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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香刑 莫言-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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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唱成了一个生龙活虎的大舞台。孝子贤孙们忘了悲痛,看热闹的人也忘了还有
一个炸了尸的老太太坐在棺材里与他们一起听戏。直到孙丙唱完了最后一句高调,
在风筝尾巴一样的余音里,那秦老太太慢慢地闭上眼睛,心满意足地长叹一声,
然后,像一堵墙似地,倒在棺材里。这就是孙丙能把死人唱活的故事。孙丙不但
能把死人唱活,还能把活人唱死。
    被他唱活的死人只有秦老太太一个,被这杂种唱死了的活人那可就如天上的
星星不计其数了……“宋三边说着边把身体探过来,从锅沿上抓了一块牛肉,满
脸都是无耻的嬉笑,”您老人家这炸牛肉里有一股特殊的香气——“
    宋三一语未了,咱家就看到这个杂种的身子往上一挺,脑袋上砰然开了一朵
花,然后就一头扎进了热浪翻腾的油锅里。与咱家的眼睛看到这些景象的同时,
咱家的耳朵里也听到了一声尖厉的巨响,随即咱家的鼻子嗅到了漂浮在香油煮檀
木的香气里的硝烟气味。咱家马上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有人在暗中打黑枪。黑
枪的目标当然是咱家,馋嘴的宋三当了咱家的替死鬼。
    第十五章眉娘诉说
    只见从县衙西南侧的胭脂巷里,涌出了一群身穿五颜六色服装,脸色青红皂
白、身材七长八短的人。打头的一个,用官粉涂了一个小白脸,用胭脂抹了一个
大红嘴,模样像个吊死鬼。他上身穿一件长过了膝盖的红绸子夹袄(十有八九是
从死人身上剥下来的),裸着两条乌油油的黑腿,赤着两只大脚,肩上扛着一只
猴子,手里提着一面铜锣,蹦蹦跳跳地过来了。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叫花子队里
的侯小七。侯小七敲三声铜锣:镗——镗——镗——然后就高唱一句猫腔:“叫
花子过节穷欢乐啊……”
    他的嗓子是真正的油腔滑调,具有独特的韵味,让人听罢不知是该哭还是该
笑。
    接着他的唱腔的尾巴,那些叫花子们,便齐声学起了猫叫:“咪呜……咪呜
……咪呜……”
    然后就有几个年轻的小叫花子用嘴巴摹仿着猫胡的曲调,奏出了猫腔的过门
:“离格龙格离格龙格龙……”
    过门奏罢,俺感到喉咙发痒,但今天俺实在是没有心思唱戏。俺没有心思唱
戏,但侯小七有心思唱戏。世上的人不管是为官的还是为民的,多多少少都有些
忧愁,惟有这叫花子不知忧愁,那侯小七唱道:“头穿靶子脚戴帽,听俺唱段颠
倒调……咪呜咪呜……儿娶媳妇娘穿孝,县太爷走路咱坐轿……咪呜咪呜……老
鼠追猫满街跑,六月里三伏雪花飘……咪呜咪呜……”
    俺心中迷糊了片刻,马上就想起来了,明天就是八月十五。每年的八月十四
这一天,是高密县的叫花子节。这一天全县的叫花子要在县衙前的大街上游行三
个来回,第一个来回高唱猫腔;第二个来回耍把戏;第三个来回,叫花子们把扎
在腰间的大口袋解下来,先是在大街的南边,然后转到大街的北边,将那些站在
门口的老婆婆小媳妇用瓢端着的粮食、用碗盛着的米面分门别类地装起来。每年
的这一天,他们到了俺家的门口时,俺总是将一竹筒子油腻腻的铜钱,哗啦一声
倒进一个小叫花子端着的破瓢里,而那个猴精作怪的小叫花子必定会放开喉咙喊
一嗓子:谢干娘赏钱!每逢此时,全部的叫花子都会把眼光投过来。知道这些东
西心里馋俺,俺就故意地歪头抿嘴对着他们笑,俺就故意地把眼神儿往他们群里
飞,引逗得这些猢狲们弄景作怪,连连地翻腾起空心跟斗,跟随在他们身后的孩
子们和路边的看客嗷嗷怪叫,大声喝彩。俺的丈夫小甲,比过节的叫花子还要欢
乐。一大清早就起来,猪也不杀了,狗也不宰了,跟在叫花子的队伍后边,手舞
足蹈,一会儿跟着人家唱,一会儿跟着人家学猫叫。唱猫腔俺家小甲不在行,但
学起猫叫来,那可是有腔有调。
    俺小甲学猫叫,一会儿像公猫,一会儿像母猫,一会儿像公猫叫母猫,一会
儿像母猫叫小猫,一会儿又像那走散了的小猫叫母猫,听得人鼻子发酸泪汪汪,
好似那孤儿想亲娘。
    娘啊!天大的不幸您死得早,让女儿孤苦伶仃受煎熬;万幸您一命呜呼去得
早,省了您跟着俺爹担惊受怕、提心吊胆把那精神耗……俺看到,叫花子的队伍
大摇大摆地从那威风凛凛的大兵面前过,唱茂腔的侯七声不颤,学猫叫的花子们
不跑调。
    八月十四日,高密县的叫花子是老大,俺干爹的仪仗碰上了花子们游行的队
伍也要悄没声地把路绕。往年里花子们抬着一把藤条椅,椅子上坐着朱八老杂毛。
头戴着红纸糊成冲天冠,身穿着明黄缎子绣龙袍。如果是贫民百姓小官僚,胆敢
如此的打扮,那就是图谋不轨,小命儿十有八九要报销。但这样的僭越服装穿在
朱八身上什么事情也没有,叫花子自成王国任逍遥。今年的游行队伍比较怪,众
花子簇拥着一把空椅子,朱老八踪影全无,朱老八哪里去了?他为什么不来端坐
龙椅抖威风?那荣耀,不差当朝的一品大员半分毫。想到此眉娘心中咯噔一声响,
俺觉得,今日个,这游行的花子们有蹊跷。
    眉娘俺是土生土长高密人,十几岁就嫁到了县城。没出嫁之前,跟着俺爹的
猫腔班子,唱遍了九村十八屯。县城虽是大地方,俺也是常来常往。模模糊糊地
记得,俺爹专门给这些叫花子教过戏。那时俺还小,剃了一个木碗儿头,人们都
以为俺是个男孩子。俺爹说,戏子花子,原本就是一家子。讨饭的实际上就是唱
戏的,唱戏的实际上也是讨饭的。所以啊,俺跟这叫花子的行当里有缘份。所以
啊,这八月十四叫花子游行的事,俺是见怪不怪。但那些从青岛来的德国兵和从
济南来的武卫军,可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玩景。他们如临大敌,把枪把子拍得啪
啪响,大眼小眼瞪得溜溜圆,看着这一彪奇怪的人马,呼天嚣地地吵过来。等到
队伍渐渐近了前,他们握枪的手松懈了,挤鼻子弄眼的古怪表情出现在他们的脸
上。武卫军们的表情还没有德国兵那样好笑,因为他们能听懂侯小七嘴里的唱词,
德国兵听不懂词儿,但他们能够听懂那混杂在唱腔里的猫叫。俺知道这些家伙心
里感到很纳闷,为什么这么多人学猫叫呢?他们的注意力集中在叫花子游行的队
伍上,把端着架势想冲进县衙的俺忘记了。俺脑子一热,一不做,二不休,扳倒
葫芦淌了油。天赐的良机莫丧失,俺来它一个混水里摸鱼、热锅里炒豆、油锅里
加盐,趁着这乱乎劲儿来一出眉娘闯堂。为救爹爹出牢房,孙眉娘冒死闯大堂,
哪怕是拿着鸡蛋把青石撞,留下个烈女美名天下扬。俺打定了主意,等待着最好
的时机。侯小七的锣声更加响亮,他的猫腔颠倒调儿更加凄凉,众花子学猫叫学
得不偷懒,忒夸张,一个个故意地对着那些大兵扮鬼脸子出怪模样。当队伍接近
了俺,他们仿佛接了一个暗号,都突然地从怀里摸出了大大小小的连头带尾巴的
猫皮,大的技在了肩上,小的戴在了头上。这个突然的变化,直让大兵们目瞪口
呆。此时不闯堂更待何时?俺一侧身子,就从德国兵和武卫军的缝隙里,直冲县
衙大门。兵士们愣了片刻,马上觉醒,他们用枪刺抵住了俺的胸膛。俺的心一横,
死就死了吧,打定了主意就要往那刺刀尖上闯。正在这危急的时刻,从游行队伍
里冲出了两个身强力壮的叫花子,一人架住俺一只胳膊,硬把俺拖了回来。俺还
是摆出了挣扎着要往刀尖上扑的架势,但俺其实没有用出多少力气。俺不怕死,
但俺的内心里还是不想死。俺不见钱丁一面死不瞑目。俺实际上是就着台阶下了
毛驴。叫花子怪叫着把俺团团地围起来,在不知不觉中,俺的身体就坐在了那张
两边绑着竹竿的藤条椅子上。俺挣扎着想从藤椅上跳下来,四个叫花子发一声喊,
竹竿就上了他们的肩。俺高高在上,身体随着藤椅的颤悠上下颠动着,心中突然
地一阵发酸,眼泪止不住地流了出来。叫花子们更加欢实了。领头的侯小七铜锣
敲得更响,嗓门拔得更高:“大街在人脚下走,从南飞来一条狗,拾起狗来打砖
头,砖头咬了人的手……咪呜咪呜……”
    俺坐在藤椅上,身不由己地随着叫花子的队伍往东去,县衙门被甩在了脑后。
    这时,游行的队伍,斜刺里拐下了大街,往前走了几十步,那座瓦棱里长满
了狗尾巴草的娘娘庙出现在了俺的眼前。队伍拐下了大街后,叫花子们就停止了
演唱和喊叫。他们脚下的步子碎起来,快起来。俺已经明白了他们今天的游行根
本不是为了收粮受物,而是为了俺。如果不是他们,俺也许已经被德国大兵的刺
刀把胸膛戳穿了。
    在娘娘庙前破碎的石头台阶上,藤椅子稳稳地落了地。马上就上来两个叫花
子抓住俺的胳膊,把俺连拖带拽地弄进了黑乎乎的庙堂。黑暗中一个人问:“把
她弄来了吗?”
    “弄来了,八爷!”架着俺的那两个叫花子齐声回答。
    俺看到朱八斜靠在娘娘塑像前的一块破席上,手里玩弄着一团闪烁着绿光的
东西。
    “掌蜡!”朱八下了命令。
    马上就有一个小叫花子打着了火纸,点燃了藏在娘娘塑像后边的半截白蜡头,
庙里顿时一片光明,连落满了蝙蝠屎的娘娘脸庞也放出了光辉。朱八用手指指他
面前的一块席头,说:“请坐。”
    人到了这步田地,还有什么好说的?俺一腚就坐下了。这时,俺感觉到两条
腿已经没有了。俺可怜的腿啊,自从爹爹被抓进班房,你们东奔西走、上蹿下跳、
磨薄了鞋底走凹了路……亲亲的左腿,亲亲的右腿,你们受苦了哇。
    朱八目光炯炯地看着俺,仿佛在等待着俺开口说话。他手里那团发出绿光的
东西此时黯淡了许多。借着明亮的烛光,俺终于看明白了:那是一个纱布包儿,
里边包着几百只萤火虫。俺心中纳闷,一时也想不明白这个大爷为什么要耍虫子。
随着俺的落座,叫花子们也各自找到自己的席片,纷纷地坐下,也有就地躺倒的。
但无论是坐着的还是躺着的,都缄口不言,连侯小七那只活泼异常的猴子,也静
静地蹲在他的面前,爪子和头虽然还不老实,但都是小小的动作。朱八看着俺,
所有的叫花子看着俺,连那只毛猴子也在看着俺。俺给朱八磕了一个头,说:
“大慈大悲的朱八爷啊——!未曾开言泪涟涟,小女子遇到了大困难——救救俺
的爹吧,八爷,省里的袁大人、德国的克罗德,还有那县台小钱丁,三堂商定虎
狼计,要给俺爹上酷刑,执刑的人就是俺的公爹赵甲和俺的丈夫赵小甲。他们要
让俺爹不得好死,他们要让俺爹死不了活不成。他们要让俺爹受刑后再活五天,
一直活到青岛到高密的火车开通……求八爷把俺爹救出来,救不出来就把他杀了
吧,一刀给他个利索的,不能让洋鬼子的阴谋诡计得了逞啊,俺的个朱八爷……”
    “叫一声眉娘莫心焦,先吃几个羊肉包。”朱八唱了这两句,接着说,“这
包子,不是讨来的,是俺让孩儿们去贾四家专门为你买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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