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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过来一阵吵闹声,似乎是大门外的士兵在换岗。过了片刻,所有的声音都没有
了,只有那些死期将近的秋虫,正声声紧,声声凄凉地鸣叫着。俺的心扑通扑通
狂跳,想说话又不敢开口。看看朱八爷他们,都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没有一点
动作,不发出一点声音,好像五块黑石头。只有那只猴子,偶尔地不老实一下,
马上就被侯小七按住了。
月亮眼见着就偏了西,后半夜的月光冰凉,秋天的露水落在竹叶和竹竿上,
看上去好似刷了一层油。露水打湿了俺头上的破草帽,打湿了俺身上的破夹袄,
连俺的胳肢窝里都湿漉漉的。再不行动,天就要亮了啊,俺的朱八爷爷,俺焦急
地想着。
这时,就听到前面又吵闹起来了,喊叫声,哭嚎声,还有铛铛的铜锣声。随
即俺就看到,一片红光把县衙照红了。
一个身穿公服的小衙役弯着腰从西花厅旁边的夹道里溜了过来。过来了他也
不说话,只是对着俺们一招手,俺们就跟随着他,沿着夹道,越过了西花厅、税
库房、主簿行、承发房,眼前就是狱神庙,庙前就是监押房。
俺看到,前院里起了一把火,火苗子窜天有三丈。起火的地方,正是那膳馆
大厨房。云生而,火生风,浓烟滚滚呛喉咙。乱糟糟好似蚂蚁把家搬,吵嚷嚷恰
如老鸹窝里捅铁棒。成群的兵丁来回窜,手提着水桶和担杖。趁乱劲儿俺们过了
外监过女牢,脚底都像抹了油,轻灵好似一群猫,神不知,鬼不晓,俺们溜进了
死囚牢。
监房里臭气能把人熏倒,老鼠赛猫,跳蚤如豆。监房里只有矮门没有窗,乍
一进去,两眼啥也看不见。
四老爷扭开了死牢的门锁,嘴里连声说着快快快,朱八爷把那一包萤火虫儿
往里一甩,屋子里顿时就一片绿光。俺看到,爹爹脸色青紫,满嘴血污,门牙脱
落,已经不成人样。爹呀!俺刚喊出了半声,就被一只大手捂住了嘴巴。
俺爹的手脚都用铁链子锁住,铁链子又拴在牢房正中的“匪类石”上。纵然
你有千斤的力气,也难以挣脱。借着萤火虫的光芒,四老爷开了铁链上的大锁,
把俺爹解放出来。然后,小山子脱下外边的衣裳,显出了跟俺爹穿得颜色一样的
破衣裳。
他坐在俺爹方才坐过的位置上,让四老爷把他用铁链子锁起来。几个人忙把
小山子换下来的衣裳给俺爹穿上,俺爹别别扭扭,很不配合,口齿不清地喊叫着
:“你们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
四老爷慌忙捂住了他的口,俺低声说:“爹呀,您醒醒吧,是你的女儿眉娘
救你来了。”
爹爹嘴巴里还在出声,朱八爷对准他的太阳穴打了一拳,俺爹连哼都没哼就
晕了过去。小乱子蹲下身,扯住俺爹的两条胳膊把他背起来。四老爷低声说:
“快走!”
俺们弯着腰出了死牢,趁着外边的乱乎劲儿,跑到了狱神庙后边的夹道上。
迎面一群衙役提着水从仪门内跑出来。知县钱丁站在仪门的台阶上,大声地喊叫
着:“各就各位,不要慌乱!”
俺们蹲在狱神庙后的阴影里,一动也不敢动。
几盏红灯笼引导着一个大员出现在仪门前的甬道上,大员的身后簇拥着一群
护兵,不是山东巡抚袁世凯还能是谁。俺们看到钱丁疾步迎上去,单膝跪地,朗
声道:“卑职管教不周,致使膳馆失火,惊吓了大人,卑职罪该万死!”
我们听到袁世凯命令知县:“赶快派人点验监狱,看看有无逃脱走漏!”
我们看到知县慌慌张张地爬起来,带领着衙役,朝死囚牢的方向跑过去了。
俺们平息静气,身子恨不得缩进地里。俺们听到了四老爷在囚牢院子里大呼
小叫,还听到了开启囚牢铁门发出的声音。俺们等待着逃跑的机会,但袁世凯和
他的护卫们站在大院当中的两道上,丝毫没有走的意思。终于,俺们看到知县小
跑步到了袁世凯面前,又是一个单膝跪地,口中喊报:“回大人,监牢点验完毕,
人犯一个不缺。”
“孙丙怎么样?”
“在石头上牢牢地拴着呢!”
“孙丙是朝廷重犯,明日就要执刑,出了差错,当心你们的脑袋!”
袁世凯转身往寅宾馆方向走去,知县站起来躬身相送。俺何松了一口气。但
就在此时,俺的爹,老混虫,突然苏醒发了疯。他愣愣怔怔地站了起来,呜呜嘻
嘻地问:“这是在哪里?你们把我弄到哪里?”
小乱子扯着他的脚脖子猛地把他拉倒。他翻了一个滚,滚到了亮堂堂的月光
里。
小乱子和小连子饿虎扑食一样扑上去,每人拉住他一条腿,想把他拖到阴影
里。他拼命地挣扎着,大声地吼叫着:“放开我——你们这些混蛋——我不走—
—放开我——”
爹的喊叫把大兵们吸引过来,明亮的枪刺和军服上的纽扣闪烁着寒光。朱老
八低声说:“孩儿们,跑吧!”
小乱子和小连子松开了俺爹的腿,愣征了一下,就迎着那些大兵跑过去。在
乒乒啪啪的枪声里,夹杂着士兵们的喊叫:“有刺客——!”朱老八像一只鹞子,
扑到了俺爹身上,从俺爹发出的声音来判断,他的脖子是被老八细长的手爪子给
扼住了。俺明白朱老八的意思,他要把俺爹弄死,让檀香刑无法施行。侯小七拉
住俺的手,拖着俺拐进了西边的更道,一群衙门里的胥吏迎面跑了过来。侯小七
将猴子往前一抛,猴子尖叫着蹿到了一个胥吏的脖子上,随即就听到了胥吏发出
的尖厉惊叫。
侯小七拉着俺从承发房门前跑到了大堂后边,二堂里也有衙役跑出来。俺听
到仪门外的大院里,枪声、火声、喊叫声混成了一片,血的气味和火的气味冲进
了俺的鼻子,银色的月光突然间变得血红了。
俺们沿着东边的更道往北跑,希望跑到后花园里去逃生。身后的脚步声越来
越多,头上还有枪子儿在飞行。当俺们跑到东花厅一侧的小厨房时,侯小七的身
体往上耸了好几耸。他抓着俺手的手无力地滑脱了,一股绿油油的血,就像刚榨
出来的油,冒着热气,从他的背上窜了出来。正当俺手足无措时,一只手拉住俺
的手,把俺拖离了狭窄的更道。在一侧身的光景里,俺看到士兵们沿着更道奔跑
过来。
原来是知县的夫人把俺拖进了知县的私宅东花厅。她伸手摘去了俺的破草帽,
又把俺身上的大褂扒下来,随手卷成一个团,推开后窗往外扔。她把俺推进了顶
子床,让俺躺下,还给俺盖上了一条被子。两边的蓝布幛子放下来,知县夫人被
隔在了外边,俺的眼前一片漆黑。
俺听到士兵们吵吵嚷嚷地追到后花园里去了,两边更道里,前后堂院和左右
跨院里,整个的县衙里,吵嚷声此起彼伏。终于,最可怕的时刻到了:东花厅的
院子里,响起了杂沓的脚步声。俺听到有人说:“都统大人,这是知县大人的私
宅!”
随即就响起了鞭子抽打到人身上的声音。俺看到幔子一掀,一个只穿着单衣
的冰凉的肉体钻进了被窝,与俺的身体紧紧地贴在了一起。俺知道这是夫人的身
体,这是俺的心上人钱丁曾经抱过的身体。接下来就响起了敲门声。敲门声变成
了砸门声,俺与夫人搂抱在一起,俺感到她的身体在颤抖,俺知道俺的身体抖得
比她更厉害。
俺听到房门豁朗朗开了。知县夫人把俺推到床边,用被子把俺遮盖得严严实
实,然后她就把幛子撩开半边。俺知道夫人一定是一副云鬓散乱、衣领半开、从
睡梦中被惊醒的模样。俺听到一个汉子粗鲁地说:“夫人,遵照袁大人的命令,
卑职前来搜捕刺客!”
夫人冷笑一声,道:“都统大人,我外祖父曾国藩当年领兵打仗,为了严明
军纪,争取民心,维护纲常,制定了一条铁打的纪律,那就是为兵者不进入家内
宅,看样子由袁世凯袁大人一手训练出来的新军,已经把这条纪律废了!”
“卑职不敢,卑职冒犯夫人,还望夫人怨罪!”
“什么敢不敢?什么冒犯不冒犯?该搜的你们也搜了,该看的你们也看了。
你们就是欺负我们老曾家已经衰败,朝中无人,才敢这样胆大妄为!”
“夫人言重了,卑职一介武夫,唯上司命令是听!”
“你去把那袁世凯给我叫来,我要向他请教,天下可有这样的道理?半夜三
更,派兵侵入人家内室,辱人家眷,毁人名节,他袁世凯还是大清朝的臣子吗?
他袁大人家中难道没有妻妾儿女吗?俗言道,‘士可杀而不可辱,女可死而不可
污’,我要以死向袁世凯抗争!”
正在此时,就听到外边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低声说:“知县大人回来了!”
夫人放声大哭起来。
知县冲进房子,百感交集地说:“夫人,下官无能,让你受惊了!”
轰走了都统和他的士兵,关闭了门窗,吹熄了蜡烛,月光从窗棂子射进来,
房间里有的地方明亮有的地方幽暗。俺从那张顶子床上爬下来,低声道:“谢夫
人救命之恩,如果有来世,就让俺给夫人当牛做马吧!”
言罢,俺抽身就要往外走。她伸手扯住了俺的衣袖。俺看到她的眼睛在幽暗
中闪闪发光,俺嗅到她的身上散发出桂花的幽香。俺想起了三堂院里那棵粗大的
桂花树,八月中秋,金桂飘香,本应是知县夫妻饮酒赏月的好时光,俺虽然不能
与心上人儿一起把月赏,但后半夜偷偷进街幽会滋味也很强。都说是俺爹搅了太
平局,依俺看是德国人横行霸道太强梁。想起了爹爹心凄惶,一团乱麻堵胸膛。
爹呀,你这个昏了头的老东西!为救你女儿跑细了两条腿,为救你叫花子昼夜在
奔忙。为救你小山子打掉牙齿整三颗,鲜血滴落在胸膛。为救你朱八亲自出了马,
为救你众多花子把命丧。俺们费了天大的劲,偷梁换柱把你救出了死牢房,大功
眼见就要告成,你却咧开大嘴瞎嚷嚷……
“现在你还不能走,”知县夫人冷冷地说话打断了俺的胡思乱想。俺听到,
前面的院子里还没安静,不时地传来士兵们的大呼小叫。
知县去大堂亲自值更,这是袁世凯下的命令。俺忘不了方才脱险的情景:都
统带着他的兵走了。夫人起身关上了房门。在那支红泪斑斑的蜡烛照耀下,俺看
到夫人满面红光,不知是激动还是愤怒。俺听到她冷冷地说:“大人,妾身自做
主张,替你金屋藏娇了!”
知县探看了一下窗外的情景,疾步走到床前,掀开被头,看到了俺的脸。然
后他就把被头猛地盖上了。俺听到他用低沉的声音说:“夫人深明大义,不计前
嫌,果然是女中丈夫,钱丁感激不尽。”
“那么,是送她走呢,还是留她在这里?”
“悉听夫人尊便。”
外边有人喊叫,钱丁慌忙出走。看起来他是去执行公务,实际上也是逃避尴
尬境地。这种情况在戏文里经常发生,俺心里明白。夫人吹灭蜡烛,让月光照进
来。
俺局促不安地坐在墙角的一把凳子上,口中焦干,嗓子冒烟。夫人好像神人
一样,知道俺口渴,亲自倒了一碗凉茶,递到俺的面前。俺稍微一犹豫,但还是
伸手接了。俺将茶水喝干,说:“谢夫人。”
“想不到你还是一位艺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