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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不用担心?
几天后,当小宛恢复到能站起身走几步路时,她终于忍不住好奇,趁着没人在洞里时,走到了泉水边,借着映在水中的倒影看清了自己。
乍见自己的容貌时,她倒抽了口气,若非这洞里只有她一个,她会以为泉水映出来的脸不是她。
这叫一点点?
对着水镜,小宛颤抖着轻触自己这张惨不忍睹的脸。她知道或许有点严重,却未料到是这般……
天,她看来像是被马车辗过似的。
她整张脸,从额头到下巴,整整黑青了一大块,上头还有数不清的擦伤,靠近右额的地方有着一道被利石划破的伤口,那伤横过她的额头,一直横到左眉眉尾处;她的右眼和下唇肿了起来,下巴有一处严重的挫伤,那伤看来像是整块皮都被磨掉了。
受不了的闭上眼,她深深的吸了口气,想镇定下来,却止不住颤抖。
跟着,她听见自己逸出一声痛苦的哽咽。
「等浮肿和瘀血消退,看起来就不会那么糟糕了。」
她闻声睁眼,回首,只见到黑蛟。
「至于那些残留的疤,是可以治的。」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她说,眼中却没半点敌意。
小宛镇定心神,戒备的看着他,半晌,才哑声开口:「为什么救我?」
「你那天原本可以杀了我。」他定定的望着她,回问:「为什么不动手?」
她沉默着,调开了视线,久久,才说:「不一样……你的眼神和那些噬血的妖魔不一样。」
他愣了一下,像是没想到她的答案竟如此简单。
「是吗?」有些自嘲的笑了笑,玄明盘腿坐了下来,突然话题一转,「你身上的蛊是谁下的?」
他这问题问得小宛猝不及防,她整个人一震,脸色苍白的看着他。
「应龙?」他神色凝重的问。
「不是!」小宛激动的回答,替他辩解,「不是他,他没有,你搞错了。」
「那是谁?」
她垂首,僵直的环抱住自己。
「你说出来,或许能找到解蛊的办法。」
她持续沉默着,头垂得低低的。
言明也不催她,只是等着。
两人僵持许久,泉水反射着洞口馀光,浅蓝水光折射在乳白的岩壁上,让人有置身水底的错觉。
过了好一会,小宛见他没有离开的意思,才抬起头,看着他哑声开口:「你搞错了,我没有被人下蛊。」
他皱眉说:「你身体有中蛊的反应。」
「那是因为……我是……」她顿了一下,深吸口气,艰涩的道:「我就是蛊。」
玄明整个人一震,失声脱口:「你什么?」
「我没有中蛊,因为我就是蛊,人蛊。」小宛垂下眼帘,不带感情的道:「十年前,应龙追杀着最后一支反抗的苗族,他们因为过于害怕,所以就抓了几个同龄的女孩,和各种毒物一起关到山洞里,想以人蛊杀了应龙。我是最后活下来的那个。不过开洞的那天,他打了过来,族里的长老受了重伤,才打开洞门就死了。」
小宛喘了口气,仍垂着眼,没有停下叙述,只继续道:「当年我的求生本能高于一切,我听到外面有打斗声,所以一直等到一切平息了下来,才走出洞,那时……」她抬起了眼,嘲讽地道:「他们早就死了。」
玄明听得毛骨悚然,一脸死白、震慑的看着她。
他不知道,他一直不晓得这里仍有苗族被应龙追杀,他本以为当年那些苗民背叛了他,战争就结束了,可看来情况显然不是如此。
战争,一直持续着……
※ ※ ※
「玄明,我们不去找爷行吗?」
灵儿扯了扯玄明的衣袖,睁着大眼担忧的问。
「得先等小宛的伤好。」言明看着远处浓厚的云层,道:「他有魍魉跟着,不会有事的。」
「你不担心炎儿?」灵儿把玩着手中杂草,狐疑地挑眉问。
他摇了摇头,肯定的道:「我怀疑应龙会伤害她。」
「如果他不会,那你之前在担心什么?」她不解,仰头看他。
「应龙虽然不会伤害她,却能将她从水玉里唤醒。」玄明叹了口气,看着远方道:「他们三人之间纠葛根深,炎儿对应龙有愧,可应龙杀了蚩尤,她不爱他,也无法恨他。她若醒了,只怕无法面对应龙,更甚者……」
「你怕应龙利用她的愧疚?」听到这儿,灵儿突然懂了。
玄明扯了扯嘴角,没回答,却瞥了眼山洞的方向,道:「而且,我不能放下她不管。」
「为什么?」灵儿倏地皱起眉,有丝丝小不悦在心口发酵,「因为她像炎儿?」
「不是。」玄明一顿,看着她不知该如何解释。
「那是为什么?」她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那……说来话长。」他有些不自在的僵硬。
「我有得是时间。」灵儿双手抱胸,坚持要知道。
玄明抿着唇,黑瞳幽暗。
看着她倔强的脸,他不确定该不该说,害怕她会在知道了一切之后,对他的想法也会随之改变。
虽然那不是他的错,但白小宛所受的苦,他却难辞其咎。
他的沉默和迟疑却只把事情弄得更糟,灵儿见他不回答,心下一气。
「你不想说就算了。」她一跺脚,转身就走。
「灵儿。」玄明急忙拉住她。
「放手啦!」她挣扎着,大眼中有着可疑的泪光。
见着了她眼眶快掉下来的泪水,他半强迫地将她拥入怀中,安抚解释着:「嘘,乖,别哭。我不是不想说,我只是……」
他安抚的动作确实且有效,灵儿不再挣扎,只将脸埋在他胸膛,闷声问着:「只是怎样?」
「我怕你听了……」玄明轻拥着她,声音嘎哑的说:「会后悔。」
「后悔什么?」她一愣,狐疑的昂首,想看他的脸,他却不让她抬头。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强迫白已开口:「后悔爱我。」
灵儿一呆,反射性就是一句:「怎么可能?」
他苦笑,只希望听完他曾做的事之后,她还能这么说。
深吸了口气,他趁着那勇气还没丧失前,开口道:「很多年以前,当我还留在南蛮这儿和应龙对抗时,我曾是这儿苗民信奉的神只。」
「哇。」灵儿瞪大了眼,赞叹了一声。
「他们之所以奉我为神,只是因为他们的祖先奉我为神,就像其中某些支族信奉的是应龙一样。两边的人,多年来一直互相对抗,后来……出了叛徒。」
灵儿点头,接话:「我知道,你之前说过。所以你才会中了蛊毒,跑到沙漠去。」
「对。我本以为对立的战争在当时就给束了,毕竟我已不在。可事实上,那场战争却一直持续着。而且因为他们太过相信传说中的神只、太过相信祖上的交代,于是招来了灭族之祸。」
「等等、等等,这些和你不能不管小宛有什么关系?」她拍拍他的胸膛,示意他放开自己。
他松了手,脸色有些青白的继续道:「因为他们被灭前做了蛊,一种人蛊。」
「我知道蛊,就是把很多毒虫放到罐子里,让他们自相残喔,该死!」灵儿讲到一半突然领悟过来,她咒骂一声,瞪着他,有些慌乱的道:「你该不会是要告诉我,那个人蛊,呃,就是……」她白着脸指了指山洞。
玄明双眼一暗,点头给了她确定的答案。
「呃,就算是那样,那也不是你的错,你当时早就走了呀!」灵儿咬了咬唇替他说话。
玄明没开口,只是脸色苍白的看着她。
看着他那抑郁的表情,灵儿突然觉得有点大事不妙,她哭丧着脸,不安的道:「喔,该不会你接下来要和我说,那个残忍的养蛊法和你有关吧?」
他调开了视线,沙哑地道:「不是我想的,那是很久以前就有的方法。不过……是我教会那些苗人的。」
「把一些和我一样的同类丢在瓮里自相残杀?!」灵儿脸上血色尽失,不敢相情的瞪着他。
「你没毒。」他说。
「喔,你这个……」灵儿气得伸出双手用力推他,「混蛋!」
没想到她会伸手推他,玄明亳无防备,重心一失,哗啦一声跌落河里。
该死,他就知道说了她会生气!
重新浮出水面,他叹了口气,看着灵儿气冲冲的转身往岩洞走去,忍不住躁郁地开口为自己辩解,「我当初的用意,只是在让他们能够自保!」
她气得转过身来,破口大骂:「自保是自己保护自己,不是靠这种……这种残忍的方法!而且你看看最后这些人做了什么?你真是、真是……」她为自己的辞穷而生气,跺了跺脚,发出一声沮丧又火大的声音,再度转身离开。
望着她气得发抖的背影,玄明没再开口,只是烦躁的将湿发爬到脑后,他真希望她还记得先前那句「怎么可能」。
不过,看这情况,那句话现在大概不算数了。
走上岸时,他叹了口气,至少她是气他,而不是怕他。
这或许代表他还有些机会?
脱下自己身上湿透的衣,他自嘲的苦笑着。
看样子,从现在起,他得开始适应灵儿不再把他当成完美的天神看待!
※ ※ ※
他们在冷战。
小宛沉默地看着灵儿忙进忙出,一会儿问她渴不渴,一会儿问她饿不饿,一会儿又不知从哪弄来一些干净的衣物给她换。
这些天来,她时睡时醒,可每回醒来,灵儿总对她嘘寒问暖、百般照顾。虽然从她那天说出人蛊的事情之后,她便没再开过口、说过话,可灵儿却对她的沉默无丝毫不耐,只是细心的照顾她,仿佛她是一朵脆弱的小花,甚至比先前的热切和善,有过之而无不及。
相反的,灵儿却似乎当黑蛟不存在。
没有多久,小宛就发现他们在冷战。或者该说,灵儿不理他。
几天下来,她发现黑蛟有名字,灵儿唤他「玄明」。
而且灵儿说的没错,玄明是个懂很多的……
她其实已经不知道到底该如何称呼他们这群不同种的「人」,是该称妖?称神?还是人呢?
或许还是该称呼他们为「人」吧。
这个男人懂得很多,他似乎总有办法在这荒山野岭弄到他所需要的东西,包括食物、包括被褥、包括各式药草、包括锅碗瓢盆。
他睡在洞外,不过每天会替她和灵儿弄来食物。
灵儿起初不领他的情,不吃他带回来的果子,可是当她发现自己找食物的本领实在不怎么样之后,她很快的就吃起那些先前被她恶意丢在一旁,既甜美又多汁的水果。
玄明每天都会试着想和灵儿说话,不过显然成效不大,因为灵儿总是会跑开,或是坐到她身边,一副要替她脱衣换药的模样。
一天天过去,虽然他们的僵局持续着,小宛的情况却渐渐好转。
她身上的伤不再那般疼痛,断掉的腿骨也早让玄明接了回去,她甚至可以走出洞口,而她的脸……
小宛知道自己脸上的肿胀逐渐消退了,因为她手脚上的伤是如此,可她却拒绝了灵儿和玄明要帮她治脸伤的好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