁股生痛,胳膊受伤,五脏六腑都受了震荡。她手扶
着竹枝,艰难地爬起来,眼望着西花厅里射出的灯光,心中充满了怨恨。她伸手
摸摸屁股,触到了一些粘粘糊糊的东西。这是什么东西?她吃惊地想,难道俺的
屁股跌破流出了粘稠的血?将手举到面前,立即就嗅到一股恶臭,这些黑乎乎臭
哄哄的东西,不是狗屎还能是什么?天哪,这是哪个黑了心肝的丧了天良的,想
出了这样的歹毒诡计,把俺孙眉娘害成了这副狼狈模样?难道俺就这样,带着一
屁股狗屎去见钱大老爷吗?她想,难道俺还有心去见这害得俺丢尽了脸面出尽了
丑的钱大老爷吗?她感到心灰意冷,既窝火,又窝囊。钱丁,你病吧,你死吧,
你死了让那个尊贵的夫人守活寡吧,她不愿意守活寡她就服毒悬梁殉节当烈妇吧,
高密百姓甘愿凑钱买石头给她立一座贞节牌坊。
她来到榆树下,搂住粗大的树干往上爬,方才那股子蹿跳如松鼠的灵巧劲儿
不知道哪里去了,每次爬到半截就出溜下来。手上脚上也沾满了黑乎乎臭哄哄的
东西。
可恨啊,原来这树干上也涂抹了狗屎。孙眉娘将双手放在地上擦着,怨恨的
眼泪涌出了眼眶。这时,她听到假山石后传出来一声冷笑,闪出了两个人影,一
盏灯笼。
灯笼放射着黯淡的红光,仿佛传说中的狐仙引路救人的灯笼一样。那两个人,
都穿着黑色的衣裳,脸上蒙着面纱,分辨不清他们是男是女,自然也看不清他们
的模样。
孙眉娘惊惊地站起来,提着两只肮脏的手,感到没脸见人,欲待用手捂住脸
庞,但满手狗屎又如何捂在脸上。她尽量地低垂了头,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退缩
着,一直退到了墙根。黑衣人当中的一个高个子,把手中的灯笼举到孙眉娘的面
前,似乎是要让那矮个的黑衣人更好地看清她的模样。矮个的黑衣人,举起手提
着的一根打草惊蛇的细木棍子,挑着她的下巴,把她的脸仰了起来。她羞愧交加,
没有一点点力量反抗。她细眯着眼,屈辱的泪水在脸上流淌。她听到那持棍人发
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果然是个女人的声嗓。她清到了,眼前这个黑衣人,就是
钱大老爷的夫人。
她心中悲苦的情绪在一瞬间发生了迅速的转换,挑战的心理使她身上有了力
量。她高高地昂起了头,脸上浮起微笑,心中搜索着能刺痛对方的词句。她刚想
说夫人用黑布遮脸是怕让人看到脸上的麻子吗?但还没等她张开口,夫人就趋前
一步,将手伸到了她的衣领间用力一扯,一个闪烁着微光的玩意儿就托在了手上。
那玩意儿正是钱大人用来与她交换翡翠扳指的玉菩萨,虽说不是定情物,但也是
护身符。她发疯般地扑上前去抢,但腿弯子被那个高个的黑衣人轻轻地踢了一脚,
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她看到夫人脸上的黑纱在微微地抖动,身体也在摇摇晃
晃。她想俺已经跟狗屎一样臭,还有什么脸面讲,你设计将俺来糟蹋,俺也得给
你几句刺儿话让你心受伤。她说:俺知道你是谁,知道你一脸大麻子。俺那亲亲
的情郎哥哥说你满身臭气嘴里爬蛆他已经三年没有跟你同房。我要是你,早就一
绳子橹死算了,女人活到了男人不要的地步,跟一副棺材板子有什么两样……
孙眉娘正说得痛快,就听到那矮个黑衣人厉声骂道:“荡妇,偷人偷到衙门
里来了,给俺狠狠地打,抽她五十皮鞭,然后从狗道里踢出去!”
高个黑衣人从腰里刷地抽出了一支软鞭,一脚将她踢翻,没等她骂出第二句,
弯曲的皮鞭就打在了她的屁股上。她忍不住地叫了一声亲娘,第二鞭紧跟着落在
了腚上。这时,她看到,那个矮个的黑衣人,就是知县的丑婆娘,已经歪歪钮钮
地走了。高个黑衣人的第三鞭还是用力凶猛,但第四鞭就有些不痛不痒。接下来
的第四第五鞭,一鞭比一鞭轻,后来就索性打墙。孙眉娘知道自己碰上了好心人,
但她还是夸张地喊叫着,为得是帮黑衣人把戏演像。最后,高个子黑衣人把她拖
到东花厅侧门那里,拉开门闩,将她往外一送,她就软瘫在县衙东侧的石头巷道
上。
孙眉娘趴在炕上,一会儿咬牙切齿,一会儿柔肠寸断。咬牙切齿是恨那婆娘
心狠手毒,柔肠寸断是想起了大老爷卧病在床。她一遍又一遍地痛骂自己没有志
气;她把自己的胳膊咬得鲜血流淌;但还是挡不住钱丁冠冕堂皇的面孔在眼前晃
荡。
正当她备受煎熬的当口,春生来了。她就如见到了亲人一样,紧紧地抓住春
生的胳膊,眼睛里含着泪水,问:“春生,好春生,老爷怎么样了?”
春生看她急成了这个样子,心中也颇为感动。他瞅瞅正在院子里开剥狗皮的
小甲,低声说:“老爷的风寒倒是好了,但神思恍惚,心情烦躁,不思饮食,日
渐消瘦,这样子下去,迟早会饿死。”
“老爷啊!”孙眉娘哀鸣一声,眼泪哗哗地流了出来。
“夫人让我来请你进行,送黄酒狗肉,让老爷开心、开胃!”春生笑着说。
“夫人?你就不要提你们那个夫人了,”她错着牙根说,“世上最毒的蝎子
精,比你家夫人还善良!”
“孙家大姐,俺家夫人是个知书达理的厚道人,您这样骂她是为哪桩?”
“呸!”孙眉娘怒道,“你还说她是厚道人,她的心,在黑布染缸里沤了二
十年;她的血,一滴就能毒死一匹马!”
“夫人到底怎么得罪了你?”春生笑着说,“这才是,被偷的不怒偷儿怒,
死了娘的不哭没死娘的号丧。”
“你给俺滚出去!”眉娘道,“从今往后,俺跟你们衙门里的人断绝来往。”
“孙家大姐,难道你就不想大老爷了吗?”春生嬉皮笑脸地说,“你不想大
老爷这个人,难道你不想大老爷那条辫子?你不想大老爷的辫子,难道不想大老
爷的那部胡须?你不想大老爷的胡须,难道你不想大老爷的……”
“滚,什么大老爷二老爷,他就是死了与俺一个民女又有什么关系?”她嘴
里发着狠,但眼泪却流了出来。
“孙家大姐,瞒得了别人,你能瞒得了我吗?”春生道,“你与大老爷好得
成了一个人,打断骨头连着肉,扯着耳朵腮动弹。行了,别拉缰绳头了,拾掇拾
掇跟我走吧。”
“只要你们那个夫人还在,俺就不在县衙踏一个脚印。”
“孙家大姐,这—次,可是夫人亲自下令,让俺来请你。”
“春生,你就不要拿着俺当猴儿耍了。被人作践成这个样子,已经没有脸面
再见人了……”
“孙家大姐,听你的话头,似乎是受了多大的委屈一样?”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孙眉娘愤恨地说,“姑奶奶在你们县衙里
被人打了!”
“您是在说梦话吧?孙家大姐,”春生惊讶地说,“在县衙里谁敢打您?您
在俺这些下人们的心目中,早就是第二夫人了。大家伙巴结您还巴结不上呢,谁
还敢去打您?”
“就是你们那个夫人,指派人打了俺五十皮鞭!”
“让俺看看是真还是假?”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