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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我这一辈子都安心不了!”
王练之夺下她手里的空酒坛,恶狠狠道:“你闹够了没有?你这样作践自己,他们就能活过来吗?”
君羽胡乱抹干颊上的泪,摇晃着站起身,手一推酒坛子啪嗒栽在地上。她望着那一地碎片,像是一具千疮百空的躯壳,怎么也拼凑不完整。玉碎了尚如斯决绝,何况人心。也许很多事情就如这酒坛,早已支离破碎,无可挽回。这般想着,自觉了无意趣,酒意也淡了。
“练之,你知不知道我根本不想嫁给桓玄,他娶我也只是为了利用而已。原来我可怜的,只剩下利用的价值。那个皇宫就像个笼子,到处都是眼睛。可我累了,只想找个地方歇一歇,为什么都找不到?”
她眼里噙着泪,目光慌乱迷茫,像是一只受伤的幼兽,不知道该怎么舔拭伤口。王练之沉默了片刻,静静将她揽进怀中,再也不愿松开。他抚摩着手底柔软的发,温声说:“好了不哭了,一切都过去了。”
君羽抱紧他的腰,伏在那宽阔的胸膛上,终于控制不住地颤栗起来。王练之什么都没说,只是靠在她头顶的发上,默然闭上眼。他感到有种温热,正隔着重叠衣襟烫进胸口,有淡淡的暖意。
烛影摇曳,红焰无声窜高。
白纸窗上,那抹清雅侧影在黯淡光线中轻轻勾勒,无声立着。谢混原本无意中经过,想到君羽在里面,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就这一眼,让他整个人都愣在门外。
静静注视着拥抱的两个人,他蹙起长眉。那双浓黑的眸子却像冻住了般,没有一丝情绪波动。心里有什么在隐隐作痛,他背过身,快步走了出去。
冰雪为卿暖(上)
第二天,“嘭嘭”的敲门声,夹杂着酒保的大嗓门,“客官,开门送水了!”
君羽睁开眼,一翻身从床上坐起来,昏昏沉沉的,还有些醉宿的头疼。她一边答应,一边匆匆忙忙的去开门。塌角的铜镜里,乌鬓红颜的影子一掠而过。
将就着梳洗,依旧穿着昨天的素白衣衫,随意绾了个闲髻,推门出来。正厅里已经整装待发,王练之几个人坐在靠窗的桌边,低头商讨着对策。
君羽走过去,裴绍笑着打招呼,谢混也点了点头。想起昨晚喝醉后,又是呕吐又是说胡话,她略有点不好意思,向王练之歉意地笑笑。
“昨天失礼了,不知道有没有弄脏你的衣服?”
王练之浅呈笑意,摆手道:“公主没事就好,一件衣服算不得什么。我还怕你喝了那么多酒,胃里吃不消。”转首吩咐仆从,“去把熬好的醒酒汤端来。”
没过多久,热腾腾的姜汤摆上桌,君羽捧着碗,徐徐吹着热气,连眉眼都晕开在朦胧中。抿了一口,她抬头笑着说:“这汤真不错,喝到胃里舒服多了。”
裴绍在旁边酸溜溜地说了句:“那当然,他天不亮就去厨房,熬了一大锅,我们连半碗都分不上,只独各给你一人留的。”
君羽略惊讶地抬起头,王练之笑着解释:“公主,别听他胡说,大伙都喝过了。”
两人相视而笑,对面的谢混看在眼里,多少有些不舒服。昨夜那一幕被他撞见,回去久久不能平静。脑中全是他们互相拥抱的场景,那些感觉错综复杂地交缠在一起,简直分不清到底是什么滋味。他心底里五味杂陈,竟然有种难以言喻的烦躁。
趁他愣神的功夫,两个随从悄然走过来,耳语了几句。
谢混脸色微变,朗声说:“查出来了,那辆车子进了五斗米道在梅花山的总坛。”
“梅花山不是孙陵岗吗?”
“对,就因为是墓地,人迹来往稀少,才好蒙混遮掩。”
君羽搁下汤碗,起身说:“趁他们还没转移,赶快追吧。”王练之一把拉住她的胳膊说:“那地方危险,万一有个闪失怎么办,公主你还是留在这等消息。”
“不行,你们都走了,我一个人也不安心。”
“别争了,公主你留下。”这次谢混倒是跟王练之保持一致,“姑娘家骑马不方便,不比我们男人。没时间了,这边也不缺你一个。”
“谁说我不能骑马?你们都没见过张贵人,万一认不出怎么办?”她说着夺过桌上的马鞭,抬脚奔出门,众人拗不过她,也只好跟了出去。
深冬的建康,已经开始飘雪。烟灰色的苍穹,暮霭沉沉欲落,地却是纯净无垠的雪白,明晃晃耀人眼目。鹅毛雪絮打着旋子,一片片翩然跌下,好似银妆素裹的琉璃天地。
出来的太急,君羽身上衣裳绡薄,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王练之与裴绍也都穿的不多,没办法脱给她。烈风迎面吹来,像刀子一样刮的脸生疼。君羽缩了缩冻僵的鼻头,忽觉得肩上一重,整个身体都裹在玄色貂氅中。
她侧过头,正遇上谢混秋水般的浓眸。他握着缰绳,自己只剩了件单薄的内衫。一踢马腹,缓缓行了过来:“还冷吗?”
君羽摇摇头,心里悄然涌起一股暖流。玄貂绒毛丰厚,乌缎子般的裘面泛着光泽,柔软的貂毛拂过脸颊,她将自己又裹紧了一点。
山路崎岖泥泞,马蹄子踩在雪地上不停打滑,走一走停一停,这样磨蹭了几个时辰,终于到了山中腰的半麓。梅花开的漫山遍野,疏影错落,浓烈的郁香扑鼻诱人。接近山顶的时候,远远就看见竿子上挑着九宫八卦旗,在风里猎猎飘舞。
几十里路过来,君羽在马上颠簸的险些坐不住。幸好王练之在背后扶了一把,低声说:“快到了,再坚持一下。”她嗯了声,勉强维持住笑容,踩着马镫的脚已经没了知觉。
谢混原本在旁边并辔走着,瞟见他们亲密的举动,立刻稍稍夹紧马腹,赶上前头的裴绍,不动声色地拉开一段距离。
裴绍看了一眼,见他面无表情,寒冷如冰,有些摸不着头脑。回过头去,后边两人说说笑笑,座下的马几乎撞到了一起,这反常的景态让裴绍悟出点什么,他装着咳嗽一声,清清嗓子说:“子混,我看他俩在一起,也挺般配的。”
果如他预料的一样,谢混微微颤了下,冷冷回道:“你觉得是就是罢。”不与否认,也不与肯定,这般谨慎小心反而暴露出内心的悸动。
裴绍一笑,心里的揣测又肯定了几分。“怪了,你一向不是最重义气?这么漠不关心,可不像你的风格。”
谢混不由皱眉,面上依旧是淡淡的:“他自己的事情,难道非要我来做主。”
裴绍故意挑眉:“我只问你配不配,何时让你给他俩做主了?”
谢混顿时噎的说不出话来,只哼了声,懒得跟他斗嘴。平日里伶牙俐齿的人物被自己辩的哑口无言, 裴绍咧开嘴,忍不住想笑出声来。
狂雪漫天,巍峨旌旗在风中猎猎招摇 ,隐见上面绣着墨金大字。旗下站着几个巡逻的小道,来来回回走着,不停跺脚哈气。看这阵势,里外防守的还算严实。
君羽一行人跃下马,寻了个隐秘的雪窟埋伏起来。等了阵子,始终不见有动静。逐渐地手也僵了脚也麻了,裴绍搓着冻红的手问:“再不出来,咱们要不派个人去打探一下?”
王练之皱眉:“再等等,打草惊蛇可不好收拾。”
正说着,君羽忽然把指头放到唇边,做了个嘘的手势。众人会意,都噤住声不再多言。
那边厚绒帘子掀开,有个道士探出头,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几个巡逻的小道立即凑过来,低头抱拳:“拜见天师!”
道士向四周观察一遍,确定无人后,才甩开拂尘说:“好生在这守着,等过了今天,本天师就提拔你们当祭酒。”话音未落,从里面又走出来一个人,浑身裹着杂灰银鼠皮的大氅,头上罩着风帽,逆光中看不清五官,只从柔软的身形依稀能判断出是个女子。
“这帝都的雪景果真比别处壮哉!”那道士身披紫荆纶袍,头戴偃月冠,须眉飘然皆飞,一派仙风道骨的神采。
听他这一夸,身边的女子哼了声道:“帝都又如何,你才食了几日的人间烟火,也庸俗起来,真是越老越没出息!”
那声音腻滑甜美,饶是君羽听起来,都觉得骨头发酥。她虽和张贵人罩过面,可并没有交谈过,所以一时也不敢肯定。根据口气判断,这女子和道士的应该是熟稔已久,地位想必也不低。
他们埋着头,不知道又谈了些什么,那道士一脸阴沉地拧着眉,忽然扬高声调:“你回去给他们说,最好别耍什么花样,我孙泰的教众何止百万,只要一跺脚,这建康城就别想安宁。”
那女子嫣然一笑,伸手搭上他的肩:“我说天师,话可别说的太满。你们号称‘长生人’,实则不过是个邪教头目。招摇撞骗地迷惑百姓,大肆聚敛钱财,哪一项不是死罪。要不是我们王爷在背后撑着,朝廷还能留你们在这里妖言惑众?”
道士怒道:“你们到底想怎样?”
女子拍拍手,即刻有几个壮汉抬了五大只紫檀箱出来,掀开盖里面码着满满的雪花白银。
“区区五千万两银钱不成敬意,请大师务必笑纳,算我等捐了一份香火钱。等他日成了大事,我王愿再奉上五千万两黄金作酬礼,另为大师选万年吉地开辟道场,塑金身法像永享仙火。”
孙泰被这明晃晃的东西压低了气势,缓和口气道:“你们这是干什么,贫道身为出家人,何苦陷我于不义呢?”
“我知道这等腌什物入不得大师法眼,可我们王爷除了银钱之外也没什么可供奉。”女子瞟他一眼笑道,“何况咱们已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大师现在想抽身出局,恐怕为时太晚吧?”
她笑着瞥过脸,那双淡茶色的水剪瞳轻轻一扫,君羽立刻认了出来。
冰雪为卿暖(中)
王练之也察出不对,低声问:“是张贵人?”君羽点点头,脸色已近苍白。她眼里冒着火站起来,贸然就想上去,被谢混一把拽住:“回来!你这样莽莽撞撞的,想去送死吗?”
他口气肃厉,镇的君羽一愣,都忘了该怎么反驳。裴绍打圆场道:“都别争了,还是我去把他们引开。”
说罢,他起身溜过去,从背后捂住小道的嘴,猛击后枕穴,放倒了几个。顺手抢了几把刀,隔空一抛,谢混和王练之扬手接住。“在这儿老实待着!”撂下这句话,两人躬身一闪,也都蹿了出去。不过眨眼的功夫,雪窟里就剩下君羽一个人。
她知道他们身手不弱,可心里还是揣揣的,有些放心不下。
眼看就要逼近目标,一个小道从裴绍掌里脱出来,张口就喊:“救命呐!”这声虽不大,却惊动了孙泰,他蓦然反应过来,拔腿就往营帐里钻。片刻之后,一声鸣镝乍响,人从四面八方,哗一下拥了上来,铁桶般围了个水泄不通。
“糟了!”君羽一惊,眼看他们三个被困在中间,急的直冒冷汗。她心中疑惑,这明明是道士的法场,突然之间哪来这么多兵卒?难道是事先埋伏好的,以防他们来偷袭?
喊杀震天,那些兵卒一看就是训练好的精锐,配合的十分默契,一旦有人倒下,后面的立刻补上,而且人数越拥越多,远远超出了意料之中。
王练之在重围中奋力砍杀着,还不忘回头看一眼。在他分神的刹那,寒光一闪,利刀劈面而下,来不及躲避,眼看就要砍上他肩膀,谢混顺势接住那一刀,厉喝道:“还愣着干吗?”
王练之缓过神,闪过腰间突刺,一记平挥,扫起地上纷纷雪霰。他用余光扫去,刀剑如林的血雨腥飞之中,谢混一人一刀,似乎已经融为一体。他的动作并不算太快,出手却拿捏的狠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