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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对任何男子假以辞色,偏偏将她教中如此珍贵的药酒给你服了,唉,风流少年,
到处留情,岂不知反而自受其害!”令狐冲只有苦笑,说道:“蓝教主和晚辈只是
在黄河舟中见过一次,蒙她以五仙药酒相赠,此外可更无其他瓜葛。”平一指向他
瞪视半晌,点了点头,说道:“如此说来,蓝凤凰给你喝这五仙大补药酒,那也是
冲着人家的面子了。可是这一来补上加补,那便是害上加害。又何况这酒虽能大补,
亦有大毒。哼,他妈的乱七八糟!他五毒教只不过仗着几张祖传的古怪药方,蓝凤
凰这小妞儿又懂甚么狗屁医理、药理了?他妈的搅得一塌胡涂!”
令狐冲听他如此乱骂,觉得此人性子太也暴躁,但见他脸色惨淡,胸口不住起
伏,显是对自己伤势关切之极,心下又觉歉仄,说道:“平前辈,蓝教主也是一番
好意……”平一指怒道:“好意,好意!哼,天下庸医杀人,又有哪一个不是好意?
你知不知道,每天庸医害死的人数,比江湖上死于刀下的人可多得多了?”令狐冲
道:“这也大有可能。”平一指道:“甚么大有可能?确确实实是如此。我平一指
医过的人,她蓝凤凰凭甚么又来加一把手?你此刻血中含有剧毒,若要一一化解,
便和那七道真气大起激撞,只怕三个时辰之内便送了你性命。”令狐冲心想:“我
血中含有剧毒,倒不一定是饮了那五仙酒之故,蓝教主和那四名苗女给我注血,用
的是她们身上之血。这些人日夕和奇毒之物为伍,饮食中也含有毒物,血中不免有
毒,只是她们长期习惯了,不伤身体。这事可不能跟平前辈说,否则他脾气更大了。”
说道:“医道药理,精微深奥,原非常人所能通解。”
平一指叹了口气道:“倘若只不过是误服补药,大量失血,误饮药酒,我还是
有办法可治。这第四个大变,却当真令我束手无策了。唉,都是你自己不好!”令
狐冲道:“是,都是我自己不好。”平一指道:“这数日之中,你何以心灰意懒,
不想再活?到底受了甚么重大委曲?上次在朱仙镇我跟你搭脉,察觉你伤势虽重,
病况虽奇,但你心脉旺盛,有一股勃勃生机。我先延你百日之命,然后在这百日之
中,无论如何要设法治愈你的怪病。当时我并无十足把握,也不忙给你明言,可是
现下却连这一股生机也没有了,却是何故?”听他问及此事,令狐冲不由得悲从中
来,心想:“先前师父疑心我吞没小林子的辟邪剑谱,那也没甚么,大丈夫心中无
愧,此事总有水落石出之时,可是……可是连小师妹竟也对我起疑,为了小林子,
心中竟将我糟蹋得一钱不值,那我活在世上,更有甚么乐趣?”
平一指不等他回答,接着道:“搭你脉象,这又是情孽牵缠。其实天下女子言
语无味,面目可憎,最好是远而避之,真正无法躲避,才只有极力容忍,虚与委蛇。
你怎地如此想不通,反而对她们日夜想念?这可大大的不是了。虽然,虽然那……
唉,可不知如何说起?”说着连连摇头。令狐冲心想:“你的夫人固然言语无味,
面目可憎,但天下女子却并非个个如此。你以己之妻将天下女子一概论之,当真好
笑,倘若小师妹确是言语无味,面目可憎……”桃花仙双手拿了两大碗酒,走到竹
棚口,说道:“喂,平大夫,怎地还没治好?”平一指脸一沉,道:“治不好的了!”
桃花仙一怔:“治不好,那你怎么办?”转头向令狐冲道:“不如出来喝酒罢。”
令狐冲道:“好!”平一指怒道:“不许去!”桃花仙吓了一跳,转身便走,两碗
酒泼得满身都是。平一指道:“令狐公子,你这伤势要彻底治好,就算大罗金仙,
只怕也是难以办到,但要延得数月以至数年之命,也未始不能。可是必须听我的话,
第一须得戒酒;第二必须收拾起心猿意马,女色更是万万沾染不得,别说沾染不得,
连想也不能想;第三不能和人动武。这戒酒、戒色、戒斗三件事若能做到,那么或
许能多活一二年。”
令狐冲哈哈大笑。平一指怒道:“有甚么可笑?”令狐冲道:“人生在世,会
当畅情适意,连酒也不能喝,女人不能想,人家欺到头上不能还手,还做甚么人?
不如及早死了,来得爽快。”平一指厉声道:“我一定要你戒,否则我治不好你的
病,岂不声名扫地?”令狐冲伸出手去,按住他右手手背,说道:“平前辈,你一
番美意,晚辈感激不尽。只是生死有命,前辈医道虽精,也难救必死之人,治不好
我的病,于前辈声名丝毫无损。”豁喇一声,又有一人探头进来,却是桃根仙,大
声道:“令狐冲,你的病治好了吗?”令狐冲道:“平大夫医道精妙,已给我治好
了。”桃根仙道:“妙极,妙极。”进来拉住他袖子,说道:“喝酒去,喝酒去!”
令狐冲向平一指深深一揖,道:“多谢前辈费心。”平一指也不还礼,口中低声喃
喃自语。
桃根仙道:“我原说一定治得好的。他是‘杀人名医’,他医好一人,要杀一
人,倘若医不好一人,那又怎么办?岂不是搞不明白了?”令狐冲笑道:“胡说八
道!”两人手臂相挽,走出草棚。四下群豪聚集轰饮。令狐冲一路走过去,有人斟
酒过来,便即酒到杯干。群豪见他逸兴遄飞,放量喝酒,谈笑风生,心下无不欢喜,
都道:“令狐公子果是豪气干云,令人心折。”令狐冲接着连喝了十来碗酒,忽然
想起平一指来,斟了一大碗酒,口中大声唱歌:“今朝有酒今朝醉……”走进竹棚,
说道:“平前辈,我敬你一碗酒。”
烛光摇晃之下,只见平一指神色大变。令狐冲一惊,酒意登时醒了三分。细看
他时,本来的一头乌发竟已变得雪白,脸上更是皱纹深陷,几个时辰之中,恰似老
了一二十年。只听他喃喃说道:“医好一人,要杀一人,医不好人,我怎么办?”
令狐冲热血上涌,大声道:“令狐冲一条命又值得甚么?前辈何必老是挂在心上?”
平一指道:“医不好人,那便杀我自己,否则叫甚么‘杀人名医’?”突然站
起身来,身子晃了几晃,喷出几口鲜血,扑地倒了。令狐冲大惊,忙去扶他时,只
觉他呼吸已停,竟然死了。令狐冲将他抱起,不知如何是好。耳听得竹棚外轰饮之
声渐低,心下一片凄凉。悄立良久,不禁掉下泪来。平一指的尸身在手中越来越重,
无力再抱,于是轻轻放在地下。忽见一人悄步走进草棚,低声道:“令狐公子!”
令狐冲见是祖千秋,凄然道:“祖前辈,平大夫死了。”祖千秋对这事竟不怎么在
意,低声说道:“令狐公子,我求你一件事。倘若有人问起,请你说从来没见过祖
千秋之面,好不好?”令狐冲一怔,问道:“那为甚么?”祖千秋道:“也没甚么,
只不过……只不过……,咳,再见,再见。”
他前脚走出竹棚,跟着便走进一人,却是司马大,向令狐冲道:“令狐公子,
在下有个不大说得出口的……不大说得出口的这个……倘若有人问起,有哪些人在
五霸冈上聚会,请公子别提在下的名字,那就感激不尽。”令狐冲道:“是。这却
是为何?”司马大神色忸怩,便如孩童做错了事,忽然给人捉住一般,嗫嚅道:
“这个……这个……”
令狐冲道:“令狐冲既然不配做阁下的朋友,自是从此不敢高攀的了。”司马
大脸色一变,突然双膝一屈,拜了下去,说道:“公子说这等话,可坑杀俺了。俺
求你别提来到五霸冈上的事,只是为免得惹人生气,公子忽然见疑,俺刚才说过的
话,只当是司马大放屁。”令狐冲忙伸手扶起,道:“司马岛主何以行此大礼?请
问岛主,你到五霸冈上见我,何以会令人生气?此人既对令狐冲如此痛恨,尽管冲
着在下一人来好了……”司马大连连摇手,微笑道:“公子越说越不成话了。这人
对公子疼爱还来不及,哪里有甚么痛恨之理?唉,小人粗胚一个,实在不会说话,
再见,再见。总而言之,司马大交了你这个朋友,以后你有甚么差遣,只须传个讯
来,火里火里去,水里水里去,司马大只要皱一皱眉,祖宗十八代都是乌龟王八蛋。”
说着一拍胸口,大踏步走出草棚。令狐冲好生奇怪,心想:“此人对我一片血诚,
绝无可疑。却何以他上五霸冈来见我,会令人生气?而生气之人偏偏又不恨我,居
然还对我极好,天下哪有这等怪事?倘若当真对我极好,这许多朋友跟我结交,他
该当喜欢才是。”突然想起一事,心道:“啊,是了,此人定是正派中的前辈,对
我甚为爱护,却不喜我结交这些旁门左道之辈。难道是风太师叔?其实像司马岛主
这等人干脆爽快,甚么地方不好了?”只听得竹棚外一人轻轻咳嗽,低声叫道:
“令狐公子。”令狐冲听得是黄伯流的声音,说道:“黄帮主,请进来。”黄伯流
走进棚来,说道:“令狐公子,有几位朋友要俺向公子转言,他们身有急事,须得
立即赶回去料理,不及向公子亲自告辞,请你原谅。”令狐冲道:“不用客气。”
果然听得棚外喧声低沉,已走了不少人。黄伯流吞吞吐吐的说道:“这件事,咳,
当真是我们做得鲁莽了,大伙儿一来是好奇,二来是想献殷勤,想不到……本来嘛,
人家脸皮子薄,不愿张扬其事,我们这些莽汉粗人,谁都不懂。蓝教主又是苗家姑
娘,这个……”令狐冲听他前言不对后语,半点摸不着头脑,问道:“黄帮主是不
是要我不可对人提及五霸冈上之事?”黄伯流干笑几声,神色极是尴尬,说道:
“别人可以抵赖,黄伯流是赖不掉的了。天河帮在五霸冈上款待公子,说甚么也只
好承认。”令狐冲哼了一声,道:“你请我喝一杯酒,也不见得是甚么十恶不赦的
大罪。男子汉大丈夫,有甚么赖不赖的?”黄伯流忙陪笑道:“公子千万不可多心。
唉,老黄生就一副茅包脾气,倘若事先问问俺儿媳妇,要不然问问俺孙女,也不会
得罪了人家,自家还不知道。唉,俺这粗人十七岁上就娶了媳妇,只怪俺媳妇命短,
死得太早,连累俺对女人家的心事摸不上半点边儿。”令狐冲心想:“怪不得师父
说他们旁门左道,这人说话当真颠三倒四。他请我喝酒,居然要问他儿媳妇、孙女
儿,又怪他老婆死得太早。”黄伯流又道:“事已如此,也就是这样了。公子,你
说早就认得老黄,跟我是几十年的老朋友,好不好?啊,不对,就说和我已有八九
年交情,你十五六岁时就跟老黄一块儿赌钱喝酒。”令狐冲笑道:“在下六岁那一
年,就跟你赌过骰子,喝过老酒,你怎地忘了?到今日可不是整整二十年的交情?”
黄伯流一怔,随即明白他说的乃是反话,苦笑道:“公子恁地说,自然是再好不过。
只是……只是黄某二十年前打家劫舍,做的都是见不得人的勾当,公子又怎会跟俺
交朋友?嘿嘿……这个……”令狐冲道:“黄帮主直承其事,足见光明磊落,在下
非在二十年前交上你这位好朋友不可。”黄伯流大喜,大声道:“好好,咱们是二
十年前的朋友。”回头一望,放低声音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