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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不依恋,能记住路名是因为路名很怪,例如“泪桥”、“筋违町”或“龙髭町”之类。不过,结婚后,她已易夫姓,姓什么呢?……声音明明已到喉头,却停住了。视阈漆黑,什么也看不见。过一会,那漆黑逐渐淡去,一幢房子的前门突然打开。我跟那女人相对而立。
“好久不见,你好吗?”
“……”
“听说已生了孩子。”
“请问,你是谁?”我环视四周。四周依然漆黑。她的模样亮在橘色光芒中。轮廓尤其光亮。是白天,还是晚上?不清楚。如果是晚上就……。
“啊,现在,这个……”我猛然竖起拇指(意指“你丈夫”,译按),自己会这样做,实在意外。以这种态度跟女人说话,还是平生第一遭。想来我到底不是我。“啊呀,是说你先生现在在家……”我改变说法,说得相当客气。
“不,他还没从公司回来。”
她淡淡地回答。
“那末……”看她那样冷淡,有点畏缩,但很快就调整过来,说道:“想借一下带镜的小粉盒……”以前跟她一起喝酒时,我总是向她借带镜小粉盒,用那小镜照照脸。因为是过敏性体质,脸上泛了红就等于劝我不要再喝。这仿佛已变成她和我见面时的固定仪式,然而,她似乎没有想起这件事。她身上的线条很美,但是此时此刻,这已无关紧要。是她故意装出冷淡的样子?还是我已变成他人的脸了?真想照照她小粉盒的镜子。
“借小粉盒?太过分了吧!”
“说什么太过分嘛!想忘记以前的事吗?”
“这是什么意思?”
“不认得我啦?”我半焦躁、半挖苦地说。
“说什么不认得,今天才第一次见面啊。”
“可是真的?”
“唉,是真的。”
我越来越不安,“再问一次,即使听到小粉盒,也想不起什么吗?”
“唉,什么也想不起来。”
很想看镜子。环视四周,真的连窗玻璃也没有吗?四周仍然漆黑一片。弯身想打开地面上提包的开关,露出塞在里面的尸体脸部,让她看一看。
“跟这一样……”但提包很不容易打开,不禁焦躁,话语也就停住了。她急忙说道:“要是这种东西,早已够用了。”
随即在我眼前猛然把门关起来。够用了……尸体够用了?这是什么意思?我不禁困惑之至,但很快就领悟了。本来想让她看看尸体的脸,问她:“我的脸是不是跟它一样?”她见我弯身要打开提包,以为是推销员来兜售化妆品之类。大概只有这样解释才说得通。只是还看不出我是否已经变成她认不得的人,还是她故意在刁难我。在跟她来往的几年中,我曾经好多次暗中受到她的刁难。我本来想对她温柔,可是总在自己觉得需要的时候才去见她,真是变幻无常。我知道这种态度已伤害了她。她的刁难把刺儿藏在深处。温顺的举止和表面讨好我的话语中已藏有细微的讥刺。但我的表情丝毫未变。她大概搞不清楚我是否注意到她那时的讽刺之意。她不守约会的时间,而且有时始终没有出现,用以表示自己并不是呼之即来的货色。这种现象曾经发生好几次。让她坐上车子到旅馆去的时刻,她的香味立刻散满车中。不是很强烈的味道。她没有狐臭。洒在麦色肌肤上的香水变成特有的官能性芳香,开始飘荡。这是和缓微弱的香味,却锐利地直刺我的鼻腔。所以才会跟她来往很久。有时,那香味非常强烈。我想可能是洒在肌肤上的香水分量比平时多;起初以为是在她的生理期。可是,在旅馆中,却没有这种征象。不只味道强烈,还带有一点特异的臭味;口红的颜色也比平时浓。浑身飘起的气味跟往时有微妙的差异。
“也许干起应召女郎的行业来了?”即使知道这是凭空而生的怀疑,依然无法从脑海中去除。当时,我想:自己可能已跟另一个人或好几个人共享了她的身体。
一天,这种气息显得尤其浓厚,她和我在旅馆附近的西餐馆吃完饭,心想饭后一定就这样走进旅馆的房间。走出西餐馆,她就说:“我要回去。”
“为什么?”只这样问,我便默默站立。仿佛我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臂,她猛甩着手,起步而行。在这刹那之前,一直和睦用餐,我也没有说错话。我望着她的背影。她时而扭着身子往前行,仿佛身上还有没赶走的脏东西,觉得自己的身体很不干净似的。她没有回头。她的背影越来越小。当时,我又觉得自己是“共有她身体的人之一”。但过了几天,她又跟以前一样答应了我的邀请。……她此刻的应对也许是最后的刁难。我想再度从头回想这一天的种种经纬。首先,宽刃小刀刺进我的腹部。当时一点也不痛。就在这样想的时候,突然觉得疼痛无比,便醒了过来。从胃到肚子都觉得疼痛,但不知道是哪一部分疼痛。从床上起来蹲坐着,梦的渣滓还留在脑海里。把腹部袒露出来察看,那儿当然没有伤痕。不过,想到装在提包里的尸体腹部也没有伤痕,觉得很不是味道。
“是盲肠痛吧?”这样会有伤痕吗?我一面这样想,一面望着床铺四周的地板。那错觉还存在,地板上似乎仍旧放着深紫而发出暗光的提包,我的提包放在壁橱里,颜色和形状都完全不同。疼痛稍退。
“大概睡觉时着凉了。”
也许梦境的累积刺激了胃的神经。以前,因食物中毒醒来时,就有头顶挨棍痛殴的感觉。那不能称为疼痛,已超过疼痛的程度了。从床上下来,试着走几步看看。站在地板上,准备到洗手间去,我的手却打开壁橱,往里探查。用惯的黑皮包还放在那里。把手搁在皮包上摇一摇,皮包是空的,很轻。那是理所当然,不过内心仍有一分轻松感。走进洗手间,照照镜子,仍是以前那张脸,有点浮肿。梦中,那女人所见的脸,是我的脸?还是陌生人的脸?再怎么想也没有什么意义,不过梦的渣滓依然沉淀在身躯底层。疼痛已相当轻,但还存在。为了对付疼痛,我喝了一大杯冷水。
“一天又要开始了吧?”我自言自语。
蛙〔日本〕芥川龙之介
在我住所旁边,有一个旧池塘,那里有很多蛙。池塘周围,长满了茂密的芦苇和菖蒲。在芦苇和菖蒲的那边,高大的白杨林矫健地在风中婆娑。在更远的地方,是静寂的夏空,那儿经常有碎玻璃片似的云,闪着光辉。而这一切都映照在池塘里,比实际的东西更美丽。蛙在这池塘里,每天无休无止地、地叫着。乍一听,那只是、的叫声。然而,实际上却是在进行着紧张激烈的辩论。蛙类之善于争辩并不只限于伊索①的时代。那时在芦苇叶上有一只蛙,摆出大学教授的姿态,说道:“为什么有水呢?是为了给我们蛙游泳。为什么有虫子呢?是为了给我们蛙吃。”
“对呱!对呱!”池塘里的蛙一片叫声。辉映着天空和草木的池塘的水面,几乎都让蛙给占满了,赞成的呼声当然也是很大的。恰好这时候,在白杨树根睡着一条蛇,被这、的喧闹声给吵醒了。于是抬起镰刀似的脖子,朝池塘方向看,困倦地舔着嘴唇。
“为什么有土地呢?是为了给草木生长。那么,为什么有草木呢?是为了我们蛙遮荫用。所以,整个大地都是为了我们蛙啊!”
“对呱!对呱!”蛇,当它第二次听到这个赞成的声音的时候,便突然把身体像鞭子似的挺起来,优哉游哉地钻进芦苇丛里去,黑眼睛闪着光辉,凝神窥伺着池塘里的情况。芦苇叶上的蛙,依然张着大嘴巴进行雄辩。“为什么有天空呢?是为了悬起太阳。为什么有太阳呢?是为了把我们蛙的脊背晒干。所以,整个的天空也都是为了我们蛙的啊!水、草木、虫子、土地、天空、太阳,总之所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蛙的。'森罗万象,悉皆为我'这一事实,已完全没有任何怀疑的余地。当敝人向各位阐明这一事实的同时,还愿向为我们创造了整个宇宙的神,敬致衷心的感谢!应该赞颂神的名字啊!”蛙仰望着天空,转动了一下眼珠儿,接着又张开大嘴巴说:“应该赞颂神的名字呵……”话音没落,蛇脑袋好像抛出去似的向前一伸,转眼之间这雄辩的蛙被蛇嘴叼住了。
“,糟啦!”
“糟啦!,!”在池塘里的蛙一片惊叫声中,蛇咬着蛙藏到芦苇里去了。这之后的激烈吵闹,恐怕是这个池塘开天辟地以来从来也没有过的啊。在一片吵闹声中,我听到年轻的蛙一边哭一边说:“水、草木、虫子、土地、天空、太阳,都是为了我们蛙的。那么,蛇是干什么的呢?蛇也是为了我们蛙的吗?”
“是呀!蛇也是为了我们的。要是蛇不来吃,蛙必然会繁殖起来。要是繁殖起来,池塘——世界必然会狭窄起来。所以,蛇就来吃我们蛙。被吃的蛙,也可以说是为多数蛙的幸福而作出的牺牲。是啊,蛇也是为了我们蛙的!世界上所有的一切,悉皆为蛙!应该赞颂神的名字啊!”我听到一只年老的蛙这么回答道。注:①伊索是约公元前六世纪的古希腊寓言作家,所编寓言陆续经后人加工,以诗或散文形式发表,成为现在流传的《伊索寓言》。
英雄之器〔日本〕芥川龙之介
“项羽这个人毕竟不是英雄之器!”汉将吕马童把一张长脸拉得更长,抚着稀疏的胡须说。他的脸孔四周,有十几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