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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得罪这个小报记者,不晓得他会怎么编派她,用甚么难听的字眼丑化她──
但那都不重要了,她不会在乎;重要的是,柳星野和王殿红交往的事实──这是她唯一在乎的……
如果那一切真的是事实,不是只为了新戏的宣传──不!柳星野不是那种为了宣传而会做出这种事的人那么,如果一切都是真的……
呼!易莎顺伸手抹掉额头滴下的汗。这不是个天气热得会滴汗的季节,但她此刻的心情和步调就像此时这分不清节令的季节,乱糟糟。
T台到了。她挪开黏手的衣襬,叹了一口气。
唐志摩打电话交代她送资料到摄影棚,但她根本不想来,来了一定会碰到柳星野,她不想在这种情况下和他见面。
可是……
这是工作。唐志摩在电话里这么说。
是啊!工作。她没有更好的借口。
看门的守卫给了她一张临时通行证,她看了标示,搭电梯上楼!找到第一摄影棚。
录像的工作刚告一段落,她问了工作人员,在休息室中找到唐志摩,柳星野也在里头。
“志摩,这是你要的资料。”易莎顺把资料交给唐志摩,避开柳星野。
“谢谢。麻烦你顺便将那边桌上影印好的稿子带回去整理妥后,装订起来。”
“好。”易莎顺走过去。稿子放在靠墙那边的桌上;那一旁,坐着静静托腮看着这边的柳星野。
稿子被柳星野的手肘挡着。她不看他,淡淡说了一声“对不起”,他挪开手,也不看她。
“如果没别的事,那我先回去了。”她走向门口,一边对唐志摩说。
“等等!”唐志摩叫住她,看了她和柳星野一眼说:“你们两个到底是怎么了?要冷战到甚么时候?”
没有人回答他。
“说话啊,不吭声就能解决事情吗?”
“你要我说甚么?”柳星野先开口,声音低低懒懒的。
“不用我说,你自己也应该知道怎么做。”唐志摩说:“这样漠不关心,对彼此视而不见,你们不会觉得很痛苦吗?”
“我──”易莎顺正想开口,门突然开了。
王殿红和罗仲强一前一后走进来,后面跟着他们所属唱片公司的宣传人员。
“星野!”王殿红亲热地喊着柳星野。“我就知道在这里一定可以找到你!”
“是吗?”柳星野含笑回答她的热情。
唐志摩在一旁,略略皱了皱眉。
“仲强,你也来了!”柳星野转向罗仲强。
“我是来探柳大哥的班的。柳大哥是我仰慕的前辈,希望有机会能和柳大哥合作演出。”罗仲强笑颜烁亮。
“那是我的荣幸。”柳星野脸上也充满笑。他看了易莎顺一眼,说:“对了,我跟你介绍,这位就是我跟你提过的易莎顺小姐,她可是你忠心的迷哦!”
说着,他深深盯了罗仲强一眼,深得意味深长。
罗仲强垂头一笑,万人迷的笑脸魅力四射,无懈可击。他含着笑说:“是吗?那可真是我的荣幸。”他转向易莎顺,微征鞠躬说:“易小姐,初次见面,请多多指教。”
演员就是演员,全身都是做戏的细胞。易莎顺回了礼,沉默地看着柳星野。
虽然这是巧遇和偶然,不是他刻意的安排,但他为甚么要那么说?他根本没必要介绍她和罗仲强认识──
她已经解释过了,她根本不崇拜甚么偶像,更不是罗仲强的迷,但他为甚么还是要这样做?
他不会给她答案,她知道,因为他又说──
“哦,对了,殿红,这位是──”
“易小姐,我知道,我们见过。”王殿红走到她面前,含笑伸出手。
那个笑,甜甜的,带着挑衅。
她知道些甚么了吗?易莎顺疑惑地伸出手。
柳星野把所有的事,关于他们的所有的事,都告诉眼前这个女人了吗?
不然,她为甚么对她那样笑?那种挑衅的笑法……
“仲强,莎顺第一次到摄影棚来,你带她四处逛逛吧!”柳星野撮和甚么似地说。
“易小姐,我有这个荣幸吗?”罗仲强笑玻Р'地,殷勤地探问。
“啊,不……”易莎顺措手不及地摇头,有点嗫嚅。
“不必客气,反正我也闲着没事。”
“真的不用麻烦,我还有工作要做。”
“仲强,你也真是的!易小姐是唐先生的得力助手,你要带走人家,也不问问唐先生,还想充当甚么护花使者!”王殿红突然尖着嗓子说。
罗仲强一愣,呆呆地看着柳星野。
柳星野朗笑说:“再严苛的老板,也有放部属休假的时候。是不是呢?志摩?”他拍拍罗仲强的肩膀说:“去吧!仲强,带莎顺四处逛逛。”
易莎顺没有再拒绝,负气地跟着罗仲强离开休息室。
“殿红,麻烦你出去吧,我跟志摩还有事情要商量。”易莎顺一离开,柳星野立刻对王殿红下逐客令,神态一点也不像报纸渲染的那种热恋中的如胶似漆。
他的神情,看起来那么疲惫,丝毫没有陷入情网中的痴迷和光采,倒像背负甚么负担似地。
“这样好吗?星野?”唐志摩望着被用上后紧闭的门,没头没脑地问道。
“甚么好不好?”
“你别想瞒我,我看得出来。”
爱情虽是无法传授、只能心神意会的事,他仍看得出来,柳星野并不是真的爱上王殿红;他看她的眼神中,并没有感情的色彩。
“你为甚么要这么做?”唐志摩又问。“为甚么要撮和莎顺跟罗仲强?”
柳星野顺头看他一眼,笑笑地,没说甚么。
“我不懂!真的不懂你心里在想甚么……”唐志摩喃喃说着。
“既然不懂,那就别去想太多。”
“但是,我越来越不了解真正的你了。”唐志摩摇摇头,困惑地说:“我看得出来,你对那个王殿红根本没有任何感觉,为甚么要费力演这出戏,招惹不必要的麻烦,而且还那么认真?还有!你一向不欣赏罗仲强,为甚么处心积虑撮和莎顺和他?究竟是为甚么?”
唐志摩问题连连,柳星野托腮看着他,久久才站起来,走到镜子前,透过镜中的空间,对着镜中的他说:“我希望莎顺能幸福。只要她能幸福,我愿意为她做任何事──任何事。”
那些话他说得很慢,慢得深情。
“这跟你做的这些事有甚么关系?”唐志摩仍然想不透。
柳星野淡淡、静静一笑,平静的说:“罗仲强是莎顺的偶像,莎顺很崇拜他。”
“这怎么可能!”
唐志摩皱着眉,不相信。以他对易莎顺的认识,她根本不可能迷上像罗仲强那种偶像明星;更何况,她亲自对他说过,她在意的是──
“不可能的!你一定弄错了……”唐志摩摇头说。
距离太近,反而会看不清;而柳星野总是把自己抽身离得远远的,在这种又近又远的关系交替混淆下,真实的感情模糊一片,终至甚么都看不见。
如果那个黄昏,易莎顺语意晦涩的那番话是她真正的心情,那么她在乎的应该是镜子前的这个人──
但这份感情无法说、不可说,所以她眼里的落寞才会那么深。
她说她要有人爱她爱到死──她是否有些悲伤这份感情的不可能,才会有那种想望?
柳星野对她来说,是又近又最遥远的人──
“星野,我们认识这么久了,有件事我一直不明白……”唐志摩慢慢地、坦然地看着柳星野。“这件事我很久以前就想问了──你为甚么会监护莎顺?你跟她并没有任何关系……”
“不……”柳星野回头,神色的伤感很深浓。
唐志摩屏住气,凝神等待。
柳星野征征仰头,回忆往事般,眼光慢慢迷蒙。
“我年轻的时候很坏,”他堕入遥远的时光,声音很遥远,缓缓、淡淡地荡开。“结党成派,到处打架滋事。那一晚我记得很清楚,是个阴冷湿寒的下雨天──时间很晚了,我离开桌球室正想回去,中了埋伏,在暗巷子里被前来寻仇的对方帮派堵上。对方抄了家伙,而我只有一把随身携带的小刀。”
“没多久,我身上就全挂了彩。这时刚好有个倒霉的夜归人经过,无端被卷入这场械斗中。那个人为了保护我,被砍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救护车还没到,他就断气了。”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人是住在那陪巷子底的人家。那一带全是破旧的违章建筑,环境极槽。那个人为了养家餬口,经常工作到深夜。那一晚,他为了救我,当了我的替死鬼,留下了身体一嬴弱的妻子,和一个三岁的女儿。”
“等我伤好了以后,我常常偷偷去探望她们。她们并不知道我,我也不敢露面。有一晚,我偷偷又去探望她们时,在暗巷子里又被对头帮派堵上。对方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把武士刀,存心要我的命。”
“我本来有机会可以脱逃的。可是那时不知为甚么,那个三岁的小女孩竟然跑出来,刀子挥向她,我满眼只看见那个人挡在我身上,不顾一切保护我的情形。”
“我扑向那个小女孩,霎时只感到一阵尖锐的痛楚从我背上炸开。小女孩的哭声惊动了左右的人家,我模糊看到许多人向我们跑来,然后我就失去知觉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我人已经躺在医院。我父亲把我送出国,扣去我的护照,派人监视我,就这样过了四年。四年后我回国,又到了那条暗巷子,才知道那个女人因为操劳过度,已经死了,孩子被送到孤儿院。”
“我在孤儿院找到那女孩。我不敢收养她因为我没有那个资格。我没有资格让她喊我一声‘爸爸’。她的父亲因为我而死,她母亲也因为如此才操劳过度死去──我是凶手,我害了她一生的幸福──我是凶手!”
“所以,只要她能幸福,我愿意为她做任何事,任何事!不管是甚么,我都在所不惜,只要她能够幸福……”
很长很悲哀的一段往事。唐志摩凝目望着柳星野映在镜底的背影,那道狰狞深长的伤疤背后,原来隐藏着这样一段感伤的过去。
“她不知道自己的过去?”唐志摩心情沉重地问。
柳星野缓缓摇头。
两个人都没再开口。
柳星野初入演艺圈,就以反叛性格的角色震惊所有人的眼光。而后主演唐志摩得奖小说改编的作品,一举成名。两人也因为一意气相投,结成莫逆。
那一段时间,唐志摩目睹柳星野如何疲于奔命在工作中,只为了给易莎顺舒适的环境、富足的生活。他看他不眠不休的工作,日以继夜地拍戏,所有的辛苦疲劳,只为了那个孤独的小女孩。
现在他才明白,他那是在赎罪。
“但你为甚么将她送到寄宿学校?”
“那是因为──我不能爱她!我没有资格爱她,我也没有资格接受她对我的感激和关怀!”
“你这样根本就是逃避!”唐志摩不由得想起那些年,每回他去探望易莎顺时,烙在她眼里的那些又深又荒凉的寂寞。“你知不知道当时对她来说,她最需要的是甚么?是爱!是你的关心和善待!你知不知道那些年来,她是用甚么样的心情盼望着你?你让她的期望落空,却还侈言甚么都是为了她──”
“我知道,可是我不能!我没有那个资格!我害死了她父亲,害她家庭破碎,我有甚么面目以她的恩人自居,接受她的感激?我有甚么资格去拥抱她、爱她?”
“所以你干脆送走她,逃避一切?”
柳星野垂下头,默认着。
“你怎么可以这样做!你知不知道,那对她来说是多残忍的一件事!”唐志摩大吼。“我真是看错你了!你根本是一个懦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