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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动怒,嘻嘻一笑,坐在椅上抱住了右膝,轻轻摇晃。王家骏这一次奉了伯父和父
亲之命,前来盘问令狐冲。王伯奋、仲强兄弟本来叫他善言套问,不可得罪了客人,
但他见令狐冲神情傲慢,全不将自己兄弟瞧在眼里,渐渐的气往上冲,说道:“令
狐兄,小弟有一事请教。”声音说得甚响。令狐冲道:“不敢。”王家骏道:“听
平之表弟言道,我姑丈姑母逝世之时,就只令狐兄一人在他二位身畔送终。”令狐
冲道:“正是。”王家骏道:“我姑丈姑母的遗言,是令狐兄带给了我平之表弟?”
令狐冲道:“不错。”王家骏道:“那么我姑丈的《辟邪剑谱》呢?”令狐冲一听,
霍地站起,大声道:“你说甚么?”王家骏防他暴起动手,退了一步,道:“我姑
丈有一部《辟邪剑谱》,托你交给平之表弟,怎地你至今仍未交出?”令狐冲听他
信口诬蔑,只气得全身发抖,颤声道:“谁……谁说有一部《辟……辟邪剑谱》,
托……托……托我交给林师弟?”王家骏笑道:“倘若并无其事,你又何必作贼心
虚,说起话来也是胆战心惊?”令狐冲强抑怒气,说道:“两位王兄,令狐冲在府
上是客,你说这等话,是令祖、令尊之意,还是两位自己的意思?”王家骏道:
“我不过随口问问,又有甚么大不了的事?跟我爷爷、爹爹可全不相干。不过福州
林家的辟邪剑法威震天下,武林中众所知闻,林姑丈突然之间逝世,他随身珍藏的
《辟邪剑谱》又不知去向,我们既是至亲,自不免要查问查问。”令狐冲道:“是
小林子叫你问的,是不是?他自己为甚么不来问我?”王家驹嘿嘿嘿的笑了三声,
说道:“平之表弟是你师弟,他又怎敢开口问你?”令狐冲冷笑道:“既有你洛阳
金刀王家撑腰,嘿嘿,你们现下可以一起逼问我啦。那么去叫林平之来罢。”王家
骏道:“阁下是我家客人,‘逼问’二字,那可担当不起。我兄弟只是心怀好奇,
这么问上一句,令狐兄肯答固然甚好,不肯答呢,我们也是无法可施。”
令狐冲点头道:“我不肯答!你们无法可施,这就请罢!”王氏兄弟面面相觑,
没料到他干净爽快,一句话就将门封住了。王家骏咳嗽一声,另找话头,说道:
“令狐兄,你一剑刺瞎了一十五位高手的双眼,这手剑招如此神奇,多半是从《辟
邪剑谱》中学来的罢!”
令狐冲大吃一惊,全身出了一阵冷汗,双手忍不住发颤,登时心下一片雪亮:
“师父、师娘和众师弟、师妹不感激我救了他们性命,反而人人大有疑忌之意,我
始终不明白是甚么缘故。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他们都认定我吞没了林震南的
《辟邪剑谱》。他们既从来没见过独孤九剑,我又不肯泄露风太师叔传剑的秘密,
眼见我在思过崖上住了数月,突然之间,剑术大进,连剑宗封不平那样的高手都敌
我不过,若不是从《辟邪剑谱》中学到了奇妙高招,这剑法又从何处学来?风太师
叔传剑之事太过突兀,无人能料想得到,而林震南夫妇逝世之时又只我一人在侧,
人人自然都会猜想,那部武林高手大生觊觎之心的《辟邪剑谱》,必定是落入了我
的手中。旁人这般猜想,并不希奇。但师父师母抚养我长大,师妹和我情若兄妹,
我令狐冲是何等样人,居然也信我不过?嘿嘿,可真将人瞧得小了!”思念及此,
脸上自然而然露出了愤慨不平之意。王家驹甚为得意,微笑道:“我这句话猜对了,
是不是?那《辟邪剑谱》呢?我们也不想瞧你的,只是物归原主,你将剑谱还了给
林家表弟,也就是啦。”令狐冲摇头道:“我从来没见过甚么《辟邪剑谱》。林总
镖头夫妇曾先后为青城派和塞北明驼木高峰所擒,他身上倘若有甚么剑谱,旁人早
已搜了出来。”王家骏道:“照啊,那《辟邪剑谱》何等宝贵,我姑丈姑母怎会随
身携带?自然是藏在一个万分隐秘的所在。他们临死之时,这才请你转告平之表弟,
哪知道……哪知道……嘿嘿!”王家驹道:“哪知道你悄悄去找了出来,就此吞没!”
令狐冲越听越怒,本来不愿多辩,但此事关连太过重大,不能蒙此污名,说道:
“林总镖头要是真有这么一部神妙剑谱,他自己该当无敌于世了,怎么连几个青城
派的弟子也敌不过,竟然为他们所擒?”王家驹道:“这个……这个……”一时张
口结舌,无言以对。王家骏却能言善辩,说道:“天下之事,无独有偶。令狐兄学
会了辟邪剑法,剑术通神,可是连几个流氓地痞也敌不过,竟然为他们所擒,那是
甚么缘故?哈哈,这叫做真人不露相。可惜哪,令狐兄,你做得未免也太过份了些,
堂堂华山派掌门大弟子,给洛阳城几个流氓打得毫无招架之力。这番做作,任谁也
难以相信。既是绝不可信,其中自然有诈。令狐兄,我劝你还是认了罢!”
按着令狐冲平日的性子,早就反唇相讥,只是此事太也凑巧,自己身处嫌疑之
地,甚么“金刀王家”,甚么王氏兄弟,他半点也没放在心上,却不能让师父、师
娘、师妹三人对自己起了疑忌之心,当即庄容说道:“令狐冲生平从未见过甚么
《辟邪剑谱》。福州林总镖头的遗言,我也已一字不漏的传给了林师弟知晓。令狐
冲若有欺骗隐瞒之事,罪该万死,不容于天地之间。”说着叉手而立,神色凛然。
王家骏微笑道:“这等关涉武林秘笈的大事,假使随口发了一个誓,便能混蒙
了过去,令狐兄未免把天下人都当作傻子啦。”令狐冲强忍怒气,道:“依你说该
当如何?”王家驹道:“我兄弟斗胆,要在令狐兄身边搜上一搜。”他顿了一顿,
笑嘻嘻的道:“就算那日令狐兄给那七个流氓擒住了,动弹不得,他们也会在你身
上里里外外的大搜一阵。”令狐冲冷笑道:“你们要在我身上搜检,哼,当我令狐
冲是个贼么?”王家骏道:“不敢!令狐兄既说未取《辟邪剑谱》,又何必怕人搜
检?搜上一搜,倘若身上并无剑谱,从此洗脱了嫌疑,岂不是好?”令狐冲点头道:
“好!你去叫林师弟和岳师妹来,好让他二人作个证人。”王家骏生怕自己一走开,
兄弟落了单,立刻便被令狐冲所乘,若二人同去,他自然会将《辟邪剑谱》收了起
来,再也搜检不到,说道:“要搜便搜,令狐兄若不是心虚,又何必这般诸多推搪?”
令狐冲心想:“我容你们搜查身子,只不过要在师父、师娘、师妹三人面前证明自
己清白,你二人信得过我也好,信不过也好,令狐冲理会作甚?小师妹若不在场,
岂容你二人的兽爪子碰一碰我身子?”当下缓缓摇头,说道:“凭你二位,只怕还
不配搜我!”王氏兄弟越是见他不让搜检,越认定他身上藏了《辟邪剑谱》,一来
要在伯父与父亲面前领功,二来素闻辟邪剑法好生厉害,这剑谱既是自己兄弟搜查
出来,林表弟不能不借给自己兄弟阅看。王家骏日前眼见他给几个无赖按在地下殴
打,无力抗拒,料想他只不过剑法了得,拳脚功夫却甚平常,此刻他手中无剑,正
好乘机动手,当下向兄弟使个眼色,说道:“令狐兄,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大
家破了脸,却没甚么好看。”两兄弟说着便逼将过来。
王家驹挺起胸膛,直撞过去。令狐冲伸手一挡。王家驹大声道:“啊哟,你打
人么?”刁住他手腕,往下便是一压。他想令狐冲是华山派首徒,终究不可小觑了,
这一刁一压,使上了家传的擒拿手法,更运上了十成力道。
令狐冲临敌应变经验极是丰富,眼见他挺胸上前,便知他不怀好意,右手这一
挡,原是藏了不少后着,给对方刁住了手腕,本当转臂斜切,转守为攻,岂知自己
内力全失之后,虽然照式转臂,却发不出半点力通,只听得喀喇一声响,右臂关节
一麻,手肘已然被他压断,这才觉得彻骨之痛。王家驹下手极是狠辣,一压断令狐
冲右臂,跟着一抓一扭,将他左臂齐肩的关节扭脱了臼,说道:“哥哥,快搜!”
王家骏伸出左腿,拦在令狐冲双腿之前,防他飞腿伤人,伸手到他怀中,将各种零
星物事一件件掏了出来,突然摸到一本薄薄的书册,当即取出。二人同声欢叫:
“在这里啦,在这里啦,搜到了林姑丈的《辟邪剑谱》!”
王氏兄弟忙不迭的揭开那本册子,只见第一页上写着“笑傲江湖之曲”六个篆
字。王氏兄弟只粗通文墨,这六个字如是楷书,倒也认得,既作篆体,那便一个也
不识得了。再翻过一页,但见一个个均是奇文怪字,他二人不知这是琴箫曲谱,心
中既已认定是《辟邪剑谱》,自是更无怀疑,齐声大叫:“《辟邪剑谱》,《辟邪
剑谱》!”
王家骏道:“给爹爹瞧去。”拿了那部琴箫曲谱,急奔出房。王家驹在令狐冲
腰里重重踢了一脚,骂道:“不要脸的小贼!”又在他脸上吐了一口唾沫。
令狐冲初时气得几乎胸膛也要炸了,但转念一想:“这两个小子无知无识,他
祖父和父亲却不致如此粗鄙,待会得知这是琴谱箫谱,非来向我陪罪不可。”只是
双臂脱臼,一阵阵疼痛难当,又想:“我内功全失,遇到街上的流氓无赖也毫无抵
抗之力,已成废人一个,活在世上,更有何用?”他躺在床上,额头不住冒汗,伤
心之际,忍不住眼泪扑簌簌的流下,但想王氏兄弟定然转眼便回,不可示弱于人,
当即拭干了眼泪。过了好一会,只听得脚步声响,王氏兄弟快步回来。王家骏冷笑
道:“去见我爷爷。”
令狐冲怒道:“不去!你爷爷不来向我赔罪,我去见他干么?”王氏兄弟哈哈
大笑。王家驹道:“我爷爷向你这小贼赔罪?发你的春秋大梦了!去,去!”两人
抓住令狐冲腰间衣服,将他从床上提了起来,走出房外。令狐冲骂道:“金刀王家
还自夸侠义道呢,却如此狂妄欺人,当真卑鄙之极。”王家骏反手一掌,打得他满
口是血。
令狐冲仍是骂声不绝,给王氏兄弟提到后面花厅之中。只见岳不群夫妇和王元
霸分宾主而坐,王伯奋、仲强二人坐在王元霸下首。令狐冲兀自大骂:“金刀王家,
卑鄙无耻,武林中从未见过这等污秽肮脏的人家!”
岳不群脸一沉喝道:“冲儿,住口!”
令狐冲听到师父喝斥,这才止声不骂,向着王元霸怒目而视。
王元霸手中拿着那部琴箫曲谱,淡淡的道:“令狐贤侄,这部《辟邪剑谱》,
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令狐冲仰天大笑,笑声半晌不止。岳不群斥道:“冲儿,尊长问你,便当据实
禀告,何以胆敢如此无礼?甚么规矩?”令狐冲道:“师父,弟子重伤之后,全身
无力,你瞧这两个小子怎生对付我,嘿嘿,这是江湖上待客的规矩吗?”王仲强道:
“倘若是朋友佳客,我们王家说甚么也不敢得罪。但你负人所托,将这部《辟邪剑
谱》据为己有,这是盗贼之行,我洛阳金刀王家是清白人家,岂能再当他是朋友?”
令狐冲道:“你祖孙三代,口口声声的说这是《辟邪剑谱》。你们见过《辟邪剑谱》
没有?怎知这便是《辟邪剑谱》?”王仲强一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