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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岚突然感到十分困乏,似乎从来没有这样困乏。他躺到另一张床上,眼睛迷登着,但还是不忘说:“十二点之前一定要再喝点稀饭。”说着话,却就睡着了。宁宝兰低低地喊了他好几声,见他没有回答,只好不再喊。宁宝兰却没有睡意,呆呆地坐着。长久在病房里圈着,空虚乏味,能睡就睡,已经开始黑白颠倒。
看看快到了十一点钟,宁宝兰觉得肚子有些发空,应该再吃点东西。她起身下地,过去推齐岚,可推了几次,齐岚只是哼哼,并不起身,似乎睡得更沉。宁宝兰想,齐岚侍候自己,一定非常累了,便不再喊他,而是到桌子前,给盛着稀饭的饭盒里倒进一些热水,温度正合口,她便呼噜呼噜地全喝光了。她把饭盒拿到卫生间,洗干净,便上了床,闭了灯。
她躺着,即将睡过去时,忽然觉得一种异样,似乎身体飘浮起来,直在空中飞。浓云重重,四外无光,眼前一片黑暗。她努力地飞,想飞出这片黑暗。可是,无论怎样努力,那浓云仍然密密实实地围着她。她喘不上气来,开始嚎叫,可嗓子哑了,竟叫不出来,只觉得心脏十分难受,身上似乎有千万根针在扎着她,后来连肚子也难受起来,肠搅胃翻,犹如被针扎着一样。她觉得自己变小,越来越小,全身都被吸进一个小洞里。她被紧紧地箍在小洞里,身子挣不动。蓦地全身一阵膨胀,她一阵恐怖,再次嚎叫,觉得自己的身体要碎裂了。她心里清楚,这是自己所不能制止的。果然,她的身体骤然爆裂,散成了一块一块的,在空中飘着。她觉得自己完了,这一生全完了,什么都没剩下。可不知怎么弄的,她的身体又恢复了,她看见了前面闪过一个个影子。那是鬼影。她从小就不怕鬼。那些鬼都穿着白衣服,一个个青面獠牙,面相凶狠,直照着她冲来。有的鬼还带着钢索,准备抓她。她竟然害怕起来,使劲地跑。可再也跑不动,有气无力地萎缩到地上,全身正在溃烂……
当这些幻像在她脑海里出现的时候,她在床上做着各种奇怪的动作。她闭着眼睛,时而蹬腿,时而两手乱舞,时而身子翻腾着,做着打架的动作。后来,她竟从床上爬起来,闭着眼睛在地面走。她走得很慢,但不时出现武打动作。幸亏屋里表面上没有东西,这是医院所规定的,怕精神病人随时发作而乱砸东西,造成不必要的伤害。她折腾了好一会儿,颓然倒下。幸亏她正好走到床边,竟很神奇地倒在床上。那些幻像都没有了,她也不再乱动了。但被子却没盖,只是穿着病号服,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五点多钟,齐岚醒了。屋里微亮,他看见宁宝兰穿着病号服躺在床上,正睡觉,却没盖被。他急忙过去将被给她盖上。他晃晃头,有种不舒服的感觉。想了想,这一宿太诡异了,睡得挺沉,还做了不少梦,竟梦见了穿着白衣服的鬼,在面前晃来晃去的。他是个凡事都处之泰然的人,不怕鬼。他静静地呆在那里,看着鬼乱飘乱摇。他的手里不知怎的出现了一盆猪血。他听过迷信篓子讲过,说猪血可以灭鬼。他端起猪血盆,用力朝鬼泼去。鬼躲开,仍然在周围闹来闹去。齐岚冷眼看着。后来,鬼溜走了,他才睡得沉了。
咋会做这样的梦呢?
他从卫生间里拿出热水瓶,坐着轮椅,出外到热水房里打开水。此时天已大亮,水房里,王汉正站在热水器前,等待着。
王汉很热情:“你也来打水?这水还没烧开呢,才七十度。”
“哦哦,那行,等一会儿吧!”
“你先去忙,等水烧开了,我叫你。”
“谢谢!”
齐岚很有些迟疑,因为他信不过王汉。可是,他不愿意跟王汉多寒喧,便把热水瓶放在水房,操纵着轮椅,来到走廊里,透过窗子,看着外面。
外面的大院子里,没有一个人。已经是初夏,院子四周树木都在努力地挺着腰身,摇拽着绿叶。越过高大的围墙,可以看到苍茫的天空中,出现了第一缕阳光。
“水开了!”水房里,王汉喊起来。齐岚的轮椅转动着,进了水房。王汉已经将他自己的水瓶灌满,正想拿齐岚的水瓶,替他灌水。齐岚忙过去,拿起自己的水瓶,发现刚才忘记倒掉瓶里昨晚残留的剩水,便倒了水,还涮涮水瓶,把水灌满了。
齐岚不知道,他犯了一个错误。
一百三十、跳动的录像
齐岚操作着轮椅,拿着水瓶回屋,宁宝兰醒了,正依着被,呆呆地坐在床上。齐岚喊她一声,她没有回答。齐岚惊讶了,过去将轮椅紧靠在床边:“你咋的了?”
“没,没咋样。”
宁宝兰有气无力,脸色腊黄,似有大病,情不自禁地呻吟了一声。
“哎呀!你到底咋的了?”
宁宝兰打了个喷嚏,期期艾艾地说:“我好象……好象有点感冒,浑身难受,尤其头,头疼得厉害。”
“我起床时,看见你穿着病号服睡觉,没盖被,可能冻着了。”
宁宝兰微微地摇头:“不对,不对,我的头这么难受,很不对。我昨晚,做了梦,那么多的梦,好恐怖的梦。”
齐岚瞪大眼睛:“什么样的梦。”
“我梦见了鬼,白鬼,很多很多的白鬼,在我周围飘。”
齐岚叫起来:“我也梦见了鬼,白鬼。而且,我昨晚怎么睡得那么沉哪?这不对劲啊!咱们是不是被人灌了什么药?”
“能吗?”宁宝兰疑问,她显然很想弄清真相,但却不得不躺下,长吁一口气,鼻子囊囊地说:“岚子,确实不对头。我难受,很难受,不应该这样难受啊!我今天,可能做不了那个无抽搐电疗了。”
“咱不做,咱可以向医院申请,不做!”齐岚斩钉截铁地说,“宝兰,咱们很可能被人下了毒手。你好好想想,昨晚,咱都干啥了?”
两人回想一阵,所做过的事情很简单,都摆在那里。
齐岚总结道:“咱吃的晚饭,肯定没有问题,因为咱俩吃完饭后,还呆了两个来小时,一切都很正常。我就是临睡前,喝了点水,很少的一点水,其实只是润润喉咙,没喝多少。这是一种卫生习惯,临睡前不宜多喝水。而你呢,是不是把我打来的开水,泡饭吃了。”
“对呀,我泡了不少。”
“这就对了!宝兰,咱俩喝的水有问题!水房里的热水器可能被人下了药。我喝得少,所以挺住了。而你喝得多,因此受到了极大的折磨。这种药所产生的危害,看来是巨大的。”
宁宝兰点头称是,想了半天,嗓音发颤地分析道:“也就是说,由于药泡在开水壶里,药量不大,所以咱们虽然服了,但还能挺过去。如果把整个药片吃进去,那确实是灭顶之灾!看来,罪犯真的把手伸进医院里了!柳林分析得对,咱们进了精神病院里也不安生!不仅仅是那奇谷的事儿,可能还跟我家的古董有关,他们想得到古董。”
齐岚点头:“一定是这样的!咱们的怀疑没有问题。宝兰,我得去查查录像。既然他敢下药,就一定可以查出来。”
宁宝兰微微摇头:“恐怕,他敢这么干,就一定有后手,还不如把柳林和欧阳凡找来。”
齐岚说:“是。咱们要尽量向他们提供情况。我早晨去打过热水,把水瓶里残留的热水都倒掉了,还涮了瓶子,没有留下证据,这损失很大。但一早起来,王汉就呆在热水房里,等着水开,也很可疑。弄不好,这毒就是王汉下的。”
宁宝兰再度点头,可说不出什么,又忍不住呻吟几声,说:“岚子,你去吧,该查啥就查啥,我休息一阵。”
齐岚坐着轮椅出门,仔细琢磨了一下。他知道,昨天晚上,监控室的保安不是欧阳凡与柳林原先找过的保安。因此,他又到小卖部,买了两盒烟,随后来到监控室。
齐岚把两盒烟塞进年轻的保安手里,说:“我昨晚睡死了,我女朋友很可能出了门,不知道干了些什么。她是精神病,如果干出了不好的事儿,我是有责任的。请老弟一定帮帮忙。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年轻的保安犹豫一阵,放他进去了。
可翻看了昨晚的录相,却没查到谁到水房里下药。九点到九点半之间,共有三个人到水房里打过水,那都是些老人,脚步蹒跚,不像是干坏事的。而最令人怀疑的王汉,是八点钟去的水房,自那以后一直到十点半钟,即齐岚已经打完水,他才再度去了一次水房。如果是他下药,那八点钟以后,水里就应该有药了,那三个打水的老人也应该中了毒。
齐岚离开监控室,坐着轮椅在走廊里溜,注意昨晚到过水房的老人。此时正是人们起床、打热水的时候,他们在屋里出出进进的,一个个都很正常。尤其通过他们打开的门,可以望向屋里,里面的病人也很正常。
这是怎么回事儿?
快八点钟时,护工们进来,收拾卫生,整理房间。护士长也进到病房走廊里,大喊大叫的,主要是挑剔护工。趁着她脾气顺了一点,齐岚过去,提出宁宝兰今天不能做无抽搐电疗。
“为什么?有病不就得治吗?你得相信科学,这种电疗对病人有百利而无一害,你不要相信社会上的传言。”
“我没有相信那些传言。只是昨晚她可能感冒了。”
护士长恶狠狠地瞪他一眼:“那你找主任吧,由他决定。”
离开的时候,嘴不郎及的:“连家属都成了精神病,疑神疑鬼的。都这份操性,还想治好病吗?只等着进二道沟(安城市火葬场的地名)吧!”
看着她那肥腚扭搭扭搭的,齐岚无奈地摇摇头。
齐岚便到主任室。左向伟正坐在桌前看资料,头也不抬。
“左主任,我是宁宝兰的家属。宁宝兰昨晚感冒了,今天浑身不舒服,尤其头疼得厉害。她想再休息几天,不做电疗了。”
左向伟抬起头来,客气地说:“你坐。”
这真是客气话,其实齐岚就坐在轮椅上,还去哪里坐?齐岚礼貌性地动动身子。
左向伟耐心地问:“你们是不是对电疗有误解?”
“没,没有误解。”
左向伟却不听他解释,而是慢条斯理地解释电疗的作用。齐岚几次想打断他,承认那机器的好处,承认这都是科学,承认他的话完全正确,可左向伟不听他的,只是说下去。
“你是病人的家属,有些科学,你得掌握。你也不要信网络上传的那些不负责任的话。现在,对精神病的治疗,确实有很多的说法,也确实有很多的试验。我就是在进行试验。但是,我却坚信,历史上行之有效的,确实对病人有好处的,就不应该随便废除。比如说厌恶治疗,用电针,还有临时性的捆绑等等。我认为,这些都是可以用的。我不管别人怎么说,怎么做,可在我这里,我鼓励采取这些措施。国家有法才能顺行;精神病院采取厌恶治疗,让病人在本能上遵法,才能奠定他的心理基础。有人说,病人发作起来,用药就行。药确实行,可以让病人暂时安静下来,但却产生不了惧怕心理,下次发狂时他还会闹。所以,我是坚决主张采用这些传统手段的。”
“是,是的。”
“你回去,再跟病人好好研究一下。无抽搐电疗,我的建议,还是要做。那些感冒啊、难受啊,一定会随着机器的作用而消减的。请你相信一个医生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