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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混环视一周,眼色平静如常,然而所有与他目光相触的人,都无一例外地抛下刀,自觉让出条道路。他最后从余光里瞥了眼羊咸,头也不回地走出树林。
有些人固然恨得咬牙切齿,却也只能任由他去。
从树林里出来,两人都静静走着各自沉默不语。君羽叹了口气,谢混在她身旁并肩停下,问道:“怎么了?”
“也没什么。”君羽低低回答,“只是刚才听羊咸说那番话,心里闷得慌。”
谢混看了她一眼,若无其视地转回头。见他神色冷淡,她不免有些失望:“你怎么不问原因?”谢混道:“你想说了自然会说。”君羽顿时气结,心想:这人还真没趣儿。
“你不觉得做的有点过分么?随便一句话,就险些要了别人的性命。他纵使有一万个错,至少对你是问心无愧,你又何必把他逼那种地步?”
“过分?”温鸾挑起长眉,斜睨着她道,“我从来没心思怜惜别人的命,也没有‘断袖之癖”的嗜好,他死他活又与我何干?”
君羽不禁后退一步:“你真的不在乎别人怎么看?”
谢混勾起一侧唇角,淡然道:“世人怎么看我无所谓,我只明白在死之前,不辜负自己就好。”
君羽听得手足渐凉,从心底透出一股寒气来,只见眼前这人容色冷酷,慢条斯理地说:“人生苦短,百年如流电,你那么在乎别人的死活,难道不知这世上最贱的就是人命。后宫之中波谲运诡,个中的斗争又算得了什么?公主现在无忧无虑,不过是有人庇护。一旦哪天陛下龙舆归天,你还能快活到几时?”
君羽整个人顿时僵在当场,心中又是苦涩又是酸切,思潮反复,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她呆了许久,盯着他的眼睛问:“如果今天吐出这番表白的人不是羊咸,而是一个深爱着你的女子,你还会这么无所谓?”
谢混一挑眉毛,唇角勾起玩味般的弧度:“子混的私事不牢别人费心,我向来是个俗人,虽然贪生怕死,酒肉色荤却一样不缺。”
他漫不经心的走近,在她身后不足一尺的距离站定。细碎光阴透过树林,照见男子半边峻秀的脸,兀自在暧昧的光线里微微闪烁。他俯下身,修长五指抚过她满头乌发,在耳边轻柔地游移:“不过,你该知道的,毕竟没有几个男人能拒绝投怀送抱的女人。”
他故意靠紧她颤抖的躯体,温软的鼻息扫过在脸颊,让她头晕目眩,几乎停止呼吸。君羽脑中瞬间空白,竭力掩饰紧张,任由那些无法言明的思绪在心中翻涌。
“公子!”有人从绿树掩映中跳出来。君羽身形摇晃,警惕地推开他,谢混也本能地向后略退了一步。
来人一身短打,穿着皂靴黑帽,正是谢府上的家丁。他气喘吁吁地凑过来,擦了把头上的汗。谢混颇感不妙,皱眉问道:“出了什么事?”
家丁伏到他耳边小声嘀咕了一句,谢混顿时变了脸色,苍白的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他思虑了片刻,转身对君羽说:“抱歉,我家里出了点事,现在要及时赶回去,恕不远送了。”
说罢带着家丁朝乌衣巷回去,望着他缟白的衣袂湮没在视线尽头,君羽才长长嘘了口气,惊魂稍定。紧接着,一个疑问浮上心头,谢家究竟出了什么事?
作者有话要说:小谢越来越妖孽了~~忍不住想TX一下
情近日已深(上)
章含殿里寂静如死,吊笼里灌满麝香,熏得人心发慌。丫鬟们着急地转来转去,在灯下拖出困顿愁影。
细眉秀目的岚兮哭的以近抽噎:“荇柔,咱们不会都死吧?我不想死,还有半年就熬出宫了,我真的不想死……”
叫荇柔的搅着绢子说:“哭哭哭,你就知道哭,弄的我心都乱了。不是还有半柱香的时间么?再等等!”
她低头想了一刻,突然挑起眉梢问:“说也奇怪,好端端的,陛下怎么会知道公主一夜未归?是不是谁口风不紧,说漏了嘴?”
“是呀,我也觉得奇怪,公主出宫这几趟,回回都被逮住,一次也就罢了,天下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一定是有内奸。”
旁边梳双缳的小丫头一下紧张起来,跳着往绿衣女子身后钻:“芜菁姐姐,我害怕,自从细柳死了以后,我时常在偏殿里看见有白影在飘,晃晃悠悠的,轻的像一缕烟。”
芜菁长指一戳她额头,温柔地笑道:“小孩子家,瞎说什么。大白天的哪来什么鬼,细柳的品性我最清楚,就算真做了鬼,也不会来吓咱们的。”
岚兮使劲摇摇头,哆嗦着嘴唇说:“不,芜菁你不知道,细柳死的那晚上,我正巧路过偏殿,结果看见了……”她似乎又觉得不合适宜,将后半句咽了回去。
“看见什么?这儿没外人,你说啊!”众人都推搡着她,急急地逼问。
岚兮警惕地看了一眼四周,压低嗓音道:“我,看见了殿里有两个影子,第二天她就莫名其妙地死了。”
“啊——”众人大惊,都颤颤捂住嘴巴,眼底透着不敢置信地惶恐。荇柔抓住她的肩膀问:“你为什么不早说?”岚兮哽咽道:“我哪里敢说,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这宫里行差踏错一步都会掉脑袋,何况是关乎生死的大事。”
“完了,我看一定是公主得罪哪位主子,才有人想置含章殿为死地,她自己闯的祸,却叫咱们做替死鬼,先一个细柳,下一个又轮到谁?”
初夏午后的光隔着窗纱漏进来,散了一地的寂寥。柔密缱绻的重重罗帷之后,取而代之的是淡青色的人影,挺括而冰冷。宫女们哭累了,蜷缩着抱成一团,绝望地盯着跌落的香灰。
就在香燃到不足一指长的时候,殿门无声开了。君羽刚迈过殿槛,就被眼前的景象震住:“发生什么事了?”
“公主——”梳双缳的小丫头第一个扑过去,合臂抱住她的腿哭:“今日晌午,陛下来含章殿巡视,见您不在龙颜大怒,下旨一炷香之内您再不回来,便将我们全部处死。”
君羽瞬间愣住,回来的路上她就有种预感,果真还确实不妙。她转身询问:“芜菁这到底怎么回事?”
荇柔抢白道:“公主还是别问了,先去明堂要紧,陛下在那里召见你。”
明堂龛位上供着尊鎏金古佛,紫檀作盘,高高悬在殿中央。佛像结跏趺坐,左手横置双膝上,结定印,右手置右膝上,掌心向内,手指指地是一尊成道像。香炉里袅袅青烟从佛前飘过,在这大殿里氤氲释化。堂下的孝武帝双膝打盘,合目坐在蒲团上,手里的玛瑙串珠一颗颗捻过,化做唇间的无声诵吟。
待他把经文诵完,才缓缓睁开眼,悠然问:“说,什么事儿?”一旁伺立的宦官赶忙过来搀扶他,低声秉道:“回陛下,公主已经到了。”
武帝直起身,扶着宦官的手道:“去叫她进来。”太监出去传唤,不久掀帘进来一人。
武帝看向门外的女子。君羽趋步跪到他面前:“儿臣叩见父皇。”
武帝瞟她一眼,冷道:“先给桓将军见礼。”君羽闻言一惊,侧头看去桓玄无声无息地立在身后。他今日穿着素纱禅衣,广袖宽大,颇有山林名仕的风度。相比平日里骑装戎服,少了一份威严,多了一分超然拔俗的俊逸。若不是身上独有的霸气,还真以为他是哪家的翩翩公子。
君羽咬着唇,极不情愿地挪了一步,还未说话,桓玄已经俯身行礼,那动作优雅至极,只让人觉得赏心悦目:“微臣见过公主。”
武帝缓和了脸色:“爱卿先下去罢,朕改日再召你进宫。” 桓玄朝他深鞠一揖,依言退出殿去。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迥廊尽头,武帝才收回视线,对君羽说,“你还知道回来?”
君羽自知理亏,垂着头半个字也不敢乱说。隔了许久,只听他长叹一声,悠然道:“朕告诫你多少遍,女儿家要温良恭谦,就是不听劝,你怎么就没一点分寸?”
“这宫里勾心斗角,到处都是人尖子,千百双眼睛盯着你,你倒好,时时落人家把柄。朕虽然贵为九五,也不能保你一辈子。眼下朝局紧迫,朕打算下个月就操办你的婚事。”
君羽闻言猛然抬头,脸色变的煞白。武帝又道:“你也不必害怕,朕择婿的标准也不一定是桓玄。桓玄虽为武将,到底是世家出身,容貌一等的标致,可是你却推三阻四,真让人费解。”
见她脸颊微红,显然是被说中了心事,武帝心里已揣度出八九分:“孩子,那你就实话告诉朕,心里那个人是谁?”
“没……没有,父皇您多想了。”
“是吗?”武帝凝视着她发烫的脸颊,故意挑了挑眉,“好,但愿你没有撒谎。朕已经托王珣在朝中物色几位人选,下月在兰亭先召见,到时候你也可以一同陪看。”
情近日已深(中)
君羽不好再推辞,便低头应下来。出了明堂,已是暮鼓时分,她沿着千尺汉白玉阶一级级下去,影子被夕阳拖的老长。长久以来,这个皇宫给她的除了锦衣玉食的富足,更多的是心理上的负担。步履缓缓浊重,她拖着沉重的步子,逐渐停了下来。
夕阳喋血,她眺望着宫墙外的风景,在台阶上席地坐下。宫墙之外车水马龙,行人疾色匆匆。从他们焦急的脸上,不难看出是对回家的渴望。她就那样默默凝视,想起一句诗“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
孝武帝对她不可谓不好,甚至某种程度上,超越了封建帝王对子女的宠溺。他担忧女儿,竭尽全力的为她谋划未来,这本也无可厚非。可她毕竟不是真正的公主, 当他知道她不是亲生骨肉,只是个赝品的时候,还会不会这样对她?
羡慕城台前的绿柳,看惯浮生繁华,却不知人间喜忧。她现在累了,只想找一个安稳的角落隐蔽下来,浮生寄日,再不用受王图倾辄。
身后跫音暗响,有一人无声走来,在她旁边的台阶坐下。君羽侧过头,正对上桓玄淡笑的双眸。“公主好兴致,您知不知道这台城的‘夕柳晚照’是建康十大美景之首?”
君羽将发丝掠到了耳后,侧过来的眉眼,盈盈笑道:“是吗?这样的景色我也是第一次留意。”
橘红色的夕光中,她的眉目染成一团灿烂的笑意,像是雨后清朗的暖阳,照出人久已遗忘的记忆。那一刻,桓玄竟有微微的失神。回忆倒退到几月前,车厢里暧昧的碰撞,以及他不曾察觉的,在内心深处隐着一脉遗憾。那些纠缠的思绪,总让人禁不住往后去想。
唇角抽动,他突然想拥住这个一派天然,又必将在人间碰的伤痕累累的女子。然而伸出的手又放下来,渐渐隐握成拳。内心激烈的撕扯被生生泯去,他表演的无懈可击。
“你来这儿是专程等我的吧?”君羽望着夕阳,微叹了口气。
桓玄胸口微窒了一下,坦然说:“是。臣今天来,是想劝公主一句,有些事情适可而止,早一天认清形势对谁都有利。”
“呵,你就这么自信,吃定了我会听你?”
“听不听自然由公主,但话一定要挑明。臣是习武之人,不喜欢拐弯抹角,有什么得罪了您的地方,还请见谅。”
“好!”君羽听罢一笑,盯着他的瞳孔说,“你我相熟不过几月,也自认没有吸引过人的地方。如果你还算坦诚,就实话告诉我,你求婚的目的是什么?”
桓玄安然迎上她的目光:“不错,臣求陛下赐婚的确是出于私心,也从不想隐瞒什么。我桓氏一族历任五朝,祖父死于苏峻之乱,家父身为驸马,曾三次领兵北伐,为大晋鞠躬尽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