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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唐·教坊 (玉门遮)-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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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今天不同。

他忽从没有的冷酷地道:“原来他是要死的人。可就算自己要死,也还要搭上别人!”

红拂却并没生气。

她只笑笑:“你还小,你还不懂。”

说着,她认真的看着自己的丈夫。

“他这辈子,交到他手里的事,他还从没不用心尽力地做完过。”

时光静静地在流……那张青玉案侧,三坛酒,俱已倾尽。

这三坛酒,是李靖带的。案上另有一壶,壶为曲颈。

这一壶酒,却是红拂所携。

小却已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他知道师傅为救自己,明德堂长天一刺,只怕已耗损了不知多少精气。如今又逢这凶险难当的内息之战……

他情愿,时光可以就此停住……就让肩胛与李靖,那么奇异的握手永坐;就让那孤虚的月此生长悬,让自己与那说不清是敌是友的红拂就永远在这里看下去……就让一切恒远。

这幻像中的情景不知怎么给了他极大的安慰,那种感觉、像是……永恒。

突然李靖与肩胛一起动了。

其实他们只是一抬头,一齐望进对方的眼睛。

小却的呼吸都停住了。

然后……他觉得简直过了千劫万世的那么长,他才在他们的眼里看到了一抹笑意。

然后只见他们突然松手,齐向自己这边一招。

一条长藤就沿地葡伏而来,一下缠到那青玉案上,把那案子直拖过去。

那案子被拖到他二人中间,肩胛执壶斟酒,两人各尽一杯。

再倒时,只见余沥点点,竟已倾干。

肩胛神色有些懊恼,李靖笑道:“红儿备的酒,你从来不要指望会有很多。”

肩胛已侧眼望向红拂。

“此酒如名,当名为何?”

他把玩起那把曲颈长壶来。神色间似颇愉悦。

红拂笑道:“当名‘伫歌’。”

肩胛微微颔首。

李靖却忽然大笑起来:“没想这一战、这一战……”

他笑得竟都喘不过来气,没法把这一句话说完。

小却见到肩胛眼中笑意,已是满心欢,如不是顾忌李靖与红拂就在旁边,他早雀跃地奔过去,抱住了肩胛的脖子,乱喊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是你赢了,一定会是你赢的。”

他站在那里,没有动,却早开心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开心得自己流了眼泪都不知道。等知道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时,立时把脸轻轻地扭了过去。

所以他都没听到肩胛的话——“红姐,你放心。经此一战,你的药师起码可以寿延十年。”“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好一时,李靖和红拂都走了,林中重又静了下来。小却忍不住又一次开心得要爆发开来,他扑过去,抱着肩胛的脖子,双脚直跳道:“是你赢了,你从来都只会赢的!”

肩胛的脖子被他抱得死死的,如是平时,他一定会把他轻轻推开。可今天不。

天上,那一轮幻月未散。

他手中执壶,任由小却抱着自己。壶中本仅余沥,可他把那壶嘴对着口,如长江大川般的,仿佛那酒意吸饮不尽。小却只觉得,自己有生以来,奇书网从不曾有过这样的快活。

十二、在水方

到晨光微吐时,小却与肩胛来到了渭水河边。

肩胛轻声道:“我想洗一洗,这身上的泥太多了。”

他轻轻一笑。

“我好脏。”

他顺手拖过了几棵倒地的木头。随手牵起藤蔓,把它们绑在一起。

小却眼望着那些树被并排的绑着,宽近两尺,窄长窄长,竟近于一个木筏了。

肩胛用随身的剑披削着那木头,把树皮削掉,露出里面滑白的树肉。那树一时都洁白如许。他用半翠半枯的藤蔓缠着它们,平心静气的,耐烦已极的,好像他生来就一直在做这样的活计。

小却静静地看着他,只觉得,这时的肩胛,全不似曾经一夜苦战,得胜而回的剑客。他只是野外的云神,那薄天之翼虽有时翕张,可大多时,他就这么倦倦而细心的在织他的云彩。

他望得出神,却见肩胛已做完了他的活计,冲他微笑道:“在这儿的上游里许,就有一条支流。那溪流通往一片葭泽,现在还是初生,青翠如披。再过些时,天凉了,就会满头白花,鹭鸟没进去就看不见的。那里我以前去过,觉得很美。”

小却不知该回答些什么。只是羡慕地望着肩胛熟练的持剑的手,自己何时,手也会长到这样的干净利落,可以这样用剑,做一切自己想要的?

肩胛微笑道:“喜欢这把剑吗?”

小却用力点头。

肩胛道:“不久我就会,把它送给你。”

他目光望向远方,如同望向他那想像中的葭泽。微笑道:“我叫你读的《诗经》,你倒底有没有读过。”

小却有些害羞的点点头,又摇摇头。

他是读过,但读得不细,略略翻过,因为好多处不解其意。

肩胛却全无责怪他的意思。“以后有空应该好好看看,那里面有好多更淳朴的初民与更朴野的人生。”

“比如,蒹葭。”

说着,他低声吟诵起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回求之,路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小却听着,虽依旧半懂不懂,可从他的声调里,似能感觉到那一抹颜色了。那本来浅浅淡淡的色彩,底下却那么深,那么求之不得,所思所望,永在水之别端的感受。

然后他微微一愕:蒹葭?

却听肩胛笑道:

“没错,我小时的名字,本来叫做蒹葭。”

“那是初生的芦苇……此后错入红尘,叫来叫去,人人都称我为肩胛了。”

他轻轻一句,似已诉尽平生。

小却依着师傅的语调向他的过往望去。只听师傅喃喃道:“蒹葭,是一种很贱的水草。所谓蒹葭倚玉,嘲笑的就是它的贱值。”

“但不用怕,不用想着这生命生来为什么会如此轻贱。只要一旦云影突至,光景焕然,你会看到它竟想像不到的辉煌。”

他平身躺在那窄筏上,叫小却推筏入水。然后小却跳上筏尾。肩胛一时不再说话。

筏子划入水中,渐至江心。肩胛把身上的衣衫除下,依旧躺在筏上,冲小却笑道:“帮我洗洗,好多好多的烟尘,好多好多的泥。”

相处六年,小却其实还从不曾看过师傅完整的身体。

只听肩胛笑道:“你看到一个人的身体,其实就会了解他的一生。一个男人的一生是什么样的?他初生时有如蒹葭,命贱如纸,可青翠如许;那以后,学会了韧,韧后会学会强,奇#書*網收集整理学会锋利,学会挺起自己后背的胛骨,让它对峙如峡,对展如翼;让它如两把兵器,护己终生,不可轻侮。”

“直到那一天,属于你的时代来了,那辉煌的霞彩,那其光万道的初阳,那喷薄而升腾的欲望,那渴求的力……你会发现,你突然已经长大。哪怕身处野泽,水草荒蔓,你会觉得,如果努力,你将永远是那一千万棵蒹葭中最不同的那一个。你会在它们的随风俯仰中寻找一种只属于你自己的姿式。你会发现,虽说你禀性瘦弱,身体单薄,但只要打开渴望,打开奢愿,会有一个无比奢华,像太阳照在云彩上的焕然远景在吸引着你。只要你坚持,你就会拥有它。虽说,拥有它的同时,你也同样拥有乌云。但那是怎样的乌云啊!那么郁怒的灿烂,那么翻腾的暴怒,你要学会属于自己的闭口缄默、铅沉如压,也要学会自己的沸然一怒,白雨漫天。那其间的云垂海阔,月朗天低,文彩辉煌,星耀四野,是你穷此一生,也难抛难忘的你所热望的生命!”

小却以手掬水,轻轻洗濯着肩胛的肌肤。他头一次见到,师傅身体上原来有那么多的伤。可那伤痕,并不让人惨淡,而是让人奋然。那一条从肩至肋的长长的刀伤,那狰狞的、尖锐的痕迹勇慨得令人惊叹。令人惊叹的是那一刀之后,这伤痕依附的主人还是活了下来,且不改姿态、更增勇锐地活了下来。

肩胛微笑道:“这一辈子,我做过很多错事……”

“也错过了很多对的事。”

“你也会这样,但记得,什么都可错过,但不要错过自己的生命。”

他微笑地看着小却:“记着,这次,我真的要走了。”

“可我没有错过你,你也没有错过我。”

“我们没有错过这六年的生命。”

小却先只还是静静地浣洗着师傅的身体。他已经习惯了,知道师傅说的话有好多自己都一时难懂,就比如今天的……他还一如既往的默默地听着,却猛然觉出不对,感觉自己心头一时说不出的乱,然后诧然抬眼,愣愣道:“可是,你胜了!”

肩胛微微一笑:“我是胜了。”

“可其实,从明德殿中,长天一刺,我终此一生,就永难复原。”

“何况,又再逢今日之战!”

他说到这里,口气猛地昂扬起来。

小却猛然发现,原来平日如此淡定的师傅,其实也像所有的男人一样,是如此的渴望与喜爱着战斗。他被肩胛的语气点燃,可接着,却明白了他语中的含意。

却见肩胛目光璀粲,孩子气的明朗一笑:

“风角、鸟占、云祲、孤虚之术,最终也没有难倒我。小却,你说,我是不是个英雄。”

这是小却头一次听到师傅说起自己是个“英雄”。

他看向师傅,却见师傅眼里居然都是一种好玩的神情,那好玩里还有一丝羞涩。只听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承认道:“告诉你一个秘密,我经常会很幼稚地不断得意或绝望地自己对自己说,自己拍自己的肩膀夸赞自己:‘我是一个英雄’。嗯,我是一个英雄,我是一个英雄……那么说时,让我感觉到自己像一个小男孩儿似的快乐着。”

小却不由也被师傅的语气逗笑了。

可同时,隐隐的,他潜意识里感到有一条裂缝正在自己心口生长,它慢慢绽开,起初很慢,但一直深割下去,直要切入那生命深处,切入到生命的最底层的黑黝,然后,崖崩岸毁,不可收拾地撕裂开来。

他从没有感受到过这种痛楚,像自己的身子、不!是自己的整个生命,都正在被彻底地撕成两半。撒裂后,自己还要眼看着它向内吞去,吞噬于那深广得永远也填不满的裂缝,那广阔得如这宇宙,如那深渊大海般的缝隙。而最让他痛苦的是,他发现:就算填尽自己的整个生命,也将难以将之填满。

肩胛的眼睛忽定定地看着他。

“不要哭。”

他的语气并不重,可是里面有一种坚定的力量,像他在用所有的意志与生命在小却的脑子里要打进一根钉。这根钉子一旦钉进,那无论如何,以后小却的生命再遭何打击,再如何残损,那生命,总有一根钉子钉着,也将永不溃散。

“以后身边没有我了。”

“你就不再只是个男孩儿,你是个男人了。”

他略一哂笑:“男人是个很奇怪的字眼,你如照着别人的期望与标准去做,你将永远做不到。你得学会自己给自己定标准。但起码有一条:不许自己哭。”

“不许为我哭。我没做过什么软弱到要让别人为我哭的事。”

小却脸色煞白。

这么说,肩胛真的要死了?

死是什么?——虽说他已经历过很多,谈容娘、张五郎、于重华、传说中的爷爷与父亲、大野龙蛇会的朱粲……以至,最近的亲娘。

可死亡是头一次这么公然正大的与他遭遇。

他望向肩胛,如同他身后有着一扇门,他看不穿,猜不透。

肩胛却坦然从容地笑道:“我是要‘死’了。”

“你想知道什么是死?”

“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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