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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这话可是当真?”
俺说,当真,谁要不把他领走,谁就是驴日马养的个驴骡子!
小甲截断了俺的话头,恼怒地说:“谁敢抢俺的爹,俺就操死她!”
吴大娘那张饼子脸顿时红了。这个专门传播流言蜚语的长舌妇,知道俺跟钱
大老爷相好,心里酝酿着一坛子陈年老醋,酸得牙根发痒。她让俺堵了个大弯脖,
让小甲骂了个满腚骚,十分地没趣,嘴里嘟嘟着,走了。俺跨上自家的石头台阶,
回转身,对着众人道,各位高邻,要看的请进来,不进来就滚你们的屎壳郎蛋,
别站在这里卖呆!众人讪讪地散了。俺知道这些家伙,嘴里花言巧语地奉承俺,
背地里咬着牙根骂俺,都巴不得俺穷得沿街卖唱讨饭吃,对这些东西一不能讲情
面,二不能讲客气。
跨进院门俺就大声喊叫,是哪重天上的神灵下了几?让俺开开眼!俺心里想,
不能软,管他是真爹还是假爹,都得先给他一个下马威,让他知道一下姑奶奶的
厉害,省了将来在俺的面前作威作福。俺看到,在院子正中,摆着一把油光光的
紫红色檀香木嵌金丝太师椅子,一个翘着小辫子的干巴老头,正弯着腰,仔细地
用一团丝绵擦拭着椅子上的灰尘。其实那椅子亮堂堂的,能照清人影子,根本就
用不着擦拭。听到了俺的咋呼,他缓慢地直起腰,回转身,冷冷地扫了俺一眼。
俺的个亲娘,这双眍(目娄)进去的贼眼,比俺家小甲的杀猪刀子还要凉快。小
甲颠着小碎步跑到他面前,咧开嘴傻笑几声,讨好地说:“爹,这是俺的媳妇,
俺娘给俺讨的。”
老东西正眼也不看俺,喉咙里呜噜了一声,不知他是什么意思。
随后,在大街对面王升饭铺里吃饱喝足的车夫提着鞭子进来告别。老东西从
怀里摸出一张银票递给他,双手抱拳在胸前作了一个俊揖,抑扬顿挫地说:“伙
计,一路平安!”
哇,这个老东西,竟然是一口标准的京腔,与钱大老爷的嗓音不差上下。车
夫一看那张银票的票面,苦巴巴的小脸,顿时成了一朵花。他一躬到底,二躬到
底,三躬也到底,嘴里连珠屁似的喊叫着:“谢谢老爷,谢谢老爷,谢谢老爷…
…”
嘿,老东西,来头不小嘛!出手大方,看起来定是个有钱的主儿,马褂子里
边鼓鼓囊囊的,定是银票无疑了。千两还是万两?好啊,这年头有奶就是娘,有
钱就是爹,俺扑通一声跪在了他的面前,给他磕了一个响头,唱戏一样地喊:儿
媳叩见公爹!
小甲看到俺下跪,四爪子忙乱地也下了跪,嘣地磕了一个响头,什么话也不
说,只是傻哈哈地笑。
老东西没想到俺会突然地给他行这样大的一个礼,慌了前腿后爪子。他伸出
两只手二一一那时俺就被他的手惊得目瞪口呆,那是两只什么样子的手啊——看
样子要扶俺起来,但他并没有扶俺,更没有扶小甲,他只是说:“免礼免礼,自
家人何必客气。”
俺只好没趣地自己站了起来。小甲也跟着站了起来。他伸手人怀,俺心中狂
喜,以为他要掏出一沓子银票赏给俺呢。他的手在怀里摸索了半天,摸出了一个
翠绿的小玩意儿,递到俺的面前,说:“初次见面,没什么赏你,一个小玩意儿,
拿去玩吧!”
俺接过那玩意儿,学着他的口气说,自家人,何必客气。那玩意儿,沉甸甸
的,软润润的,绿得让人心里喜欢。俺跟着钱大老爷睡了几年,接受了很多的文
化熏陶,不再是个俗人,俺知道这是个好东西,但不知道是个啥东西。
小甲噘着嘴,委屈地看着他的爹。老东西笑笑,说:“低头!”
小甲顺从地低下头,老东西把一个用红绳拴着的银光闪闪的长东西挂在了小
甲的脖子上。小甲拿着那东西到俺的眼前炫耀,俺看到那是一把长命锁,不由地
撇了撤嘴,心里想这老东西,还以为他的儿子刚过百日呢。
后来俺把老东西送给俺的见面礼给俺干爹看,他说那玩意儿是射箭用的扳指,
是用绝好的弱翠雕琢而成,比金子还要贵重,只有皇亲国戚、王公贵胄家才可能
有这种宝贝。俺干爹左手摩挲着俺的小奶,右手把玩着那个扳指,连声说:“好
东西好东西,真真是好东西!”俺说干爹既然喜欢就送给您吧。干爹说:“不敢
不敢,君子不夺人之爱也!”俺说,俺一个女人爱一个射箭的玩意儿干什么?干
爹还在酸文假醋地客气,俺说,你要还是不要?你不要俺就把它摔碎了。俺干爹
忙说:“哎哟我的宝贝,千万别,我要。”干爹把扳指戴在手上,不时地举到眼
前看,把摸俺的小奶这样的大事都忘记了。后来俺干爹把一个拴着红绳的玉菩萨
挂在俺的脖子上,喜得俺眉笑眼开,这才是女人家的东西呢。俺捋着干爹的胡须
说,谢谢干爹。干爹把俺放倒了,他一边骑着俺当他的马一边气喘吁吁地说:
“眉娘眉娘,我要好好地去访一访你这个公爹的来历……”
在俺公爹阴森森的冷笑声里,他的檀香木椅子和他手里的檀香木佛珠突然释
放出了沉闷的香气,熏得俺头昏眼花,心中躁狂。他不管俺亲爹的死活,也不理
俺的调情,抖抖颤颤地站起来,扔下他一霎也不肯离手的佛珠,眼睛里闪烁着星
星般的光芒,有什么天大的喜事激动着他的心?有什么天大的祸事惊吓着他的心?
他伸出那两只妖精般的小手,嘴里哼哼着,眼巴巴地望着俺,眼睛里的凶气一点
也没有了。
他乞求着:“洗手……洗手……”
俺从水缸里舀了两瓢凉水,倒在铜盆里。俺看到他迫不及待地将双手浸到水
里,俺听到他的嘴里发出嘶嘶地响声,猜不出他的感觉。俺看到他的手红成了火
炭,那些细嫩的手指弯弯勾勾着,红腿小公鸡的爪子像他的手指。俺恍惚觉得他
的手是烧红了的钢铁,铜盆里的水吱吱啦啦地响着,翻着泡沫,冒着蒸汽。这事
真是稀奇古怪,开了老娘的眼界。老东西把发烧的手放在凉水里泡着,一定是舒
服得快要死了,瞧瞧他那副酥样吧:眯缝着眼睛,从牙缝里噬噬地往里吸着气儿。
吸一口气儿憋半天,分明是大烟鬼过病吗,舒坦死了你个老驴。想不到你还有这
样一套鬼把戏,这个邪魔鬼怪的老妖蛾子。
他恣够了,提着两只水淋淋的红手,又坐回太师椅上。不同的是这会儿不闭
眼了,他睁着眼,不错眼珠地盯着自己的手,看着那些水珠儿沿着指头尖儿一滴
滴落在地上。他是一副浑身松懈、筋疲力尽、心满意足的样子,俺干爹刚从俺的
身上……
那时俺还不知道他是一个大名鼎鼎的刽子手,俺还一门心思地想着他怀里那
些银票呢。俺殷勤地说:公爹呀,看样子俺已经把你伺候舒坦了,俺亲爹的小命
不是晚上就是早晨要报销,怎么着也是儿女亲家,您得帮俺拿个主意。您悠悠地
想着吧,俺这就去熬猪血紫米粥给您喝。
俺在院子里的水井边上打水淘米,心里边总觉得空虚。抬头俺看到城隍庙高
高飞起的房檐,一群灰鸽子在房檐上嘀嘀咕咕,拥拥挤挤,不知道它们在商议什
么。
院外的石板大道上,响起了一阵清脆的马蹄声,马上骑着一些德国鬼子,隔
着墙俺就看到了他们头上的插着鸟毛的圆筒高帽子。俺的心里扑通扑通乱跳,俺
猜到这些鬼子兵是为了俺的亲爹来的。小甲已经磨快了刀子,摆好了家什。他抓
起一根顶端有钩的白蜡木杆子,从猪圈里拖出了一头黑猪。蜡木杆子上的铁钩子
钩住了黑猪的下巴,它尖厉地嚎叫着,脖子上的鬃毛直竖起来。它死劲地往后退
缩着,后腿与屁股着地,眼睛红得出了血。但它如何能敌得过俺家小甲的神力?
只见俺家小甲把腰往下一沉,双臂用力,两只大脚,就是两个铁锄头,人地三寸,
一步一个脚印,拖着那黑猪,好比铁犁耕地,黑猪的蹄爪,犁出了两道新鲜的沟。
说时迟,那时快,俺家小甲已经把黑猪拖到了床子前。他一只手攥着蜡木杆子,
一只手扯着猪尾巴,腰杆子一挺,海了一声,就把那头二百斤重的大肥猪砸在了
床子上。那猪已经晕头转向,忘却了挣扎,只会咧着个大嘴死叫,四条腿绷得直
直。小甲摘下抓猪钩子,扔到一边,顺手从接血盆子里抄起磨得贼亮的钢刀,哧
——漫不经心,轻描淡写,捅豆腐那样,就将那把钢刀捅进了猪的腔子,又一用
力,整把刀子,连同刀柄,都进了猪的身体。它的尖叫声突然断了,只剩下结结
巴巴的哼哼。很快连哼哼声也断了,只剩下抖动,腿抖皮抖,连毛儿都抖。小甲
抽出长刀,将它的身体一扯半翻,让它脖子上的刀口正对着接血的瓦盆。一股明
亮光滑、红绸子一样的热血,吱吱地响着,喷到瓦盆里。
俺家那足有半亩大的、修着狗栏猪圈、栽着月季牡丹。竖着挂肉架杆、摆着
酒缸酒坛、垒着朝天锅灶的庭院里,洋溢着血腥气味。那些喝血的绿头苍蝇,嗡
嗡地飞舞起来。它们的鼻子真是好使。
两个头戴着软塌塌牛屄红帽子、穿着黑色号衣、腰扎着宽大青布带子、足蹬
着双鼻梁软底靴子、斜挎着腰刀的衙役,推开了俺家的大门。“俺认出了他们是
县衙快班里的捕快,都生了两条能跑善奔的兔子腿。但是俺叫不出他们的名字。
因为俺的亲爹关在大牢里,俺的心里有点虚,便给了他们一个微微的笑脸。搁在
平常日子里,老娘白眼珠子也不瞅这些祸害百姓狐假虎威的驴杂碎。他们也客气
地对着俺点点头,硬从横向里挤出几丝丝笑意。突然,他们收了笑容,从怀里摸
出一根黑签子来晃了晃,一本正经地说:”奉县台大老爷之命,传唤赵甲进行问
话。“
小甲提着一把血淋淋的杀猪刀跑过来,点头哈腰地问:“差爷,差爷,什么
事?”
衙役霜着脸,问:“你是赵甲吗?”
“俺是小甲,赵甲是俺的爹。”小甲道。
“你爹在哪里?”差役装模作样地问。
小甲说:“俺爹在屋子里。”
“让你爹跟我们走一趟吧!”差役道。
俺实在看够了这些狗差役的嘴脸,怒道:俺公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犯了
什么事?
差役看到俺发了火,装出可怜巴巴的嘴脸,说:“赵家嫂子,我们也是奉命
行事,至于您公爹犯没犯事,我们这些当差的怎么知道?”
“二位爷爷少等,你们是请俺爹去喝酒吧?”小甲好奇地问。
“我们如何知道?”差役摇摇头,突然变出一个诡秘的笑脸,说,“也许是
请你爹去吃狗肉喝黄酒吧?”
俺自然明白这个狗差嘴里吐出来的是什么样子的狗宝牛黄,他们是在说俺和
钱大老爷那事儿呢。小甲这个膘子如何能明白?他欢快地跑进屋去了。
俺随后也进了屋。
钱丁,你个狗日的,捣什么鬼啊,你抓了俺亲爹,躲着不见俺;大早晨地又
派来两个狗腿子抓俺的公爹。这下热闹了,一个亲爹,一个公爹,再加上一个干
爹,三爹会首在大堂。俺唱过《三堂会审》,还没听过三爹会审呢。除非你老东
西熬得住,这辈子不见俺,见了俺俺就要好好问问你,问问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小甲抬起袖子,擦擦满脸的油汗,急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