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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到后山,慢慢踱到漠北双熊等人被困之处,远远蹲在草丛之中,侧耳倾听。不久便听得
呼吸声此起彼伏,少说也有二十来人散在四周草木丛中,令狐冲暗暗好笑:“计无施他们
想到要来偷听,旁人也想到了,聪明人还真不少。”又想,“计无施毕竟了得,他只解了
漠北双熊这两个吃人肉粗胚的哑穴,却不解旁人的哑穴,否则漠北双熊一开口说话,便会
给同伙中精明能干之辈制止。”只听得白熊不住口的在詈骂:“他奶奶的,这山边蚊子真
多,真要把老子的血吸光了才高兴,我操你臭蚊虫的十八代祖宗。”黑熊笑道:“蚊子只
是叮你,却不来叮我,不知是甚么缘故。”白熊骂道:“你的血臭的,连蚊子也不吃。”
黑熊笑道:“我宁可血臭,好过给几百只蚊子在身上叮。”白熊又是“直娘贼,龟儿子”
的大骂起来。
白熊骂了一会,说道:“穴道解开之后,老子第一个便找夜猫子算帐,把这龟蛋点了
穴道,将他大腿上的肉一口口咬下来生吃。”黑熊笑道:“我却宁可吃那些小尼姑们,细
皮白肉,嫩得多了。”白熊道:“岳先生吩咐了的,尼姑们要捉到华山去,可不许吃。”
黑熊笑道:“几百个尼姑,吃掉三四个,岳先生也不会知道。”令狐冲大吃一惊:“怎么
是师父吩咐了的?怎么要他们将恒山派弟子捉到华山去?这个‘大阴谋’,自然是这件事
了。可是他们又怎么会听我师父的号令?”
忽听得白熊高声大骂:“乌龟儿子王八蛋!”黑熊怒道:“你不吃尼姑便不吃,干么
骂人?”白熊道:“我骂蚊子,又不是骂你。”令狐冲满腹疑团,忽听得背后草丛中脚步
声响,有人慢慢走近,心想:“这人别要踏到我身上来才好。”那人对准了他走来,走到
他身后,蹲了下来,轻轻拉他衣袖。令狐冲微微一惊:“是谁?难道认了我出来?”回过
头来,朦胧月光之下,见到一张清丽绝俗的脸庞,正是仪琳。他又惊又喜,心想:“原来
我的行迹早给她识破了。要扮女人,毕竟不像。”仪琳头一侧,小嘴努了努,缓缓站起身
来,仍是拉着他衣袖,示意和他到远处说话。令狐冲见她向西行去,便跟在她身后。两人
一言不发,径向西行。仪琳沿着一条狭狭的山道,走出了通元谷,忽然说道:“你又听不
见人家的说话,挤在这是非之地,那可危险得紧。”她几句话似乎并不是向他而说,只是
自言自语。令狐冲一怔,心道:“她说我听不见人家说话,那是甚么意思?她说的是反话
,还是真的认我不出?”又想仪琳从来不跟自己说笑,那么多半是认不出了,只见她折而
向北,渐渐向着磁窑口走去,转过了一个山坳,来到了一条小溪之旁。仪琳轻声道:“我
们老是在这里说话,你可听厌了我的话吗?”跟着轻轻一笑,说道:“你从来就听不见我
的话,哑婆婆,倘若你能听见我说话,我就不会跟你说了。”令狐冲听仪琳说得诚挚,知
她确是将自己认作了悬空寺中那个又聋又哑的仆妇。他童心大起,心道:“我且不揭破,
听她跟我说些甚么。”仪琳牵着他衣袖,走到一株大柳树下的一块长石之旁,坐了下来。
令狐冲跟着坐下,侧着身子,背向月光,好教仪琳瞧不见自己的脸,寻思:“难道我真的
扮得很像,连仪琳也瞒过了?是了,黑夜之中,只须有三分相似,她便不易分辨。盈盈的
易容之术,倒也了得。”仪琳望着天上眉月,幽幽叹了口气。令狐冲忍不住想问:“你小
小年纪,为甚么有这许多烦恼?”但终于没出声。仪琳轻声道:“哑婆婆,你真好,我常
常拉着你来,向你诉说我的心事,你从来不觉厌烦,总是耐心的等着,让我爱说多少,便
说多少。我本来不该这样烦你,但你待我真好,便像我自己亲生的娘一般。我没有娘,倘
若我有个妈妈,我敢不敢向她这样说呢?”令狐冲听到她说是倾诉自己心事,觉得不妥,
心想:“她要说甚么心事?我骗她吐露内心秘密,可太也对不住她,还是快走的为是。”
当即站起身来。仪琳拉住了他袖子,说道:“哑婆婆,你……你要走了吗?”声音中充满
失望之情。令狐冲向她望了一眼,只见她神色凄楚,眼光中流露出恳求之意,不由得心下
软了,寻思:“小师妹形容憔悴,满腹心事,倘若无处倾诉,老是闷在心里,早晚要生重
病。我且听她说说,只要她始终不知是我,也不会害羞。”当下又缓缓坐了下来。仪琳伸
手搂住他脖子,说道:“哑婆婆,你真好,就陪我多坐一会儿。你不知道我心中可有多闷。”令狐冲心想:“令狐冲这一生可交了婆婆运,先前将盈盈错认作是婆婆,现下又给仪
琳错认是婆婆。我叫了人家几百声婆婆,现在她叫还我几声,算是好人有好报。”
仪琳道:“今儿我爹爹险些儿上吊死了,你知不知道?他给人吊在树上,又给人在身
上挂了一根布条儿,说他是‘天下第一负心薄幸,好色无厌之徒’。我爹爹一生,心中就
只有我妈妈一人,甚么好色无厌,那是从何说起?那人一定胡里胡涂,将本来要挂在田伯
光身上的布条,挂错在爹爹身上了。其实挂错了,拿来掉过来就是,可用不着上吊自尽哪。”令狐冲又是吃惊,又是好笑:“怎么不戒大师要自尽?她说他险些儿上吊死了,那么
定是没死。两根布条上写的都不是好话,既然拿了下来,怎么又去掉转来挂在身上?这小
师妹天真烂漫,真是不通世务之至。”
仪琳说道:“田伯光赶上见性峰来,要跟我说,偏偏给仪和师妹撞见了,说他擅闯见
性峰,不问三七二十一,提剑就砍,差点没要了他的性命,可也真是危险。”
令狐冲心想:“我曾说过,别院中的男子若不得我号令,任谁不许上见性峰。田兄名
声素来不佳,仪和师姊又是个急性子人,一见之下,自然动剑。只是田兄武功比她高得多
,仪和可杀不了他。”他正想点头同意,但立即警觉:“不论她说甚么话,我赞同也好,
反对也好,决不可点头或摇头。那哑婆婆决不会听到她的说话。
仪琳续道:“田伯光待得说清楚,仪和师姊已砍了十七八剑,幸好她手下留情,没真
的杀了他。我一得到消息,忙赶到通元谷来,却已不见爹爹,一问旁人,都说他在院子中
又哭又闹,生了好大的气,谁也不敢去跟他说话,后来就不见了。我在通元谷中四下寻找
,终于在后山一个山坳里见到了他,只见他高高挂在树上。我着急得很,忙纵上树去,见
他头颈中有一条绳,勒得快断气了,真是菩萨保佑,幸好及时赶到。我将他救醒了,他抱
着我大哭。我见他头颈中仍是挂着那根布条,上面写的仍是‘天下第一负心薄幸’甚么的。我说:‘爹爹,这人真坏,吊了你一次,又吊你第二次。挂错了布条,他又不掉转来。
“爹爹一面哭,一面说道:‘不是人家吊,是我自己上吊的。我……我不想活了。’我劝
他说:‘爹爹,那人定是突然之间向你偷袭,你不小心着了他的道儿,那也不用难过。咱
们找到他,叫他讲个道理出来,他如说得不对,咱们也将他吊了起来,将这条布条挂在他
头颈里。’爹爹道:‘这条布条是我的,怎可挂在旁人身上?天下第一负心薄幸、好色无
厌之徒,乃是我不戒和尚。哪里还有人胜得过我的?小孩儿家,就会瞎说。’哑婆婆,我
听他这么说,心中可真奇了,问道:‘爹爹,这布条没挂错么?’爹爹说:‘自然没挂错。我……我对不起你娘,因此要悬树自尽,你不用管我,我真的不想活了。’”令狐冲记
得不戒和尚曾对他说过,他爱上了仪琳的妈妈,只因她是个尼姑,于是为她而出家做了和
尚。和尚娶尼姑,真是希奇古怪之至。他说他对不起仪琳的妈妈,想必是后来移情别恋,
因此才自认是“负心薄幸、好色无厌”,想到此节,心下渐渐有些明白了。仪琳道:“我
见参爹哭得伤心,也哭了起来。爹爹反而劝我,说道:‘乖孩子,别哭,别哭。爹爹倘若
死了,你孤苦伶仃的在这世上,又有谁来照顾你?’他这样说,我哭得更加厉害了。”她
说到这里,眼眶中泪珠莹然,神情极是凄楚,又道:“爹爹说道:‘好啦,好啦!我不死
就是,只不过也太对不住你娘。’我问:‘到底你怎样对不住我娘?’爹爹叹了口气,说
道:‘你娘本来是个尼姑,你是知道的了。我一见到你娘,就爱得她发狂,说甚么要娶她
为妻。你娘说:“阿弥陀佛,起这种念头,也不怕菩萨嗔怪。”我说:“菩萨要怪,就只
怪我一人。”你娘说:“你是俗家人,娶妻生子,理所当然。我身入空门,六根清净,再
动凡心,菩萨自然要责怪了,可怎会怪到你?”我一想不错,是我决意要娶你娘,可不是
你娘一心想嫁我。倘若让菩萨怪上了她,累她死后在地狱中受苦,我如何对得住她?因此
我去做了和尚。菩萨自然先怪我,就算下地狱,咱们夫妻也是一块儿去。’”
令狐冲心想:“不戒大师确是个情种,为了要担负菩萨的责任,这才去做和尚,既然
如此,不知后来又怎会变心?”仪琳续道:“我就问爹爹:‘后来你娶了妈妈没有?’爹
爹说:‘自然娶成了,否则怎会生下你来?千不该,万不该,那日你生下来才三个月,我
抱了你在门口晒太阳。’我说:‘晒太阳又有甚么不对了?’爹爹说:‘事情也真不巧,
那时候有个美貌少妇,骑了马经过门口,看见我大和尚抱了个女娃娃,觉得有些奇怪,向
咱们瞧了几眼,赞道:“好美的女娃娃!”我心中一乐,说道:“你也美得很啊。”那少
妇向我瞪了一眼,问道:“你这女娃娃是哪里偷来的?”我说:“甚么偷不偷的?是我和
尚自己生的。”那少妇忽然大发脾气,骂道:“我好好问你,你几次三番向我取笑,可不
是活得不耐烦了?”我说:“取甚么笑?难道和尚不是人,就不会生孩子?你不信,我就
生给你看。”哪知道那女人凶得很,从背上拔出剑来,便向我刺来,那不是太不讲道理吗?’”
令狐冲心想:“不戒大师直言无忌,说的都是真话,但听在对方耳里,却都成为无聊
调笑。他既然娶妻生女,怎地又不还俗?大和尚抱了个女娃娃,原是不伦不类。”
仪琳道:“我说:‘这位太太可也太凶了。我明明是你生的,又没骗她,干么好端端
地便拔剑刺人?’爹爹道:‘是啊,当时我一闪避开,说道:“你怎地不分青红皂白,便
动刀剑?这女娃娃不是我生的,难道是你生的?”那女人脾气更大了,向我连刺三剑。她
几剑刺我不中,出剑更快了。我当然不来怕她,就怕她伤到了你,她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