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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的妇产科里不时传来婴儿的啼哭,哇地一声,一个强有力的声音宣告着一个新生命的降临。空气里荡漾着淡淡的福尔马林的味道,四周围都是白色和浅浅的绿色,窗户开着,外面的花香飘了进来,偶尔还会飘进几声过路的女大学生的笑声和孩子们相互追逐的车铃声。
这是一个多么静谧的安详的黄昏啊。米粒儿想,就这样一直躺着,回到无牵无挂的初婴时代。
“成长,从某种残酷的意义上而言,是一条逐渐丧失的旅道,我们将慢慢以生命为代价来放弃对于外界的依赖和对于尘世的完美的假定,返回自我表现,观照内心。木捅崩塌了,水倾洒净尽,水中之月也随之倏然消逝:千代野于此际却訇然开悟。”
米粒儿又一次想起了钟小池那封信上的每一句话,那是她在十八岁的时候对生命的领悟与把握。这封信现在就放在她的口袋里,连同那盒杜兜儿送的德国巧克力,那是小渔儿留给她的最后的温柔。
“岁月极美,在于它必然的流逝。”这是哪本书上读到过的,米粒儿已经忘记了,这一刻,它突然从唇齿间蹦跳出来,于是一张张曾经鲜活生动的面孔,小渔儿、林童、杜兜儿、吴非的,都开始慢慢地变得模糊起来,连同他们的熟悉的身影也逐渐地向后退去。
米粒儿和林童关于袁丁和兜兜的谈话(1)
转眼就是高三,学习紧张极了,所有人都变得神经兮兮地,从学生到老师,一个个都像上紧了发条的小木偶,旋转不停。
偏偏这时候,杜兜儿又旷课了。
模拟考试她语文只得了70多分,常君把他们几个留下来,不知道说了什么,反正杜兜儿和常君发生了激烈的冲突。第二天,杜兜儿就不来了。
米粒儿跑到阿童木去找林童,门关着,人家说他们已经一个星期没开业了。
米粒儿又跑到杜兜儿家,杜兜儿不在,她妈看起来不知道她没上课,米粒儿也没敢跟她说,走在N大校园,正想着怎么跟吴非商量,迎面碰上林
童了。
“米粒儿我正要找你呢。”米粒儿以为他要说杜兜儿的事儿,没想到他却告诉她,“我要走了,离开北京。”米粒儿大吃一惊,“为什么啊?
”她嘴张得大大地问。
“袁丁找过我。”
“袁丁?她找你干嘛?”米粒儿又大惊小怪地叫。
“其实,她也是我上中学时候的班主任。”
“什么?!”米粒儿站了起来,“这也太巧了!”
忽然她又想起小榔头说过,林童也是N大附毕业的,N大院里的孩子绝大部分都在N大附读过,钟小池是齐大河的学生,袁丁是林童的班主任,
这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米粒儿的注意力不知不觉从杜兜儿身上转到了林童跟袁丁身上,或者说是作为林童班主任的袁丁身上,她一直都特喜欢她的这个班主任,
所以她也对她的一切都很感兴趣。而林童的思维好像也跟着米粒儿,从解释为什么好端端地突然要离开北京,转到了回忆自己跟袁丁的往事。
“她第一天到我们教室来,穿得特正式,我记得特清楚,是一身红色的西服套裙,鲜红鲜红的,从来都没见过的那种特正的红。老师的皮
肤很白,还戴了一个金丝边儿的眼镜,大家都觉得老师风度真好,一个个都坐在椅子上安静地等老师开口说话。后来好多年以后,我们回过头
想当时的事儿,才明白老师那是特意为我们打扮的。
老师站到讲台上第一句话说的就是,‘同学们你们好,很高兴能来咱们班当班主任。’她说话的声音轻轻的,脸上的笑甜甜的,我们全都被镇
住了。
有一个最胆儿小的女生,突然趴在桌子上哭了,我们都知道她为什么那样儿——我们是出了名的差班,都收的是后勤职工学习差的,所以从来
都没有老师那么真地说高兴到我们班来,他们说话的语气从来都是‘你们’怎样怎样,没人说过‘咱们’。”
“那段时间,我们大家真的都挺争气的,上课没有不专心听讲的,下课也没有打闹的,好多老师都奇怪,说我们班表现得比普通班还好,
但也有的老师不怀好意地说,江山易改秉性难移,也就是热乎这么一阵儿。”
“偏见!”米粒儿愤愤不平地打断了林童。
“可惜还真让人给说着了,我们没坚持多长时间,等袁老师到区里进修的时候,班里就又开始乱了。”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米粒儿心里想。
“闹得最大的一回,有俩男生在教室里吵架,吵着吵着就动起手来,其中一个还从自己的座位里拿出一把锁自行车的大弹簧锁,朝着另外一个
的脑袋上狠狠地抡过去,抡了一下没抡中,结果又是一下……”
米粒儿紧张得又闭上了眼睛,屏住了呼吸。
“袁老师当时刚从外头回来,就在谁还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一个箭步冲进教室,冲到两个男生中间了。那第二下就正好抽在了她的脑
袋上,当时眼镜就飞到隔了好几排的后面的座位上,耳朵边划开一个大口子,地上全都是血。
那男生一看就傻了,腿也软了,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哭着喊,袁老师,袁老师!我们班同学这时候也回过神儿来,七手八脚把袁老师给送医院了
。
要说我们袁老师真行,流那么多血,愣没掉一滴眼泪,还一个劲儿安慰我们,笑着给那些哭得不成样子的女生擦眼泪。后来同学们问她为
什么不害怕,她说我是当妈的,当妈的哪儿能在孩子跟前害怕呢?
我们这些人,平时在家都没人瞧得起,可是袁老师把我们当自己孩子,特感动。”
“母亲是伞,是豆荚,我们是伞下的孩子,是荚里的豆子。” 米粒儿听着林童的回忆,不期然想起席慕容的《生日卡片》里的一句话。
“从那件事儿以后一直到毕业,我们班再没一个人犯过一次混,除了袁老师和我们,没有人知道我们班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变化。后来我
们班学习靠前的几个同学还考上了大学,其他人毕业以后就参加工作了,不过表现都挺不错的。”
“可是这跟你和兜儿有什么关系呢?”米粒儿听到这儿忽然恍然大悟地,想起了杜兜儿。
“当然有关系了,我欠袁丁一人情儿——当初那个拿弹簧锁打伤她的男生,就是我。”
米粒儿又惊讶地瞪着林童看,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当时我就盼着学校能给我一处分,那样我也就轻松了。
米粒儿和林童关于袁丁和兜兜的谈话(2)
可是盼来盼去,一直到袁老师出院了也没人再提,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可是这样一来,我心里反而更不好受,天天晚上做恶梦,觉得自己特坏。我也没心思复习功课了,高考考得是一塌胡涂,本来袁老师说她还带
高三,让我在她的班上再复读一年,但是我实在没脸再见她。再加上当时我爸跟我妈离了婚,一个人带着我跟两个弟弟,已经够不容易了,我
就想躲得远远的,赚点儿钱回来孝敬我爸和袁老师。我就从职高退学,跑广州折腾了几年,可是我没挣什么钱,倒服装赔了本,最后没办法只
能臊眉搭眼儿地回来,其实我回来以后,最不想见的就是袁老师。因为我还跟原先一样,没一点儿出息。”
林童说到此处,眉眼间流露出几分失落,米粒儿头回见他这样,心里不免有些难过。
“那天她来‘阿童木’,我真恨不得找地缝藏起来。但是袁老师看见我,拍着我肩膀,你长高了,成大小伙子了。她跟我说话还跟从前一
样,而且好像还那么喜欢我,没觉得我给她丢人,我一下又放松了。她让阿强给她剪了个头,我还以为她就是来剪头的呢,可是临走的时候,
她突然说,别再和杜兜儿来往了,你想个办法离开她吧。
说着话,她摸了摸我脑袋,捋了捋我头发,就跟小时候一样,我好像又成中学生,除了点头什么都不会了。
袁丁到底是袁丁,米粒儿暗想,他们一直以为杜兜儿和林童的事袁丁始终是蒙在鼓里的,谁知道袁丁不动声色,其实一切早已经尽在掌握
。
“袁老师走的时候,我要骑自行车送她回家,一开始老师说什么也不肯,她说外头下雨了,我打把伞回去就成了,别把你给淋湿了再得感冒。
我就问袁老师,您还记得那次下雪您骑车带我回家吗?老师没说话。我跟她说,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林童说着话,点上一根儿烟,眼睛里透出雾蒙蒙的感动,米粒儿一下子被打动了。“说说,说说,怎么回事儿?”她好奇地问。
“那天是我爸跟我妈到街道办离婚手续,我一人儿躲在N大校园一个防空洞里呆了一天一夜,袁老师打着手电在外头整整找了我一个晚上,到
夜里她摸到了防空洞,我看见她的时候才知道,外头下了很大很大的雪,袁老师浑身上下都是白的,就像雪人儿。
那天晚上,她骑车把我带回她们家,她爱人给我洗了澡,帮我铺好床,让我睡在他们家最温暖最干净的一个房间里……那天晚上我一辈子都忘
不了……”
“可是,这还是跟你们俩没关系呀?”米粒儿一边问,一边觉得自己有些强词夺理。
“送老师回家的路上,雨下得特大,老师坐在后面为我打着伞,一路上我们都没怎么说话,到家的时候,我才看见老师身上都快淋透了,
但她好像一点儿没感觉到,只是拍了拍我肩膀说,林童你已经长大了,老师不能再要求你什么了,可是请你离开杜兜儿,真是为你们俩好,你
相信老师吗?”
林童说着话显出很激动的样子,他停顿了一下,然后又点上了一根烟,米粒儿已经记不清这是他抽的第几根了。
“我怎么能不相信袁老师呢?!要不是她,我,还有我们那班同学,早就给毁了,真的毁了!我长这么大,除了我们家人,我就在乎杜兜儿跟
袁老师,在我心里占分量最重的,就是袁老师。”
这句话击中了米粒儿,她没想到像林童这样,离开学校这么多年,而在学校的时候又是个问题学生的人,会把老师放在一个比自己亲人和
女朋友还重要的位置上,“可是不管怎么样,兜儿是无辜的,她不该受伤害。”米粒儿仍然强词夺理地质问。
“就像袁老师说的,我们俩迟早会分开,全都怨我,可有什么办法呢?就像袁老师说的,只当是做了场梦,我知道我根本就配不上杜兜儿
。”林童的口气一直是斩钉截铁的,但说到这里话音却有些哽咽,有一种疼痛同时划过了他和米粒儿的心头。
米粒儿想起小渔儿临走之前钟小池对她说的:米粒儿,我们别无选择!
N大校园里广播声此起彼伏,依然放的是《十九岁的最后一天》,伊能静小猫叫一般的歌声隐约传来:“十九岁的最后一天,阳光,阳光
,阳光似乎也被带走。”
米粒儿被一阵突然而来的冷风吹得浑身有些发抖,这是分手的季节,空气里到处都是离别的味道。米粒儿心中软软的触角不知不觉地伸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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