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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梅知道秦氏素来不喜欢自己弄那些花花草草的,也未强辩,只是笑着任她絮絮叨叨。
秦氏念了几句,被柳氏扯了下衣袖,这才想起自己过来的意思,急忙停了下来,把屋子里的丫头都打发出去了,这才看着淡梅笑眯眯道:“女儿,娘今日去了趟护军府。本心中还有些疑虑,我与那陆夫人素来没什么大交情的,怎的突然具帖邀我前去?去了才晓得,原来竟是桩天大的好事……”话说到一半,只是上上下下看着淡梅,笑而不语。
秦氏已是许久未在她面前露出这般欢喜神情了,淡梅乍见之下,一时有些不解。突然瞧见边上柳氏拿块帕子捂住了嘴,也是极其暧昧的样子,心中咯噔一下,已是有些警觉。
这一年来秦氏每每提起她姻缘就唉声叹气的,此时如此春风满面,莫非竟是那陆夫人牵线,又给自己寻了一门什么亲事?
当朝仁宗天圣年间曾下个法令,男十五,女十三便可嫁娶,故而时人眼中,似她这般十六年纪的女子,早已是过了韶期,更何况又是个背了白虎名的失夫寡妇。只是她到此之后,等知晓了自己的情况,心中反而有些窃喜。十六岁的年纪在她看来实在是太小了,巴不得嫁不出去,便是到最后拗不过世情终究要被父母出嫁,再多蹉跎个几年也是好的。所以一猜到秦氏现在竟又已经给自己找了门亲事,哪有不急的道理?只是强按捺住了,听秦氏到底怎么说。
秦氏笑了一会,便牵了淡梅的手,坐到了摆在花窗前的春凳上,这才抚着她手道:“女儿,今日那陆夫人说前几日在相国寺里见了你,觉着极其投缘。待听人说起你的事情,大为怜惜,碰巧就知道个极其适合的人,愿意从中给牵个线。这才具了帖子邀娘过去的。那人娘从前也是留意过的,暗地里托人打听了,却说他并无娶亲的念头,这才作罢。如今陆夫人竟说与他家关系匪浅,只要女儿你点头了,她就必定能说动那人与我家结亲。你说这不是个天大的喜事么?那灵签当真是灵。女儿你这番若是能如愿了,娘年年都必定要去那菩萨前供奉香火。”
果然被自己猜中了,淡梅心中一下有些不安。
陆夫人口中提到的那与自己极其适合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她并不十分关心,想的只是该怎样寻个借口推了去。正低头寻思着,秦氏已经管自又接着说了下去:“女儿,那男人徐姓,名进嵘,字子青,当真是个百里挑一的。你莫看他如今不过是个五品的工部郎中,与我家相去甚远,只娘从前就听人传过,他相貌堂堂,家资万贯,为人又最是豪爽。朝廷跟那西夏不是已经缠斗了三年多了吗?说运送辎重钱粮的粮道不畅,阻了战事。今岁新辟的粮道就是他在官家面前提请划出的,又自告监理此事,这才解了燃眉之急。若是往后打败了西夏人,高升还不是指日可待?”
淡梅听了一会,便觉有些不对,略想了下,已是知道哪里不对了。忍不住抬头看着秦氏皱眉道:“娘,这般好条件的男子,怎的会空耗等到如今才与我做亲?必定是有什么缺处。你莫听别人传话便胡乱信了。”
她这话说出口,仔细看秦氏的脸色,见她果然显得有些为难起来,心中已是了然,想必真的是被自己说中了。这才微微松了口气,心想只要自己抓住那缺处不松口,秦氏爱女心切,说不定就会作罢了。不料一边的嫂子柳氏朝秦氏送了个眼色,已是抢着说道:“哪里有什么缺处。不过就是略长你几岁,早几年没了妻室而已。京中盯着想与他结亲的高门大户不在少数,只他是个重情的,念想着与亡妻的情分,这才迟迟未另娶的。旁人想结亲却是无门,如今那陆夫人自己送上门应承了下来。且我拿了你两个的八字去合了,竟说是天造地设的配对。小姑你说这不是天上掉下的缘分是什么?”
淡梅这才了然,原来不过是个死了老婆的鳏夫,年岁应该也不小了,听着倒像是京中女人家们眼里的钻石王老五。而且听柳氏的口气,自己一个寡妇能配那鳏夫倒像是前世修来的福分一样。怕秦氏真的被自己嫂子撺掇了,急忙看向秦氏阻拦道:“娘,他既是死过妻室的,家中必定有儿了。女儿什么都不晓得,这般嫁过去的话必定要受欺侮。”
她不说话倒好,这话一说,秦氏方才那为难之色一下全消了去,欢喜着道:“女儿啊,你嫂子方才那话说得没错。你若是担心这个,那娘就放心了。他虽娶过妻子,只那亡妻去时,只留下一个女儿,家中虽也有庶子,却并无嫡子。女儿你若是嫁过去了,娘在菩萨面前多多求拜,过个一年半载的你自己生出个孩儿,那就是他家嫡嫡正正的儿子,你又有爹娘撑着,谁敢小瞧了你去?”
淡梅嗔目结舌。这世道儿女的婚姻,从来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虽不愿就这样被嫁给一个家中已经有儿有女的陌生男人,只是见秦氏满脸的欢喜之色,连眉间的皱纹都似平了不少,一时倒是说不出什么过激的话,急忙摇头说是不愿,宁可长留家中伴随双慈。
她话音刚落,柳氏便又是惊讶又是不快。秦氏也摇头叹道:“傻女儿。女人家总归是要嫁个男人的。你这般年岁了,从前又诸多不顺。如今好不容易有个苗头了,哪里能错过。我知你孝心,只是娘和你爹都已是半百的人了,哪里能看顾你一辈子?你莫再多想了。这回一定要顺顺利利嫁出去。”
淡梅听秦氏这样说话,一时无言以对。秦氏见她闷声不响,以为心里已是应了,这才有些欢喜起来,急着要去回陆夫人的信,也没多说,拔脚匆匆便离去了。
那陆夫人动作竟是迅捷异常,没几日竟是喜洋洋地亲自驱车上门了,带了个好消息,说那男方已经被自己说动,并不惧集贤相府千金白虎的名声,愿意娶她为妻。
“我对他言,贵府千金那是数一数二的才貌,工女红,擅诗画,性子又最是柔和可人,他若不信,我便安排相看。夫人你猜他如何应答?他竟说既是集贤相府出来的大家闺秀,还相看什么,必定是万里挑一的,连问都没多问便应承了下来……”
陆夫人被让在贵客座位上,一边摇着自己手上的团扇,一边笑吟吟地对着秦氏如此说道。
秦氏听得此话,喜得恨不得立时便扑到地上拜几下菩萨,只是碍于自己当朝从一品诰命夫人的身份,怕被看轻了,这才强忍住了。对那陆夫人却一下是看得极高,暗道日后若有机会,定要叫自己丈夫提携下她丈夫陆护军。
陆夫人与秦氏又说了会话,仿佛想起什么似地笑道:“文夫人,瞧我高兴地,那把最重要的都给忘了。那徐大人又说了,婚期早晚也全凭府上做主,他遵了便是。你倒是说说看,这样的女婿,当真是打着灯笼也难寻啊。我都只恨自己没女儿剩家中了,若是有,还不早说了给他去,哪里会轮到贵府呢!”
她这话倒是逗趣,叫在座的秦氏和柳氏笑得不行。秦氏其实一开始听说那徐进嵘应了这亲事,心中便立刻想到了婚期。以她的想法,自是越快越好,怕夜长多梦对方听人闲言碎语,万一改了主意就糟了。只是自家是女方,若表现得太急,又怕女儿嫁了过去日后被夫家轻看。此时听陆夫人竟这样说,正中下怀,当下便咳嗽一声,略作思虑状,这才应道:“他长我女儿不少,如今两家既定了要做亲的,依我看还是早日成亲了的好。”
陆夫人晓得她心思,只面上自然不多说什么,笑吟吟应了下来。
自己的终身短短几日竟是这样被定了下来,对方除了名字家事,其余一概不知。淡梅这才真有些着急起来,找到秦氏说了几次。秦氏求神拜佛地才能嫁女,如今哪里还听她的,只是一味安慰,说那徐进嵘自己虽未见过面,但听闻京中贵妇人提起之时,无不夸赞的,必定会是个终身依靠。她再要说,秦氏便令妙春妙夏几个送她回院子,说是自己忙着纳吉定贴备嫁妆。给女儿的嫁妆她其实早早就备妥的了,如今不过是查漏补缺,只这样也确实忙得不行。
淡梅见秦氏匆匆离去不理会自己了,站在那里半日作声不得。这时她才真切感受到旧社会妇女的悲惨了。该怎样面对这场即将到来的婚事?大吵大闹、以死相挟?她觉着自己做不出来,便是当真豁出去这样了,估计以秦氏的嫁女心切,且好不容易又弄到了个她眼中的乘龙快婿,便是绑也会绑她送上花轿的。离家出走?她如今不过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女,这法子更是不妥。只是除此之外,她又真的想不出什么别的应对的招了。一时心烦意乱,忍不住在心里把那个徐进嵘骂得狗血喷头。
第三章
淡梅骂了几下那个连长得是圆是方都还不晓得的男人,心中抑郁之感却更甚,见秦氏已经离去,无奈只得低头慢慢朝自己院子里去。
此时东京地价贵,不少朝廷命官单靠俸禄的话根本买不起宅子,很多都是靠租赁过日。淡梅的父亲官居从一品,中书门下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集贤相。说白了就是副宰相,前头就个昭文相比他官阶要高些。他在朝中虽多年为官,德高望重,甚得年轻的仁宗皇帝倚重,只是为人有些迂直,故而两袖清风,家事又一味不管全丢给秦氏。所幸秦氏是个精明能干的,私下里与人偷偷弄了些经营,这才撑起了门面,如今这三进的宅院虽不大,却也是自家所有。
她住的地名叫唤雪园,是那前身文淡梅命的名,取的是她自己闺名中“梅”的隐喻,门匾上的三个字也是她自己所题,墨迹清隽,想来应是个饱读诗书的才女。陆夫人说亲时在那个徐进嵘面前夸她的那些话,用在原来的那个文淡梅身上估计也并非高抬,只是用在她身上,那就相去甚远了。
唤雪园在内宅的东北角,与淡梅兄嫂的院落毗邻。淡梅回去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竟然走岔了道,跟着一路的妙春以为她要寻嫂子说话,故而并未提醒,等淡梅发觉时,抬头才见已经到了柳氏院子前的甬道上,里面传来了阵说话声,听着是柳氏和她身边的大丫头绿笛。
淡梅无意窃听人说话,正要转身,却又迟疑了下。原来那二人说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小娘子得了这桩姻缘,想来当真因那浴佛水时来运转了。院里的绿琴早早地跟我提那浴佛水,婢子还不大相信。如今瞧来倒真是灵验……”
“你晓得什么!那徐大人是何等人物,他愿意做亲,不过全因了我家的门楣而已。她名声本就不好,相貌平平,人又木讷瞧着就是抓不住男人心的,日后嫁了过去,我瞧十有八九也是不得势的……”
柳氏一边和身边的绿笛说话,一边往外出来,冷不丁和淡梅撞了个头,立刻闭了嘴,神情瞧着极是尴尬。
淡梅便似未听见般,若无其事地叫了声嫂子,这才转身离去,拐了个道回自己的院子。
妙春听柳氏方才在背后这般议论,见她竟像个没事人般地,气得不行,忍不住轻声嘀咕了道:“平日里见着,嘴头上小姑长小姑短的,我还道她真是个贴心的,未想背过了身就这般阴损!小娘子你也忒软和了,怪道被人欺了……”
若是从前,妙春自然不敢这样说话的,只这一年来见淡梅性子越发随和,她又是自小陪伴一道长大的,此时气不过,自然也就忍不住了。见她不过摆了摆手并不十分有兴趣的样子,只好怏怏地住了嘴,陪着进了屋子。
妙春见她坐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