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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很大,透过外间依稀才看得到里间的屏风,没有想象中的哭号,甚至连啜泣都没有,顾敏之心都要从嗓子里跳出来了,他慢慢穿过屏风,看见他的表妹,一个人跪坐在床边,双手握着床上面色惨白的少年的手,低垂着头。
他上前扶起卓云釉的头,只见她红色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瞳孔的聚焦点不知在何处,麻木地眨了眨眼,对他轻声地说道:“我弟弟……死了。”
帐顶的绣球红的刺眼,顾敏之终于见到卓云釉口中的十四颗南珠——眼下高高的悬在上空,未改半点颜色。
他不忍,慢慢把她带进怀里:“阿釉,哭吧……”
卓云釉埋头,她眼看着卓云陶退的烧,热度下降的安心很快便被冰冷的恐慌所替代,颤抖着双手去探鼻息,等待了良久的无反应让她平静了下来。
哭么,没有力气了。
从她收回手的那一刻起,世间早已日月无光,星辰同坠。
睁眼,已是黄昏,眼前是帐顶,卓云釉扭头,环顾一周,她认识,还是顾府,还是她以前住过的屋子。
“云釉小姐,你醒啦。”小丫头眼尖,连忙扶她。
顾敏之来的时候她正在慢条斯理地喝着一碗粥,温顺得让人不习惯。他眼看着她一口一口地全都喝掉,抬头对他嫣然一笑:“有没有人找我?”
他惊愕,她那日在院中晕倒在怀之身侧,而后昏睡了将近两日,醒来却很平静,还对他笑,而且最诡异的就是她的第一句话。
她这么直接,倒是他之前准备的话开不了口了,犹豫了好久:“是有人找过你。” 说话的时候他少有的磕巴了一下,“但是,你安心呆在这里,其他的事情……不用担心。”
“我要回家。”
“住在这里不好么……阿釉……”
“我、要、回、家。”卓云釉很是坚定。
他不得已,语声带着不忍:“这次死伤了很多人,舅父肯定是脱不了干系。卓府和窑厂都已经被封了,你回不去的。”
“凭什么!”卓云釉站了起来,蓦地起身她身形都有点虚晃,他连忙缓住她。她向后退开,神色激动,“是找我的那个人干的?”言罢就要向外走。
“你别去了!你去了也没有用的。”顾敏之拉住急怒的卓云釉,被她狠狠拂开,只得厉声喝道,“那个人,姓陈!”
卓云釉忽地站住了。
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但都不如这一件来得震撼。
真是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她忽然明白了一切——为什么那人对碟香势在必得,为什么卓父一再忍让避退,为什么卓家百年基业一朝被毁,为什么那人可以只手遮天,为什么姑父会选择置身事外……归根结底,只有这一个解释。
陈,乃国姓。
“阿釉,你不要再管了。”顾敏之上前揽住她,“我不想失去你……这件事父亲答应会处理的,一切都结束了……死者长已矣。”
最后一句,是劝她的。
“怎么会结束……”她惨然开口,“那是我的亲人……我怎么能够不管?”
话问得尖锐,他无法作答。
过了好久,久的他都以为她不会再讲话了,但是她却好像下了很大决心:“好,我可以不再管。但是,帮我一个忙。”
顾敏之茫然地看着她,为她的妥协而惊讶,却听得她接着开口:“告诉那个人,他要的东西我有。我想和他见一面。”
她神色平静,甚至没有一滴泪。
难怪别人都说真正的伤是看不见的,而真正的哀也是哭不出来的。
卓云釉,十三岁时明白了这一点。
顾敏之自是说通了顾淮,第二天一早她就见到了人。地点,是在永宁街口的一个酒楼,闹中取静。来人气派得很,整个小二层都被包下了。卓云釉一直坐着顾府的轿子到了门口,下轿看着酒楼那个鎏金的牌匾——腾升酒楼么,记下了,以后再也不来。
“听说卓小姐找我,在下张禹。”来人是一个微微发福的中年男子,留着胡须,眼睛里写满了精明,“不知何事?”
卓云釉当下只厌恶极对方居高临下的态度,她家逢剧变,无力应酬,只瞥了他一眼:“我找的是你主子,你别自作多情。还有,收起你那套官场上的作风,别在那给我装无知。”话说得刻薄又无礼,直教人下不来台。
张禹却是涵养好得很的样子,听着卓云釉的话也不生气,只是说道:“卓小姐既是这种态度,我们就不好谈下去了嘛。”
“我对你本身就无好感。况且,”卓云釉回答得很傲,“我就是一直这个态度,我不信你敢拍桌子走人。”
张禹有些惊讶,被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噎得不轻,但也不好发作。他倒也不周旋,坐下亲自给卓云釉斟了杯茶:“那既然这样,我们便开门见山吧。卓小姐手上当真有我们要的东西?”
“你主子若不信,也不会让你来了。”她不愿意兜圈子,“我们直接谈条件吧。”
其实打从看到张禹的第一眼起,就知道他一定是云陶口中的“那人”,一下子就觉得面目可憎得很。
“好。”张禹捻须,“只要卓小姐给出东西,卓府之物嘛,我们定当物归原主。”
“只是东西么?”她反问。
话问得没头没尾,张禹反应了一会,恍然。“呵,当然不止。”他道,“正如之前承诺令尊的,卓家即便是以后不卖茶,这天字一号的招牌也是你们的。”
听到提到父亲,她心头酸涩,觉得刺耳,挑眉:“我手上有近一百三十斤的碟香茶叶,你们的交换只有这些?”
“还不够么,卓家的东西我们如数奉还。”张禹语气仍然平和,但是夹杂着一丝警告的意味,“本是求炼茶制法,现在退而求其次,我们愿意收下这批茶叶。你要知道,卓家窑厂的事情,处理起来是多么的棘手。单就这一件事,卓家的家产就可以全部充公,令尊不在,卓小姐你只怕是在劫难逃。”
他们早就知道以卓奕的精明,今年是炼茶年,他断断不会真的放弃卓家基业,所以他们一再施压,却没想到真的会闹到鱼死网破。虽然自己没有被波及,但是手下的很多人却是折了进去,而且动静闹得这般大,主子很是恼火。整个永宁卓家,现在只剩下这么一个小姑娘。女子嘛,恩威并济一下,总归谈起事情来容易多了。张禹自知这件事情处理得很是不当,眼下只能尽力弥补,好戴罪立功。
卓云釉倒是没有露出他预料中的担忧神色,只是开口道:“你也别生气,不必这般吓我。我处事不深,但是也多少知道,怎么尽快把这件事情压下去,你们比我还着急。你也知道,这世间已经没有人会炼碟香了,我手里的茶叶自然是仅有的,要价高一点不过分吧?
其实我的要求不高,你们把我家毁成这样,又财大势大,我也不能做什么,只想安心过好今后的日子。家父和胞弟尸骨未寒,我想好好地送他们最后一程。你许的条件我答应,但是我要现在就兑现。你也不要着急,毕竟我只有一个人,你们想解决我,自是容易。你先让我回了府,所有的茶叶,我一定给你如何?”
“行。”张禹思索片刻,应承下来,“卓府可以立刻解封,但是不知道卓小姐准备什么时候给我茶叶?”
“这个月二十九吧。待我处理完家中事宜。”
“好。”他答应,“希望卓小姐可以信守诺言,莫做傻事。”
话里威胁的意味十足。
“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上香了。”卓云釉只作是没有听懂,起身道,“张大人是吧,我也劝你,莫做傻事。”说完便默默下了楼,也没有人敢阻拦。
“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看着她的背影,张禹低声骂了一句。这个卓云釉说话的神色和卓奕简直一模一样,想着,他便狠狠啐了一口。
卓云釉上轿后,轻声知会旁边的小厮:“你去明府,告诉明二公子,就说卓小姐想着欠他人情。”
言毕,默默闭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醒来的时候,是接第一卷的回忆,这个时候云釉已经知道顾淮参与加害卓家、敏之献上金印,所以她对敏之的感情是比较微妙地,属于山洪爆发前的宁静
☆、绵延红海
太坊六十二年六月二十九,永宁城中红金彤楼,木质栏杆五色彩绦掩映中,清高悠长茶香缕缕飘出,城中百姓倍感惊奇,纷纷聚于闹市。
茶道乃修身养性之道,太坊茶道大行,王公朝士无不饮者。泡茶本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简单得来只要两个动作就可以了:放茶叶、倒水。但是在茶道中,那一套仪式又过于复杂或是过于讲究了,一般的老百姓肯定不会把日常的这件小事,搞得如楼中少女这般复杂:
先将玉壶中用来冲泡的泉水活火加热至微沸,壶中上浮的水泡,仿佛“蟹眼”已生。取初沸之水,注入瓷壶及杯中,温热壶盏。素手请来冲罐,置热水于白色茶洗,浸白瓷反边敞口瓷碗,致清致洁。左手执随手泡,开水注入盖碗,未及小半,右手取杯将温杯的水倒入茶船中。取茶则,轻拨茶叶至茶荷中,复请佳茗入宫,将香叶、嫩芽静置于盖碗中。取壶冲水至杯的七分满,干茶充分吸取水之甜润甘醇,初步伸展,四溢茶香。
一系列动作完,但见素白衣袖随风漂浮,卓云釉三指执盖碗,掀起杯盖,沿茶盘边轻抹,将浅碧色新茶注于杯中,低头品茗。
围者顿悟“清茶一盏亦醉人”,初见润茗,已全心进入到澄淡闲逸的境界之中,真是鼻观舌根留不得,夜深还与梦魂飞。香气文秀,类似淡雅花香,沁著茶香吐露芝兰之气 。虽未尝到,但是已经感到舌尖微甜,一股幽雅慢慢从鼻端沁到咽喉,四肢百骸是说不出的轻松快慰。
卓云釉自是低头,不顾楼下窃窃私语的众人,心下只道红金彤楼果真是够招摇,连带着这倾世难见的碟香茶,只怕是全永宁的人都聚了过来。
不过今非昔比,她没有想到当初借来的红金彤楼,如今会这样派上用场。最近她一直在忙心着卓府的事情,不愿高调,所以即便卓府名声在外,她也一切从简。前来吊唁的宾客们都在议论着,眼前这个还是不是那个不知世事的娇小姐,为何表现得这般的镇静大方,礼数周全,果真苦难是成熟的最好良药。
卓云釉知道,云陶最后一晚不会是无意提起要住进她的屋子的。那日与张禹那个死老头纠缠过后,她便回了卓府,他们之前已经把府内搜了个底朝天,恐怕连张禹那个自视精明的人,都以为她只是为了料理家事。
谁都没有想到,真正的宝贝全部都藏在小姐的闺房床板之下——一百多斤的茶叶被厚厚的油纸包得严严实实,足足十来层,不漏一点缝隙,不露一丝气息,小心地藏在木箱里。此外卓家的账本、房契地契……所有的一切,都在这里。
卓云釉是在弟弟走的那天清晨发现的,她甚至不知道这些是什么时候放来的,但是她清楚地看明白了四个字——保全家门。
这是卓父、云陶拼死护住的。
现在,要由她来成全。
她知道,现在所有的东西都已经掌握在别人手中,整个卓家只怕都没有这一百多斤茶叶来得珍贵。
但是如果毁了这些茶叶,那么其余的也都是一团废纸。
既然,她选择了保全家门,她已无退路。
张禹万万没想到自己是被这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