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三名法官正低声交谈着,忽然旁听席上有人轻声说:“法官先生,允许我提供证言吗?”
大家朝那边看去,是一个六十岁左右的老妇人,鬓发花白,穿着黑色的衣裙,看模样是黄种人。法官问:“你的姓名?”
“方若华,我是鲍菲的母亲,谢先生的妻子。”
费新吾恍然回忆起,这个妇人昨天就来了,一直默默坐在角落里,皱纹中掩着深深的苦楚。他曾经奇怪,鲍菲的母亲为什么一直不露面,现在看来,这个家庭里一定有不能向外人道及的纠葛。谢教授仍高傲地眯着双眼,头颅微微后仰,但费新吾发现,他面颊上的肌肉在微微抖动着。
庭长同意了妇人的要求,她慢慢走到证人席,目光扫过被告、检察官和陪审员,定在丈夫的脸上。她说:“我是28年前同谢先生结婚的,他今天在法庭陈述的思想在那时就已经定型了。那时,我是他的一个助手,也是他坚定的信仰者。当时我们都知道基因嵌接术在社会舆论中是大逆不道的,所谓始作俑者,其无后乎?率先去做的人不会有好结局。但我和丈夫义无反顾地开始去进行这件事。
“后来,我们的爱情有了第一颗果实,在受精卵发育到8胚胎期时,丈夫从我的子宫里取出胚细胞,开始了他的基因嵌接术。”她的嘴唇抖颤着,艰难地说,“不久前死去的鲍菲是我的第7个儿子,也是唯一发育成功的一个。”
片刻之后人们才意识到这句话的含义,庭内响起一片嗡嗡声。妇人继续说,声音充满了苦涩:“第一颗改造过的受精卵在当年植入我的子宫,我也像所有的母亲一样,感受到了体内的神秘变化,我也曾呕吐,嗜酸,感受到轻微的胎动。体内的黄体胴分泌加快,转变成强烈的母爱。我也曾多次憧憬着儿子惹人爱怜的模样……但这次妊娠不久就被中止了。超声波检查表明,他根本不具人形,只是一个丑陋的、能够生长和搏动的肉团而已!”
她沉默下来,定是回想起当年听到这噩耗时五内俱焚的痛楚。不管怎样,那也是她身上的一块血肉。听众都体会到一个母亲的痛苦,安静地等她说下去。
停了一会儿,她接着说:“流产之后,丈夫立即把这团血肉处理了,没有让我看见,但我对这团不成形的血肉一直怀着深深的歉疚。直到第二个胎儿开始在腹中搏动时,这种痛楚才稍许减轻一些。可是,第二个胎儿也是同样的命运。这种使人发疯的过程总共重复了6次。6次啊,这些反复不已的锯割已经超过我的精神承受能力,我几乎要发疯了。
“不过我并不怪我丈夫,他探索的是宇宙之秘,谁能保证没有几次失败?等第7颗胚细胞做完基因嵌接术,丈夫不愿我再受折磨,想找一个代理母亲,我坚决拒绝了。我不能容忍自己的儿子让别人去孕育。还好,这次获得了空前的成功。我满怀喜悦,小心翼翼地把这个体育天才养育成人。不过,坦率地讲,我心里一直有抹不去的可怕预感,这种预感一直伴随着鲍菲长大。这次儿子来雅典比赛,我甚至不敢赶来观看。鲍菲在赛后曾欣喜地告诉我,说他遇到了世上最美的一个姑娘。我也为他高兴,谁料到仅仅三天后……”
她说不下去了。法官们交换着目光,都不去打断她。妇人接着说:“一个月前我来到雅典,儿子和田小姐的尸体使我痛不欲生。但你们可知道,我丈夫是如何安慰我的?他说,有人说鲍菲的兽性来自嵌入的猎豹基因,他要把第八颗冷藏的胚细胞解冻,进行同样的基因嵌接术,让他按鲍菲的生活之路成长,以此来推翻或验证这种结论。从那时起,我就知道我们之间的婚姻已经完结了。不错,谢先生是在勇敢地探索他的真理,百折不回,但这种真理太残酷,一个女人已经不能承受了。在那次谈话后,我立即返回美国。谢先生,”她转向旁听席上的丈夫,“你知道我回去的目的吗?我已经请人把最后一颗胚细胞植入我的子宫,但没有做什么基因嵌接术。我要以59岁的年龄再当一次母亲,生下一个没有体育天才的、普普通通的孩子!”她回过头歉然道,“法官先生,我的话完了。”
法官休庭两个小时后重新开庭,法官和陪审员走回自己的座位,两名法警把田延豹带到法官面前。法庭里非常寂静,听众已经经历了几次感情反复,鲍菲母亲的话把谢教授的悲壮形象重重地涂上黑色。现在听众们紧张地等待着判决结果。
法官开始发言:“诸位先生,我们所经历的是一场十分特殊的审判。诚如雅库里斯先生和谢可征先生所说,在所有人类的法律中,尽管人们可能没有意识到,但的确有两条公理,是法律赖以存在的,不需求证的公理,即:人的定义和人类对自身生命的敬畏。现在,这两条公理已经受到挑战。”他苦笑道,“坦率地说,对此案的判决已经超出了本庭的能力。我想此时此刻,在新的法律问世之前,世界上没有任何法官能对此做出判决。刚才的两个小时内,我们已经尽可能咨询了世界上有名的人类学家、社会学家、生理学家和物理学家,他们的观点大致和谢先生关于后人类的观点相同。所以,我即将宣读的判决是权宜性的,是在现行法律基础上所作的变通。”
他清清嗓子,开始宣读判决书:“因此,根据国家授予我的权力,并根据现行的法律,我宣布:在没有认定鲍菲·谢作为‘人’的法律身份之前,被告田延豹无罪释放。鉴于本案的特殊性,诉讼费取消。”
退庭后,记者们蜂拥而上,包围了田延豹和他的辩护律师。几十个麦克风举到他们的面前。费新吾好不容易挤到田延豹的身边,同他紧紧握手,然后又握住雅库里斯的手,由衷道:“谢谢你的出色辩护。”
雅库里斯微笑道:“我会把这次辩护看成我律师生涯的顶点。”
他们看见谢豹飞的母亲已经摆脱记者,走到自己的汽车旁,但她没有立即钻进车内,而是抬头看着这边,似有所待。田延豹立即推开记者,走过去同她握手:“方女士,我为自己的冲动向你道歉。”
方女士凄然一笑:“不,应该道歉的是我。”她犹豫了很久才说,“田先生,我有一个唐突的要求,如果觉得不合适,你完全可以拒绝。”
“请讲。”
“田小姐是回国安葬吗?是火葬还是土葬?”
“回国火葬。”
“能否让鲍菲和她一同火葬?我知道这个要求很无礼,但我确实知道鲍菲是很爱令妹的——在猎豹的兽性未发作之前。我想让他陪令妹一同归天,让他在另一个世界里向令妹忏悔自己的罪恶。”
田延豹犹豫一会儿,爽快地说:“这事恐怕要我的叔叔和婶婶才能决定,不过我会尽力说服他们,你晚上等我的电话。”
“谢谢,衷心感谢。这是我的电话号码。”
他们看到一群记者追着谢教授,直到他钻进自己的富豪车。
在他点火启动前,新华社记者穆明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谢先生,你还会冒天下之大不韪,继续你的基因嵌入研究吗?”
那辆车的前窗落下来,谢教授从车内向外望望妻子、田延豹和费新吾,斩钉截铁地吐出了两个字:“当然!” (全文完)
马少皇 张晓雨 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