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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方元撇过头去不看她,阿尘提起竹篮慢慢走向升降机关,一想到要离开,她忍不住回眸一望,原想只要看到他的侧脸也好,但却看见那对明亮的大眼睛正随著她移动。
按下心中的失落,在暗红色光芒之中,阿尘绽放幽幽一笑,坐上机关离去。
※※※
在渐渐暗去的光线之中,阿尘的身影也跟著消失,方元感觉到身上的锁链逐渐松开,没了钳制,他低下头信步走向水潭,藉著仅剩的光线,看著水光中自己的倒影依旧,但性情却早已改变。
他不敢承认,可心里却明白。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陷囹圄的日子,这个囚牢四季如夏,虽然简陋,却是个遮风避雨之处。每天日升月落,雾起云流,幽远而恒定。
世界只有他和阿尘,在感受天地的伟大奥妙,忘记时光的流转同时,也几乎快要抹去所有的仇恨。
恨意消失,而感动增加,方元始终不懂阿尘为什么对他出奇地好?
他不过是一个战败的俘虏,这个自称阿尘的姑娘,却打从他两年前在此苏醒,就如此竭尽心力地照顾他。
任幼芽一样娇嫩的自己烫手不打紧,却在意烫伤身经百战、全身上下肌肤无一完好的他。
打从开始流亡,成为刀口上舔血的亡命之徒后,早已不再有人对他温柔。
方元不愿意遗忘,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加上方家八百七十三条人命,十几年来,每一夜,家破人亡之日是他无法摆脱的梦魇。
可折腾人的是,为了报仇而生活的日子,水深火热到无以复加。
原本,他是集家人疼爱于一身的书香世家少爷、名门望族方孝儒之孙,以乃祖忠义之风自豪。
可惜天地不仁,万物皆为刍狗,不忠不义的朱棣登基,祖父不愿意投降输诚,在官兵涌进宅第前,祖母、亲爹和大伯三条白绫悬在大厅,除了九族之外,连同朋友弟子无一幸免,方家全数灭绝。
在危急之时,忠心耿耿的奶娘用自己的儿子冒充他,将襁褓中的萧无音交付给他,临死前再三嘱咐他,绝对不能忘记抄家灭族的仇恨,要他一定要为众人报仇雪恨。
方家门楣被鲜血浸润,落在地上任人践踏,他却不能上前去捡,因为方家的方元已死。
而后,他让无音改姓方,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抱著一个更小的孩子流浪街头,隐焰埋名受尽欺陵。
为了生存,他什么伤天书理、肮脏的事情都做尽了,到后来招兵买马,成为海上人人畏惧的海蝎子,才再度让“方元”二字重见天日……
没有一日能安心地睡著,直到败在龙海儿手下,被关在此处,不是自由之身,才让无时无刻被仇恨重压的他得到一丝喘息。
他并非自愿,而是不能再去做那些腥臭龌龊的事情,尤其是有阿尘的陪伴,让他重获内心的平静。
“但是,这种日子又能持续多久?”方元对天喃喃自语。
方元痛苦跪地,一闭上眼,三条白绫便在眼前晃动,奶娘儿子的哭号声不绝于耳,再想起自己第一次夺去他人性命,罪恶感让他不住颤抖。
他不能停止,他不能厌倦,他不能够逃避一族的血债,为了报仇而生,为了报仇而死,功成之日亦恶贯满盈,合该永不超生。
但他却遇上仙女般的阿尘,他还记得初次见面之时,她只是个大丫头,不过是个精巧的娃娃,才两年便已出落得如纤尘不染的出水芙蓉,好似不食人间烟火。
可是她的温柔、她的体贴却是丝毫未变,他天天看著她不甚灵巧却拼命为他忙进忙出,看著她汗流挟背的辛苦,要他如何不感动?
阿尘心细如发,他明明没有要求,她却挖空心思让他衣食无虑,没人告诉她,但是她却知道他嗜酒如命、无酒不欢。
更重要的是,无论他如何冷淡、如何忽视,她仍然笑语盈盈。
家破人亡之后,十几年来过著行尸走肉一般的生活,一条※命随时可能断送,没有人会为了他流泪难过。他以为自己早已忘却了七情六欲,但是他现在发现,那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更真切地说,任何活在地狱的最底层、在没有黎明的黑暗中打滚的人,会更渴望光明和平凡,那种最微不足道的幸福。
阿尘的出现是一盏微弱的光,却照亮了无边无际的黑暗,让人打从心底感觉温暖,感觉到纯洁,感觉到世间的美好……
也感觉自己还活著,还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回到过往快乐的时光,在春天百花齐放之时,在花园里头设宴赏花,全家和乐融融地吟诗作对、斗智争能,输赢不过是场游戏。
不该相遇的……
上天不该让他遇到阿尘,不该让他有了不该动的念头,美好的人事物太过短暂,就变成非常残酷的折磨,可是他无法拒绝她来到身旁,无法不看、也无法不爱了。
也许当他发现她的左手残废时,他便无法阻止对这个善良姑娘的动心。
突然,在黑暗之中,方元有如困兽之斗地对天大声咆哮,凄厉而又哀凉。“老天爷,你为何这样对我?这不公平!”
第二章
清晨月落日未升,夜后尚是天地万物的主宰。
在第一道曙光来临前最墨黑的时刻,龙族学堂后方,师傅一家人起居院落的厨房里,却已经有抹清丽的身影,正压低声音、舞东弄西地调理著各色料理。
直到将刚炊好的饭移进木桶,收入竹篮,阿尘方揩揩汗,水眸却没闲著地确认该带上山的干净衣裳、饮食酒水样样不缺,不打算多作休息,娇俏的人儿便摸黑走出了学堂。
要入冬了,白日里一样炎热,但夜里的雾却浓了些。
虽然今晨和每一天早晨没两样,但距离方元开口说话,已经过了三个月。
原以为方元的回应是个契机,可是阿尘却大错特错。从那次之后,他鲜少开口,大半时候还是无动于衷,表情像被冰雪冻住。
踩著熟惯的湿滑山路,阿尘开心地哼著小曲,小路崎岖,可她左拐右弯半步不差,矫健地走著。
她不会去猜测他在想什么,男人的心思正如山色一样难以辨析,但总有一天,她会像闭著眼也能在山中行走一样地了解他,只要他的心不将她阻隔在千里之外就好。
而且当她要离开之时,他眼眸中总是闪过几不可察的失望,于是,她更早起身、更晚离去,长时间停留在牢底,待在他的身旁。那也是她的心愿。
哼著从族人那里听来的曲子,揣著三折宣纸,阿尘喘吁吁地走著,今儿个多准备了族人回港带来的北方苹果,竹篮比往常沉重了些,不过她还是充满喜悦。
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甜滋滋的脆爽口感,她昨儿第一回尝,爱得不得了,便决定要带几颗给他。
这是对门的岳大爷为了思乡的妻子特地带回来的。
据岳大嫂子讲,北方佳果有平安的意思,是给珍而重之的人祝贺食用的,婴孩满月、婚嫁喜事,连远行病痛都少不了此物。虽然囚在井牢里人我不侵,但她还是希望他能够平安顺利。
至少,能够不要忧愁。
在阿尘不经意之间,日头早已高升,而她也从蔚蓝海边来到浓荫山林,顺手采了几朵大红朱槿,想念的强烈感觉推著她的脚儿,又加快了脚步。
过了一个时辰,她已来到井牢的上方,看著两道机关,她还是闭著眼睛狠心拉下,待一切恢复平常方打开眼睛。
没有变化的一日跳过一日,方元还是有些改变,他近来已经不再怒吼了。
不知是接受了龙海儿不会过来的事实,还是别有原因,总而言之,他不再常动大气。
只是他的静默并没有削弱她的左右为难,因为她每次一打开机关,让他被绞紧在石墙上,她还是心痛难耐。
特别是她知道他仅是在忍耐,并非真能接受不得自由一事。
不论是倭寇还是龙族之人,海民最重要的就是自由,无拘无束去追随或被追随,坚强而又勇敢,最是尊贵崇高的自由。
龙族之人虽有名分上的主子,但无论是跟从海龙王、龙海儿或是各船队的首舵,那都是经过自由意志决定的。
而她早就选择侍奉方元,这样的体悟,让她痛心于他如此被对待。
就算她是龙族的司狱也一样,她是属于他的。
阿尘启动了第二道机关,飞快地跳上升降轿,随著缓缓下降,果不其然,她看见方元正和她凝眸对望,明亮之中有著淡淡的哀伤。
“方公子……”阿尘忘情呢喃著。
方元定定看著来人,没有表情。
阿尘不施脂粉,大好清丽面容更是动人,衣裙朴实无华,让人更是清楚她匀称的身段。
长年相处,他还是觉得此姝只应天上有;而她不加修饰的温柔,更使他无法抵挡。
但是他得抵挡,若不那么做,被感情漩涡吞噬的他,就会真的忘记一门血债和几百条死不瞑目的冤魂。
他不该忘却,也不能忘却。
机关一停,阿尘迫不及待跳下,莲移碎步至方元面前福身。
“方公子,阿尘今儿个帮您带了苹果。”放下竹篮,阿尘掏出了个红艳的果实,开心地说著。
虽然气氛不坏,他心情看起来也好,但过了许久,见方元没有表示,阿尘呐呐地收回手,正要强打起微笑,他却开口了。
“谢谢。”方元用又低又沉,能让地面鸣动的声音道谢,让阿尘旋即扬起灿烂的笑脸。
“我削给您吃,好不好?啊!”顿了下,阿尘想起什么似地嚷了一声,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细声说道:“我忘了,我的手没法子削东西……”
方元一直注视著阿尘,她小小的鼻头有点泛红,她第一次这么难过。
在他印象中,她总是很有精神,一个人自说自乐,连在一旁偷听的他,都能感受到她的喜悦。果然,她还是在意手残的事情。
为什么要为了他的事,而让自己难过呢?
“不用削了,我直接啃。”方元脱口说道,希望能阻止阿尘再去想己身的缺憾。
正在感伤的阿尘一听,突地抬起精致的杏脸。
面前方元仍是冷冷的表情,但她刚才无疑听见他的体贴,脊骨被蕴含力量的低音震动,仍持续不断酥麻著。
咦?那可是真实的?
“公子,您刚说什么?”怀疑自己听错,阿尘又再问道。
这一次,方元没有再开口,于是阿尘真的以为自己听错了。
“公子刚才可能什么都没说吧?阿尘误会了,阿尘去帮公平收拾屋子……”说到后来,阿尘突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好心情烟消云散。她是否永远得不到他的回应?
“放著就好,不用削了。”方元淡淡说道。
“真的吗?”
”……”
“真的吗?您愿意就这样尝吗?”
“……”
“方公子,刚才您说的话是真的吗?”
“对,把苹果放著,我晚些吃。”
方元看了一眼该死的坚固钢链,再看了一眼阿尘期待得快要滴下感动泪水的清灵眼眸,不由得放柔了语气,轻轻说道。
大丈夫弄哭一个姑娘,算什么英雄好汉?若不是怕她掉泪,他今天并不想和她说话,加上一看到大红色的苹果,好似前世的回忆便不由自主地启动,一幕幕像皮偶戏上演著。
他想起生于山东的娘亲,最拿手的甜品便是拔丝苹果,儿时,他总缠著娘做,连夏天也不放过,娘疼他,不得已只好试遍夏季水果,总不若那甜蜜的口味和清脆的口感,直至死前还在研究……
不料阿尘一听,却开心地举起手上的苹果。
洞穴中的风不安地扰动,方元和阿尘靠得极近,却因为不同的心思而表情大异其趣。
“这是在干什么?”看著阿尘的动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