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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人的脸涨得更红,似乎是给气红的。“在我的包里。”她边嘟哝着,边拉开腰包的拉链,取出钱包,顺手递给佩吕斯奎尔。“你们有什么权力审问我,哎?”她问道。
佩吕斯奎尔装做没有听见,打开钱包,扫视了一眼里面的全息图。“西尔韦斯特里太太,”他说,“请讲一讲这两个小时里你做了些什么?”
“讲一讲我做了些什么?你简直是个大傻瓜?我这身打扮会做什么呢?我在慢跑哟,可不是。我们这些人爱锻练,不愿整天呆在家里,困在网络里发体。对不起,警官,”她上下打量了佩吕斯奎尔一番,接着说,“我用错了字眼,应该说是肥胖。”
他们在夜幕降临前遇到六个人,九点前又遇到几个人——两位慢跑者,一位连大脑皮层个人接口都没有的流浪汉,两位医生,四位在拉电缆的纽约信息网络的技术人员——无论怎么想象,都没有、人与狼沾点边。另外几组报告的结果大同小异。当佩吕斯奎尔和佛洛伊德慢慢走近华盛顿广场下面的碰头地方时,他开始泄气了,对驱使他出门来到这儿的老一套推理与直觉怀疑起来。可能他猜错了。也许狼真的满足于在网络里捕杀,数字人血和虚拟人肉仍然充足,完全够狼充饥解渴;也许他曲解了狼的行为模式,对当时在米尔贝里大街他和狼搏斗所感受到的狼的疯狂与嗜血判断失误,误解了狼为什么要重返它在克里斯托弗大街“速溶咖啡馆”外面猎杀哈里·威尔科克斯的现实地点。
然而,突然一连串的枪声划破了夜空。哦,他的猜测不幸言中了。
佩吕斯奎尔用大指拇按了一下电台。“报告。”
“我是迪亚基特。它在我们南面,中尉。”
“我是布朗。我和拉希德——都平安无事。”
接着传来亨尼西的声音:“它盯上了纳瓦斯,中尉。天啦,它到手了。”
“你在哪儿,小伙子?”
听不大清楚亨尼西说的话。紧接着纳瓦斯的惨叫声和狼的嗥声,掩没了他的话。
“喂,告诉我们你在哪里!”
“我打中他了,中尉。我向上帝发誓,我打中了他两次,但毫无作用。”
“挺住,小伙子,我们马上赶到。告诉我们你的位置!”
佛洛伊德少尉已经上路了,朝城里跑去,手里提着一只旧式以色列制造的半自动步枪,又短又粗的枪管朝天。他大步流星,佩吕斯奎尔跟了几分钟就被抛在后面,实在跑不动了,偏偏倒倒地在8号大街停了下来。他快要晕过去了,背靠电线杆,上气不接下气,少尉便独自前行。话筒里继续传来亨尼西的声音,但被狼嗥声盖过,显得含混不清。接着嘀嘀哒哒地响起一梭子弹连发的清脆声,声音从电台传出,立即响彻夜空。枪声来自南面三四个街区远,或许是西面同样远的地方。
亨尼西的声音戛然而止。
佩吕斯奎尔强忍住呻吟,不顾一切地拖着沉重的身躯又出发了。他气喘吁吁地蹒跚而行,使出了吃奶的力气。
这时他才第一次注意到月亮升起来了。还好,是一轮满月。
“我看见他们了,中尉。”传来格雷恩伯格的声音,“纳瓦斯倒下了,亨尼西也倒下了。”
“佛洛伊德少尉在哪儿?”
“我没有看见他。不——等一下——他在那儿。呸!呸!”
佩吕斯奎尔又听见枪声大作,但这次不是嗒嗒的连发,而是不紧不慢的点射。
“怎么啦,杰姆?他妈的究竟出了什么岔?”
格雷恩伯格没有回答。佩吕斯奎尔在7号路街口拐了弯,前面一个短街区不远的地方,格洛夫大街和布立克大街相交,形成一个锐角,狼就在那儿。
月光与街灯的钠光交融,照亮了这个地区。马路上匍匐着三具躯体,一具在人行道上,另外两具在狭窄的街道中央,有一具还在抽搐、呻吟。尽管光线黯淡,佩吕斯奎尔仍然能远远地分辨出躯体周围及身上衣服溅满的血污。在交叉路口的另一侧,迪亚基特和格雷恩伯格凭借树木、罐头垃圾和停靠小车的掩护,正小心翼翼地向现场摸去。
狼嗥叫起来。
狼头往后一扬,耳朵紧贴头部,嘴筒戳向天空。嚎叫声在夜空回荡不已,时高时低,充满蔑视与挑战。那是原始野性的怒吼,是返祖远古的咆哮,令佩吕斯奎尔不寒而栗……倒不是由于恐惧,也不是由于不祥之感,而是内心的一股感应电流油然而生。
他朝狼缓缓走近。狼猛然掉头向着他,一双眼睛犹如两颗火炭,从可怕的嘴唇里露出一排尖刀似的利齿。佩吕斯奎尔蹲下来,小心翼翼地将枪的激光瞄准系统对准它,一个微小的红点立时出现在狼的胸部。但他瞄而不发。
狼一步步向佩吕斯奎尔逼近,他密切注视着狼的动作,感到情况有点异常,却又莫名其妙。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怪物,心想这与自己的生死存亡攸关,他绞尽脑汁,琢磨究竟是什么异常。
街的另一侧格雷恩伯格和迪亚基特开火了。几颗子弹射穿了狼,从它的身体左侧打进去,从右侧爆炸出来,血肉横飞。狼惊叫一声,顿时自愈,旋转了一下,向他们扑去。
佩吕斯奎尔豁然开朗。
这一幕情景真相大白:原来他们不在网络里。尽管如此,他们面对的是狼,不是人。他站起来,一只手在胸前画了画十字,另一只手端枪向空中开火,把狼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这边来。“嘿,狼,”他喊道,“有种的过这边来,你这个同性恋家伙,你这个杀人狂。咱俩该算老账了,就你和我。”
怪物离迪亚基特不到一米远了,它戛然止步,不理睬他俩的连续齐射。它猛地掉头,拖着僵硬的腿,向佩吕斯奎尔走过来。
这次,佩吕斯奎尔醒悟了他眼前的是何物。这不是他在网络里与之捕杀的那只以假乱真的狼,不是“意念”和密码的尽善尽美的杰作,不是一个狂人心血来潮的奇想并创造出来的巧夺天工的形象……不是大脑软件集成电路的完美造化。佩吕斯奎尔明白,他此时此刻所面对的怪物一方面尚未完全定型,另一方面却又神奇得多。
不知怎么的——或许纯粹是因为这怪物在网络里行使“意念”所获得的经验,或许是因为某种复杂得多的机理——它已经能够奇迹般地控制其肉体的自动生理过程,从而可在现实世界里复制自身。
原来,狼毛是人体汗毛变长的,狼爪是人的手脚在动物模型里挤压成型的,狼的嘴筒子是人的下颚被残忍地拉长,狼尾是人的尾骨像拉太妃糖一样被拉长,狼牙是回归野性的人牙,狼耳是人耳打磨成尖状。这一切都是“意念”创造的奇迹。“意念”创造了他面前这个怪物,“意念”也必须毁灭这个怪物。
“就是你,狼,”佩吕斯奎尔说,“过来吧。你知道我是谁吗?不过,我倒知道你是什么东西。”
他把手伸进汗衫里,掏出他随时都戴上的那只小小的银十字架,凑在嘴边。
“嘿,狼,谁会想到我们在这儿需要一颗银色子弹呢?而且是在这个真实的世界里,对吗?我是说,根本就没有什么人狼,至少在网络外面没有,至少以前没有。”
佩吕斯奎尔把十字架滑进弹匣里。狼睁大琥珀色眼睛,着迷似地凝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再说,我们都知道如何打死人狼,不是吗?”
这是一个无需回答的问题,可是狼却现身回答了。
他来不及瞄准,狼就扑到他身上了,犬牙咬进他的手腕,咬断筋络,咬裂骨头。佩吕斯奎尔剧痛难忍,松开手,枪落在地上。他闻到了自己鲜血热乎乎的腥味,听见了自己痛楚的惨叫,狼在撕咬他的手臂,咬出一道道很深的血口子。然而,他并不畏惧,剧痛之下,反倒怒火中烧,想起了狼对索尔兹伯里对纳瓦斯对亨尼西对佛洛伊德的暴行,于是他纵身扑到狼身上,用倒肘卡住它的喉部,双腿夹住它的腰,拼命将它摔倒在地上。那怪物很强壮,动作灵活得不可思议,肌肉柔韧得难以置信。它扭转身子,用利爪抓他,把他的衬衫撕成碎条,在他的腹部留下一道道可怕的血痕。它疯狂地怒嗥,呼出一股股令人窒息的臭气,眼睛颜色也变成冷冰冰的深不可测的幽蓝,晦暗朦胧。
可是,佩吕斯奎尔太肥胖了,狼摔不掉他。
他一只手卡紧狼的气管,腾出一只手来摸索枪,终于抓到了枪柄。他把枪抵住狼的头部,嘴凑近狼的耳朵,说:“咱们都知道什么东西能杀死人狼,不是吗?”
狼一阵狂乱地扭动,但无济于事。
佩吕斯奎尔自己回答了自己的问题,他说道:“银色。”话音刚落,他就扣动了扳机。
在子弹冲击下,十字架击碎了怪物的头骨,从它的太阳穴钻出来,顿时脑袋开了花,流出一团脑浆、鲜血和软组织纤维。
狼在佩吕斯奎尔的怀抱里猛烈地抽搐,每一根神经,每一块肌肉都好像触电似的颤动,每一根毛都竖直了。随后,它终于不再动弹了。
佩吕斯奎尔感觉到他的大腿热呼呼、湿漉漉的一片,翻身坐了下来,茫然若失地凝视着狼。此时感觉已经麻木,只是对自己居然从与狼的生死搏斗中幸存下来隐约感到诧异。迪亚基特和格雷恩伯格给他的手臂包扎了一根止血带,不久,布朗和拉希德也来了,大伙默默地等到救护车赶来。佩吕斯奎尔被送到圣文森特医院,缝了73针,输了六品脱血。
纳瓦斯死了,亨尼西也死了,佛洛伊德做了移植手术,只要身体能适应新换上了的大肠和肝脏,就可望在两个月后痊愈。
那只狼名叫查理斯·特纳,是一位单身汉,33岁,居住在同性恋街附近的一家小小的电影制片厂里。他大学毕业后就一直在该公司工作,当数据主管,熟人多,朋友少,更谈不上家室。人人都说,他是一个很不起眼的人,生活平平淡淡。他的个人经历没有丝毫迹象表明他的内心竟然孕育着狼性。
他至死都保持着兽形。
佩吕斯奎尔接通插座,进入网络,把正在恢复的伤痛抛在身后。略停片刻,减肥几公斤,穿上他平时穿的那件灰色条纹衣服,迈两步就来到警察局。
尽管当地特工人员抱怨,特别行动队依然照例在第六警察分局刑侦办公室碰头。索尔兹伯里、格雷恩伯格、迪亚基特、布朗和拉希德都到了。索尔兹伯里看上去完全康复了,只是手指仍然用纤维和线联在手上。还增加了两个新面孔,是从城中心暂时借调来补充特别行动队的。佩吕斯奎尔站在他们面前,他身后悬挂着特纳既作为人、也作为狼的比例模型。“我的推测已经得到证实,”他说,眼光扫视他的队员,“特纳借助于他的‘意念’,再加上精神癫狂,从而对他的生理机制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控制。约翰大学、哥伦比亚大学和纽约大学的教授们正在对人狼进行数据分析。教授们认为,我们有一种新型人种要对付,至少是一种新型罪犯。坦率地说,他们想怎么推论,就让他们去怎么推论吧。至于我们,要做的是找到切实可行的办法,以便再遇到类似特纳的人狼时,好对付。”
“是吗,中尉?我还以为银色就是克星呢。”
佩吕斯奎尔忧愁地摇了摇头。“果真如此就好了,杰姆,”他告诉布朗,“但那不过是迷信罢了。事情的真相是,我使特纳确信银色对人狼——对他——是致命的灾星。他相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