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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里独行’田伯光田大爷,跟
我们史帮主是好朋友。早几日田大爷……”定逸师太怒道:“甚么田大爷?这等恶行昭彰
的贼子,早就该将他杀了。你们反和他结交,足见白蛟帮就不是好人。”那姓齐的道:“
是,是,是。我们不是……不是好人。”定逸师太问道:“我们只问你,白蛟帮何以要和
恒山派为难,又牵扯上田伯光甚么了?”田伯光曾对她弟子仪琳非礼,定逸师太一直未能
杀之泄愤,心下颇以为耻,雅不愿旁人提及此人名字。
那姓齐的道:“是,是。大伙儿要救任大小姐出来,生怕正教中人帮和尚的忙,因此
我哥儿俩猪油蒙了心,打起了胡涂主意,这就想对贵派下手……”
定逸师太更是摸不着半点头脑,叹道:“师姊,这两个浑人,还是你来问罢。”定闲
师太微微一笑,问道:“任大小姐,可便是日月神教前教主的大小姐吗?”令狐冲心头一
震:“他们说的是盈盈?”登时脸上变色,手心出汗。
那姓齐的道:“是。田大爷……不,那田……田伯光前些时来到九江,在我白蛟帮总
舵跟史帮主喝酒,说道预期十二月十五,大伙儿要大闹少林寺,去救任大小姐出来。”定
逸师太忍不住插嘴道:“大闹少林寺?你们又有多大能耐,敢去太岁头上动土?”
那姓齐的道:“是,是。我们自然是不成。”定闲师太道:“那田伯光脚程最快,由
他来往联络传讯,是不是?这件事,到底是谁在从中主持?”
那姓易的说道:“大家一听得任大小姐给少林寺的贼……不,少林寺的和尚扣住了,
不约而同,都说要去救人,也没甚么人主持。大伙儿想起任大小姐的恩义,都说,便是为
任大小姐粉身碎骨,也是甘愿。”
一时之间,令狐冲心中起了无数疑团:“他们说的任大小姐,到底是不是便是盈盈?
她怎么会给少林寺的僧人扣住?她小小年纪,平素有甚么恩义待人?为何这许多人一听到
她有难的讯息,便会奋不顾身的去相救?”
定闲师太道:“你们怕我恒山派去相助少林派,因此要将我们坐船凿沉,是不是?”
那姓齐的道:“是,我们想和尚尼姑……这个那个……”定逸师太怒道:“甚么这个那个?”那姓齐的忙道:“是,是,这个……那个……小人不敢多说。小人没说甚么……”定
闲师太道:“十二月十五之前,你们白蛟帮也要去少林寺?”姓易姓齐二人齐声道:“这
可得听史帮主号令。”姓齐的又道:“既然大伙儿都去,我们白蛟帮总也不能落在人家后
面。”定闲师太问道:“大伙儿?到底有哪些大伙儿?”那姓齐的道:“那田……田伯光
说,浙西海沙帮、山东黑风会、湘西排教……”一口气说了江湖上三十来个大大小小帮会
的名字。此人武功平平,帮会门派的名称倒记得挺熟。定逸师太皱眉道:“都是些不务正
业的旁门左道人物,人数虽多,也未必是少林派的对手。”令狐冲听那姓齐的所说人名中
,有天河帮帮主“银髯蛟”黄伯流,长鲸岛岛主司马大,还有几人,也都是当日在五霸冈
上会过的,心下更无怀疑,他们所要救的定然便是盈盈,斗然得到她的讯息,甚是欢喜,
但想到她为少林派所扣押,而她曾杀过好几名少林弟子,又不禁担忧,问道:“少林派为
甚么要扣住这位……这位任大小姐?”那姓齐的道:“这可不知道了。多半是少林派的和
尚们吃饱了饭没事干,故意找些事来跟大伙儿为难。”
定闲师太道:“请二位回去拜上贵帮主,便说恒山派定闲、定逸和这位朋友路过九江
,没来拜会史帮主,多有失礼,请史帮主包涵则个。我们明日乘船西行,请二位大度包容
,别再派人来凿沉我们的船只。”她说一句,二人便说一句:“不敢。”定闲师太向令狐
冲道:“月白风清,少侠慢慢领略江岸夜景。恕贫尼不奉陪了。”携了定逸之手,缓步回
舟。令狐冲知她有意相避,好让自己对这二人仔细再加盘问,但一时之间,心乱如麻,竟
想不出更有甚么话要问,在岸边走来走去,又悄立良久,只见半钩月亮映在江心,大江滚
滚东去,月光颤动不已,猛然想起:“今日已是十一月下旬。他们下月十五要去少林寺,
为时已然无多。少林派方证、方生两位大师待我甚好。这些人为救盈盈而去,势必和少林
派大动干戈,不论谁胜谁败,双方损折必多。我何不赶在头里,求方证方丈将盈盈放出,
将一场血光大灾化于无形,岂不甚好?”又想:“定闲、定逸两位师太伤势已痊愈了大半。定闲师太外表瞧来和寻常老尼无异,其实所知既博,见识又极高超,实是武林中一位了
不起的高人。由她率众北归,只要不再遇到嵩山派这样的大批强敌,该不会有甚么应付不
了的危难。只是我怎生向她们告辞才好?”这些日来,和这些尼姑、姑娘们共历患难,众
人对他既恭敬,又亲切,于他被逐出师门、为小师妹所弃之事,虽然从不提及,但神情之
间,显然犹似她们自身遭此不幸一般。华山众同门中,除陆大有外,反而无人待他如此亲
厚,突然要中途分手,颇感难以启齿。只听得脚步声细碎,两人缓缓走近,却是仪琳和郑
萼,走到离令狐冲二三丈外,叫了声:“令狐大哥。”便停住了脚步。令狐冲迎将上去,
说道:“你们也给惊醒了?”仪琳道:“令狐大哥,掌门师伯吩咐我们来跟你说……”推
了推郑萼,道:“你跟他说。”郑萼道:“掌门师叔要你说的。”仪琳道:“你说也是一
样。”郑萼说道:“令狐大哥,掌门师叔说道,大恩不言谢,今后你不论有甚么事,恒山
派都供你驱策。你如要去少林寺救那位任大小姐,大家自当尽力效命。”
令狐冲大奇,心想:“我又没说要去相救盈盈,怎地定闲师太却恁地说?啊哟,是了!群雄在五霸冈上聚会,设法为我治病,那都是瞧在盈盈的份上。此事闹得沸沸扬扬,连
这两个不成材的‘长江双飞鱼’都知道,定闲师太焉有不知?”想及此事,不由得脸上一
红。
郑萼又道:“掌门师叔说道,此事最好不要硬来。她老人家和定逸师叔两位,此刻已
过江去了,要赶赴少林寺,去向方丈大师求情放人,请令狐大哥带同我们,缓缓前去。”
令狐冲听了这番话,登时呆了,半晌说不出话来,举目向长江中眺望,果见一叶小舟,挂
起了一张小小白帆,正自向北航去,心中又是感激,又觉惭愧,心想:“两位师太是佛门
中有道大德,又是武林高人。她们肯亲身去向少林派求情,原是再好不过,比之我这浪迹
江湖、素行不端的一介无名小卒,面子是大上百倍了。多半方证方丈能瞧着二位师太的金
面,肯放了盈盈。”想到此处,心下登时一宽。回过头来,只见那姓易、姓齐的兀自在油
篓子中探头探脑,不敢爬将出来,心想这二人一片热心,为的是去救盈盈,自己可将他们
得罪了,颇觉过意不去,迈步上前,拱了拱手,说道:“在下一时鲁莽,得罪了白蛟帮‘
长江双飞鱼’两位英雄,实因事先未知其中缘由,还请恕罪。”说着深深一揖。“长江双
飞鱼”突然见他前倨后恭,大感诧异,急忙抱拳还礼,这一手忙脚乱,无数菜油飞溅出来
,溅得令狐冲身上点点滴滴的都是油迹。令狐冲微笑着点了点头,向仪琳和郑萼道:“咱
们走罢!”回到舟中,恒山派众弟子竟绝口不提此事,连仪和、秦绢这些素来事事好奇之
人,居然也不向他问一句话,自是定闲师太临去时已然嘱咐,免得令他尴尬。令狐冲暗自
感激,但见到好几名女弟子似笑非笑的脸色,却又不免颇为狼狈,寻思:“她们这副模样
,心中可咬定盈盈是我的情人了。其实我和盈盈之间清清白白,并无甚么逾规越礼之事。
但她们不问,我又如何辩白?”眼见秦绢眼中闪着狡狯的光芒,忍不住道:“完全不是这
么一回事,你……你们可别胡思乱想。”秦绢笑道:“我胡思乱想甚么了?”令狐冲脸上
一红,道:“我猜也猜得到。”秦绢笑道:“猜到甚么?”令狐冲还未答话,仪和道:“
秦师妹,别多说了,掌门师叔吩咐的话,你忘了吗?”秦绢抿嘴笑道:“是,是,我没忘
记。”
令狐冲转过头来,避开她眼光,只见仪琳坐在船舱一角,脸色苍白,神情却甚为冷漠
,不禁心中一动:“她心中在想甚么?为甚么她不和我说话?”怔怔的瞧着她,忽然想到
那日在衡山城外,自己受伤之后,她抱了自己在旷野中奔跑时的脸色。那时她又是关切,
又是激动,浑不是眼前这般百事不理的模样。为甚么?为甚么?
仪和忽道:“令狐师兄!”令狐冲没听见,没有答应。仪和大声又叫:“令狐师兄!”令狐冲一惊,回过头道:“嗯,怎么?”仪和道:“掌门师伯说道,明日咱们或是改行
陆道,或是仍走水路,悉听令狐师兄的意思。”
令狐冲心中只盼改行陆道,及早得知盈盈的讯息,但斜眼一睨,只见仪琳长长的睫毛
下闪动着泪水,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说道:“掌门师太叫咱们缓缓行去,那么还是仍旧
坐船罢。谅来那白蛟帮也不敢对咱们怎地。”秦绢笑道:“你放心得下吗?”令狐冲脸上
微微一红,尚未作答,仪和喝道:“秦师妹,小孩儿家,少说几句行不行?”秦绢笑道:
“行!有甚么不行?阿弥陀佛,我可不大放心。”
次晨舟向西行,令狐冲命舟子将船靠近岸旁航行,以防白蛟帮来袭,但直至湖北境内
,一直没有动静。此后数日之中,令狐冲也不和恒山弟子多说闲话,每逢晚间停泊,便独
自一人上岸饮酒,喝得醺醺而归。
这一日舟过夏口,折而向北,溯汉水而上,傍晚停泊在小镇鸡鸣渡旁。他又上岸去,
在一家冷酒铺中喝了几碗酒,忽想:“小师妹的伤不知好了没有?仪真、仪灵两位师姊送
去恒山灵药,想来必可治好她的剑伤。林师弟的伤势又不知如何?倘若林师弟竟致伤重不
治,她又怎样?”想到这里,心下不禁一惊,寻思:“令狐冲啊令狐冲,你真是个卑鄙小
人!你虽盼小师妹早日痊愈,内心却又似在盼望林师弟伤重而死?难道林师弟死了,小师
妹便会嫁你不成?”自觉无聊,连尽了三碗酒,又想:“劳德诺和八师弟不知是谁杀的?
那人为甚么又去暗算林师弟?师父、师娘不知近来若何?”
端起酒碗,又是一饮而尽,小店之中无下酒物,随手抓起几粒咸水花生,抛入口中,
忽听背后有人叹了口气,说道:“唉!天下男子,十九薄幸。”
令狐冲转过面来,向说话之人瞧去,摇晃的烛光之下,但见小酒店中除了自己之外,
便只店角落里一张板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