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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凭栏站定,淡粉花瓣落到肩头,沾衣欲湿。她眺望着满院的花海,扬唇笑了笑:“哦,公主大概还不认识我,民女姓袁名叫锦衣。”
锦衣,人如其名,漂亮的像匹花团锦绣的丝织品。君羽心里咯噔一声,没来由紧张起来。“姑娘,你也是来这里祈福的?”
“不错,我求菩萨开开眼,把我的夫君还给我。”袁锦衣转过脸,直直的盯着君羽。那尖俏的脸不过盈掌大小,浓长的睫毛一瞬不瞬,美得近乎肃杀,尤其她笑起来,总让人觉得不安。
君羽被逼的别开视线,犹豫道:“姑娘不必担心,缘分这东西,是你的终归是你的,别人也未必抢得走。”
“是吗?”袁锦一挑眉梢,弹指抚去肩上的落花,冷冷地笑了,“我可不这么认为。倘若跟你抢的人位高权重,什么都有,你还会这样说吗?”
君羽胸口未窒,隔了许久,才勉强说:“这世上本就有很多东西不公平,不是付出了,就一定能得到。与其辛苦争夺,不如退一步,早些看开点才好。”
袁锦衣刻意瞟了她一眼,肆无忌惮地笑了:“抢了别人的东西,反让别人退出,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美事?想不到堂堂大晋朝的公主,除了蛮横跋扈,连头脑都这么简单,真是蠢的教人可怜。”
“你……”君羽顿时哑然,冷冷盯着她艳丽的面孔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怎么,生气了?”袁锦衣勾起唇角,笑里含了饱满的恨意,“公主既然有胆量抢别人的东西,还受不住这一句话吗?”
“我不懂你的意思,本宫还有事,告辞了。”
君羽不想再跟她纠缠下去,转身欲走。袁锦衣横身挡在面前,漫不经心地走近,她脸上的笑意逐渐淡却,转变成激愤的神情,君羽被逼的步步后退,腰脊突然一痛,已经抵住了身后的栏杆。
此时寺院里寂静无人,所有的侍卫都被禀退了,只有满树的樱花澎湃如海,像水波一样在风里起伏,极其凄艳亮烈。这样春深似海的时节里,却让人感觉不到分毫的暖意。君羽踉跄移动,退到不可再退的死角,袁锦衣一脚踩住她繁长的裙摆,眼里腾起森然的幽光。
“你到底想干什么?”君羽扳住身后的白玉栏杆,仍是隐忍不发。
袁锦衣乌沉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牙齿咬的咯咯作响:“别害怕,你是公主,我能把你怎么样呢。只要答应我一桩条件,我就立刻放了你。”
“什么条件,你说。”君羽镇静地问。
袁锦衣蓦然俯到她耳边,悄声道:“其实也不难,我要你离开谢混,永远不许再缠着他。”
君羽浑身一颤,霎时面色惨白。她仰起脸,从颤抖的唇间吐出字句 :“万一我不答应呢?”
袁锦衣微微一怔,瞳孔骤然收缩,她猛地捏住君羽的下巴,反手从髻里拔下根簪子,用簪尖对准她的脸颊,轻轻划着说:“没有万一,你现在别无选择。啧啧,多美的一张脸蛋呀,要是就这么毁了,子混该多心疼。倘若你现在反悔,失去的只是一个人,如若不然,这根簪子下去,可就再也迷惑不了男人了。”
君羽深吐气息,望着眼前浓艳到极致的面孔,平静地说:“你不敢。”
她话音未落,突然感到巨大的冲力袭来,仰面倾了下去,半截腰身都倒仰在护栏外。袁锦衣揪着她的衣领,居高临下地说:“实话告诉你,我今天既然来了,就没打算活着出去。大不了咱们一命抵一命,谁也不吃亏。你已经贵为公主了,王孙贵胄什么样的男人得不到,为什么偏偏跟我抢子混,你说你说呀!”
四周的空气似乎一下子凝固起来,君羽闭着眼,任由她疯狂地推搡,始终缄默不语。其实略想一想,就知道自己根本没有理由来责罪她的。
袁锦衣依旧固执地抓着她,压抑许久的泪憋在眼眶里,终于倾泄而出:“你知不知道,我从小就想嫁给他,这一生除了他,我什么都不想要。可是你,自从你这个狐狸精一出现,什么都变了,你就那么轻而易举地,毁了我所有的一切!”
君羽睁开眼,世界急速颠倒,她艰难喘息着,漠然说:“我……我从来没有想过和你抢,你们成亲的事,我也绝不会打扰。至于信不信,由你自己做主。”
“司马君羽,事情都到这个份上了,你还想狡辩?” 袁锦衣陡然尖叫着,手上的力道不由加重了几分,“你知不知王珣前几天来袁府,告诉我父亲谢家要退婚,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子混说他心里已经有人了,以至险些被逐出谢家,你到底有什么本事,让他对你念念不忘,你教教我呀……”
君羽望着泣不成声的女子,逐渐变了神色,眼中露出迷惘:“你怎知道,他所说的人就一定是我?”
袁锦衣唇边挂着泪,冷笑道:“子混平日孤高冷傲,极少与女子接触。梅花山上,他为了你,连命都可以不要,这还不够明白吗?”
她自顾自地说着,全不曾注意到君羽愈发惨白的脸色:“既然我得不到,别人也休想夺走。是谢混先违背承诺的,那么我杀了他心爱的女人,也不该算过分。”
君羽艰难地苦笑:“你以为……杀了我就有用么?”
“是没用,但至少杀了你,比杀所有人都更能让他感到愧疚和痛苦!”她咬牙切齿地笑,眸中凝聚出一丝冷寒厉色。
寒波不溯流(中)
“你值得吗?”
“你还敢问我值不值得?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在乎他。” 袁锦衣忽地放声而笑,直笑的泪流满面,她眼睛盯着塔下,低低地说,“我已经给谢家投了信笺,他马上就会到,我要让你们后悔一辈子。”
微风在黄昏中荡着,妖冶的樱花一浪袭着一浪,仿佛是炽烈澎湃的云海。君羽仰面朝地,深深吸了一口气,浓馥的香气呛得人鼻腔发软。
“司马君羽,你记住,一切不会尽如你意。” 袁锦衣诡异地笑着,突然一把拨开她,朝白玉阑干外翻了出去。君羽惊呼一声,试图去拉住她,却已经来不及了,眼看那单薄的身躯如同苇叶飘落,带着最快的速度,仿佛是一道亮丽的闪电垂直劈下,在落英如雨中轰然崩塌。
“砰”地一声,尘土飞溅,砸开满地落花。一脉细血蜿蜒流出,沿着裙底氤氲开来,她像躺在鲜红锦缎上,横陈在白衣公子脚边。她伸出一只血手,死死抓住他的衣角,艰难地张了张嘴。
不知道她说了什么,谢混蓦地扬起头,眼底闪过一丝惊愕。君羽呆呆地站在塔顶上,俯视着他冰雪般的容颜,突然有种彻骨的寒意。她的气息卡在喉咙里,只听到自己紊乱的急促呼吸,却什么都无法出口。
而袁锦衣最后望了她一眼,带着神秘莫测的微笑,安然睡去。人群缓缓聚拢,先是袁山松问讯赶来,扑在女儿的躯体上呼天抢地,被侍卫硬行驾走了。
接着有人来拖运尸首,女子曼秀的乌发在脚下蜿蜒而过,拖出长长一匹朱砂红。这样明暖的季节,投在日影里却有些血腥。
君羽扶着楼梯,一阶阶走下塔。侍女们迎过来,对她恭恭敬敬地说话,礼貌周全,却是异常地生疏。她们也隐约听到有关公主与这个陌生女子的传闻,在她们眼里,即便袁锦衣不是君羽杀的,也是她逼死了她。
然而君羽什么都想管了,懵头懵脑地走着,从塔上下来,仿佛像过了一生那么漫长。
咒唱的佛经在耳边飘忽不定,一阵一阵,萦绕不去。人来人去,在身边匆匆游晃。慌乱中有一个小沙弥与她擦身掠过,将她撞了个趔趄。沙弥手里拎的桶滚到地上,水哗啦一下淌出来,在阳光下泛着刺眼的浅红。
像被这束灼烈的光烫住,君羽愣了一刹,闻着空气中浓重的腥味,脑中反反复复只有一句话:司马君羽,你记住,一切不会尽如你意。
袁锦衣何其的聪明,她要让她愧疚一辈子,这比杀了她都来得痛快,于是她的目的达到了。谁又能与死人抗衡?
淡青色的薄雾弥漫在空中,依依杨柳如烟行。三四月里野桃花开的正疯茂,隔着雾看去一大蔟嫣红。
君羽低着头,也没防备太多,走着走着忽然撞到一团白影,两人几乎撞到了一起。男子的身形极高,几乎遮没了头顶的阳光。闻到他衣襟上熟悉的淡香,君羽霍然抬头,慌乱地迎上他的目光。
谢混悠然望着她,神态从容不迫,此刻他乌发披散,身上的衣衫白地近乎耀眼,即便在这个时候依然是绝好的风姿。
君羽有种压抑不住的冲动,觉得伪装的镇定就要溃散。她转身就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现在说什么,怎么说,既然一切的解释都显得苍白虚伪,不如什么都不说。
刚走几步,就听谢混平静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你不想知道,她临死前给我说了什么?”
君羽停下脚步,犹豫着没有回头:“她说…是我把她从塔上推下来的,对不对?”
身后没有声音,安静的不置可否。
果然是这样。仰起视线,微刺的光穿过瞳内的虹膜,有一点点酸涩。君羽长吁口气,累的仿佛虚脱了般,默然朝前走去。
“你不觉得,欠我一个解释?”谢混折下一枝桃花,凑到鼻端嗅了嗅。
“不错,是我杀了袁锦衣,她的死我脱不了干系。”君羽坦然转回身,眼里静的没有一丝波动,“你要是想替她报仇,就尽管来吧,反正死到你手里,我也无话可说。”
“好,你既然这么想死,我成全你。“谢混揉揉鼻子,从怀里摸出一把匕首,对着阳光晃了晃,寒光乍起即灭。薄如秋水的刃上潋滟宛转,映着一双同样冰凉的的眼,直透出凛凛的幽蓝。
那一刻,君羽分明感到了杀机,前所未有的杀机。她不由打了个哆嗦,暗中后悔高估了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分量。袁锦衣不惜以死换她一条命,就是摸准了谢混的脾气,他从来不是优柔寡断的人,也绝对狠的下心肠,说到做到。
眼睁睁看着他越走越近,君羽脸色骤变,浑身不可自抑地颤抖。若不是相同的容貌,她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谢混就是曾经在山洞里拥她热烈激吻的那个人。
想到那一晚的抵死缠绵,心里突然像有把刀,无声的插进去,痛的几欲窒息。她早该想到的,飞饿扑火的爱上这种人,是多蠢的决定,明明看见火舌张狂,却还要义无返顾扑上去。
一切不会尽如你意。原来因果报应,来的如此及时。
这么想着,谢混已经从阴暗处漫步行到眼前,目光阴郁:“害怕了?你要是后悔的话,现在就逃,或许还来得及。”
君羽微微一愣,晃了晃身体,站稳了缓缓笑道:“为什么要逃?以你的身手,我能逃的了吗?”
谢混眉尖微挑,眼里露出几分赞许。他漫不经心地走近,猛地捉住她手腕,一把拉到怀里。君羽被他箍的动弹不得,只能瞪大眼睛,胸口剧烈起起伏。
谢混一手用拇指推开刀鞘,将匕尖对准她的下颚,轻轻抬了起来。君羽垂下眼帘,感觉心快跳出了嗓子眼。冰凉匕首贴在脖颈上,只要稍稍朝内一切,她这条命就完了。
合上眼,静静等待着那一刻的来临,事到如今,她已经不奢求他的谅解,既然所有的误会就是上天注定的劫数,那么任凭真相被隔绝在咫尺之外,永远也进不来。
这短短一瞬,漫长的犹如永无尽头的黑夜。
时间倏忽倒流,想起那夜他炽热缠绕的舌尖,在她颈间放肆的游移,混着龙涎香淡淡的味道,一寸一寸,不依不饶。可仅仅是几个月过去,居然就替代成了冰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