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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阵才瞧见红色斑点,在他指向的草丛里闪光,宛若珊瑚。我明白了,这些斑点只可能是眼睛。
“肉是呀人人肉。”
“走走吧。走吧。是呀。是呀是呀。”
“人肉人肉。”
讨论富有煽动性,我意识到那些怪物正在相互鼓动攻击我们。于是,我当机立断,瞄准最近的一双眼睛,立即开火。枪声掠过大街上空,同时传出一阵惊叫声,我看见一个个朦胧的阴影一窜一跳地穿过草丛。
“去拖过来,小伙子,”丹东说,“咱们看一看那该死的东西是什么模样。”
我冲出去,将我射中的那东西的尸体拖回来,扔在丹东面前。那怪物个头小,虽然死了,却似乎仍然显露与其大小不相称的凶恶。三瓣嘴,粉红色的性感嘴唇后缩,露出一排锐利的黄牙,血从脚掌流到脚爪,结成了痂。形体有点象人,但膝盖长有多瘤结的肉趾,脚趾扁平,因此我想它不会直立行走。丹东显然对怪物的弯曲的手指感兴趣,好奇地将它们扳来扳去。
“第三根手指可以正反移动,”他告诉我,“具有抓握工具、使用工具的能力。不过,我怀疑它使用过。它的肌肉组织太发达,太可怕了。”
“到底是什么怪物?我不喜欢这模样。”
“我也不喜欢,小伙子。我想,我们发现了我先前推测的嗜杀者,从它的指拇和初具人形看来,我估计可能是从人种变异而来的。不过,这怪物的其它特征又纯粹属于动物的。”
“我觉得它象我杀死的类人猿。”
“是的,相当象,但也有点象你,希拉里。”
环绕干涸喷泉的高大草丛里又响起了咝咝的讲话声,打断了我们的猜测。声音尖厉刺耳,我明白这群怪物正在鼓足勇气,准备再次向我们发起进攻。因此,我拉上手枪扳机,瞄准那些恶毒的眼睛,小心翼翼地将剩余的子弹射完,伴随着枪声又是一阵尖叫声,继而一片寂静。我知道我只为我们赢得了短暂的间歇,便急忙将枪插进皮带,拔出猎刀,丹东徒劳地挥舞矛枪,朝空中猛刺,喉咙呼呼作响。
“小伙子,它们占有优势。”他说。
我没有理睬他。我在想念玛蒂达,焦虑她的挨饿。一想到她柔弱无助,我就心惊胆战,比对自己的生命危险还要惶恐。我想象她正孤独一人呆在黑暗的公寓里,盼望我回家。也许,这正是我决定不理丹东的原因。尽管实际他象父亲般关怀我,但我从来就不喜欢他。
“做好准备,小伙子。”他说,“我感觉到,怪物又来了。 ”
话音刚落,灌木丛里爆发出一阵疯狂的、撕裂人心的尖叫声,紧接着上百个怪物向我们蜂拥而来,张牙舞爪,在猛烈颤抖的银辉里闪烁。我想我惊叫起来,只是不敢肯定是否叫了。一只怪物向我扑上来,撞在刀刃上,肚子刺穿了,还在拼命向前冲。一股热血沿着我的手臂流下去,我飞起一脚,将断了气的小妖精踢开,但立即又冲上来更多的怪物。我瞟了丹东一眼,只见老人被逼得节节后退,踉跄地撞在那微笑的孩子雕像底座,腿一软,跪了下去,怪物们立刻拥到矛枪周围,扑到他身上。随即,扭成一团的身体丛中响起一声可怕的惨叫。这时候,我已经离开了那里,凭借长腿优势,跃过那些怪物,穿过干涸的喷泉底座,进入高大的草丛里。一路上,我的心跳得快要蹦出来了。
我心想,如今坚决果断乃是生存之必需,什么理论、什么哲学都不顶用。
因此,我权衡一番眼前的形势,便抽身离开喷泉和那带着恐怖微笑的雕像,离开雕像旁边的美味,谨慎地跑走了。
一道乌云穿过月亮,顿时城市一片黑暗。一座高高的阳台上,一只鸽子在咕咕地叫。
我肯定自己甩掉了追踪,但依然没有放慢步子。也许,丹东的预兆对我的刺激之大,连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也许,我受的刺激是因为他的丧生,或者猎物匮乏,我双手空空,我们会继续挨饿。我不清楚。反正,我给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攫住,恨不得立刻回到家里,与玛蒂达相聚一块。当我从茂密的杜鹃花丛里钻出来,接近街角那座我们居住的灰色公寓时,心里一阵阵颤栗。我冲上凹皱的台阶,来到大门,手慌乱地摸索铁栅门上的锁。
慌乱中,连环锁没有打开,只好开二次。我喘着粗气,关上深重的铁门,在门厅里站了一会儿。突然,我感到精疲力竭,连站都站不稳了。房子显然安然无恙,我本应松一口大气,可是,我却愈加不安了。
我离她仍有相当一段距离,她不可能听见我的呼叫,但我还是向着幽暗的楼梯上面高喊:“玛蒂达。”
接着,我拖着疲惫的身子沿着楼梯扶手向四楼爬去。灰尘铺满二楼、三楼平台的油地毡,好象没有被搅动过,我仍然很紧张。夜晚的一幅幅恐怖景象历历在目,我一遍又一遍地诅咒丹东往我的脑子里塞满了他那些糊涂古怪的念头,诅咒他竟撒手归天。我知道玛蒂达是平平安安的,这我敢肯定。此时此刻,她准是在淡淡的月光里往后折叠易破碎的另一页,陶醉在一篇古代的文章里,留连忘返。我暗自想,明天打猎运气会好些,给她带回一些鲜肉。我想象,她会露出幸福的微笑,绽开她那多皱纹的嘴唇。用她那蹼膜手指亲热地替我扇汗。我走到我们套间的铁门前,试了试拉手,很紧。于是,我从衣包里掏出钥匙开锁。
忽然,传来轻微的声响,照理应该是一片宁静,糟了,大难临头了。
我走进门厅,沿着漆黑的走廊经过起居室、厨房和小间卧室。大间卧室的门开着,传出悄声低语。这应该是玛蒂达在朗读,但我不禁想起别的什么。我知道小妖们不可能在这里,可是,声音酷似喷泉周围草丛里小妖的话声。我惊恐万分,猛地推开房门,冲进屋里。
在那奇怪的瞬间,一切似乎都正常。虽然光线黯淡,我仍然清晰地看见玛蒂达躺在我离开她的地方酣睡,毛毯撩起围着她的胸脯,一本古代期刊摆在她那纹丝不动的手指旁边。然而,悄语声仍在继续,看来既不是从衣柜,也不是从屋角,也不是从狭窄的窗户,恰恰是从玛蒂达睡的床上传来的。随即,我察觉到本来应该随她的大肚子鼓胀的毯子却扁平了,毯子上面污迹斑斑,湿淋淋的,下面有什么东西在扭动。我惊叫一声,掀起盖在她身上的毛毯,接着拔剑出鞘。
我一口气将它们斩尽杀绝。
一时我但愿丹东还活着,让我再杀死他一次,因为他犯下了弥天大罪:他的预言不幸言中了。我失声痛哭。月亮隐退了,我坐在黑暗里,凝视着那些可怕的东西,微小的怪物,全都是我和玛蒂达生下的。我发现其中一只正在啃咬她那血淋淋的大腿,另外一只在她的乳房旁边从那残存的乳头上面吮吸血红的乳汁,露出象牙般白晶晶的尖牙齿,第三只藏在她的头发里咬吃耳朵,其余的附在她的子宫上。我将它们刮下来,它们连气都来不及出,就被我扔在地板上,砸得稀巴烂。
那一夜,凄风惨惨,我通宵坐在玛蒂达身边。我合上她的眼睛,合上那本她读过的杂志,我握着她的手,轻轻地抚摸她那手指间多硬结的蹼膜,心中想念她那奇妙的梦幻,想念美味佳肴。终于,我睡着了。
第二天清晨,我发觉自己还在挨饿。我将我们的孩子收集拢。我饿坏了,于是将他们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