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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比她稍微高半分的纤细身影正带着颤抖的趴在地上,身上青色的缠枝堆花襦从肩头至背心烂了好几条口子,血肉模糊之中依稀能看到肩背上白皙的肌肤,发髻早就被打散了开,后劲上青紫血痕亦是触目惊心,腰上腿上手臂上的衣裳仍旧算是完好,可瞧着那透过不算薄的秋裳现出的斑斑血迹沈苏姀却无论如何都移不开眼去,她就那么看着香书伤痕累累的身子,好似一瞬,又好似良久,周身温润之色渐渐淡去,那忽然透体而出的煞气让站在她身边的沈君心下意识抖了一抖。
此刻仍有微雨霏霏,在她的对面,三个侍女撑着一把大伞为二夫人沈柳氏与三小姐沈琳琳遮着雨,见沈苏姀前来,二人坐在临时搬来的椅子上笑意疏淡且凌人,某一刻,沈苏姀忽然将目光从香书身上移了开,墨眸半狭看着沈柳氏眉头微挑,“二夫人该发的怒火发完了,打也打完了,是否能让苏姀将人带走了?”
众人闻言一惊,谁都没想到她不气不怒直接就想把人带走,沈柳氏平庸的面上现出两分意外,精光乍现的眸子暗光簇闪,三小姐沈琳琳闻言一笑,她大抵以为沈苏姀会就此发怒,可没想到她竟然忽然来了这么一句,她真是高看了她。
沈琳琳那笑意有些讽刺,“五妹妹果然知事明理呢。”
沈苏姀唇角撤出两分笑意,上下打量了沈琳琳一瞬轻声道,“三姐这些日子受训导嬷嬷的照看果然愈发光彩照人了,虽然三姐和五殿下的婚旨已下,可为了避免夜长梦多,三姐还是早日求太后娘娘为你们定下婚期才好……”
沈苏姀话音一落沈柳氏就笑起来,“怎么五小姐还不知吗,我们琳琅和五殿下的婚期已经定下了,明年二月初七,到时候我们府中就要有一位皇妃了。”
沈苏姀眸光一亮的点头,“那简直是再好不过了!”
她异于寻常的应和让沈柳氏下意识的觉得有些不安,可这样的不安却又不知从何道来,沈苏姀看着还躺在地上的香书眼底一疼,挥了挥手也不问能不能带她走了,直接让赵勤去扶香书起来,沈柳氏和沈琳琳见沈苏姀这般好说话也没再制止,反正该打的都打了,该显的威风也都显了,赵勤扶着几乎没了意识的香书朝伽南馆去,沈苏姀笑看着沈琳琅略带艳羡的道,“真羡慕三姐有这样的好归宿,往后的沈家就要靠三姐支应了。”
沈琳琅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唇角,沈苏姀再不与她们多说,转身带着沈君心往伽南馆走,刚走出两步沈柳氏又发了话,“君心,你父亲这两日的病情有好转,你不去看看他吗?”
沈君心本想跟着沈苏姀走的步子顿时一滞,沈苏姀回头安抚的看看他,示意他应当先听沈柳氏之言,然而沈君心眉心紧蹙一瞬,却只是朝身后之人摆了摆手,“稍后君儿会去的,母亲身有要事不必理会君儿!”
沈苏姀挑了挑眉,没想到素来在长辈面前乖觉有礼的沈君心竟然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忤逆沈柳氏,不用去想也知道此刻沈柳氏的表情又多么难看,沈苏姀略有两分无奈,见他眼巴巴的跟上来干脆也不去管。
“你就这么算了?”
沈君心睁着一双滴溜转儿的眸子望着沈苏姀,沈苏姀看着前面被赵勤带着走在前的香书抿了抿唇,语气略有低寒,“不这样,又能怎样呢……”
沈君心愣了愣,小小年纪的他竟然也学着大人一般的叹气,“也对,三姐要嫁给五殿下了,连祖母近来都待她极好,二夫人更是扬眉吐气,你哪里斗的过她们。”
沈苏姀不置可否,沈君心忽然低了声音,“其实我早就知道父亲身体有好转了,不仅如此,我还知道二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怀了父亲的孩子,你猜她是什么心思……”
沈苏姀脚步一顿,转头看着沈君心时就见着小小的娃儿一脸的沉思,却并没有苦涩或者害怕之意,沈君心见沈苏姀看着他不由得一笑,“若是生下来的是个男孩,二夫人肯定不会让我继续像现在这样待在沈府,我比那孩子大八岁,等以后自然没有一个小娃娃听话,我猜啊,她会想法子除掉我也不一定。”
沈苏姀眼底流光一闪,沈君心面上却忽然一晴,见周围无人大踏步向前的提高了声音,“可那孩子能不能生下来还两说呢,再说了,我也不稀罕这沈家的爵位!”
沈苏姀急忙赶上沈君心的步伐,一路无言的回到伽南馆,召集丫鬟过来为香书更衣,又找来府中最好的金疮药为她上药,看着那堆脱下来的血迹斑斑的衣裳,沈苏姀的眸光又冷了两分,沈君心看着她,“我猜,你不会善罢甘休的。”
沈苏姀深吸口气看向他,“那你给我想个法子报复回去?”
沈君心满眸深思,半晌摇了摇头,“我想不出来,但是我知道你肯定有你自己的方法。”
小娃娃的眸光坚定,沈苏姀却只垂眸把玩着手中茶盏,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
·
梦里又是黄沙漫天,沈苏姀好似一抹飘荡在空中的幽魂,目之所及的每张脸她都熟悉万分,曾经嬉笑怒骂曾经恭敬臣服,此时此刻,每一张脸上都布满不顾一切的无畏,而后是生死不能的痛楚,纠结的眉头淋漓的冷汗,屈辱愤怒仇恨不甘心,最后,都化作那致死也没能闭上的一抹空洞,在这方距离君临千里之遥的边境荒谷之中,尘归于尘,土归于土,死去的人坠入轮回,那恨那怒那不甘,全都留给了活着的人。
沈苏姀锦衣尽湿的醒了过来,大睁着的眸子也有两分梦中所见的空洞,有那么一瞬了无声息,片刻之后才缓缓地回暖,陈墨一般的眼底终于又有了光彩,从昭武二十七年至今,她是怎么度过这五年的呢,仇恨是一道枷锁,痛入骨髓,这一世她什么都不用学,这五年时间只学会了一个“忍”,如果不忍,她只能举刀杀到仇人面前,如果不忍,她早就在仇人至高无上的地位下万念俱灰,如果不忍,她还只是个被流放在族地不得归来的沈府孤儿。
“忍”字头上一把刀,前世的苏彧,从不知道什么是忍,想要的就去争,争不到的就去夺,夺不来的……不,那时候还没有“他”夺不来的……
深吸口气,将僵硬的背脊缓缓一松,苏彧死了,对于今生的沈苏姀来说,这世上你越想得到的东西便越要用加倍的耐心,对待仇人,干脆利落反是仁慈。
要慢慢的,一刀刀的,让他再也没有翻身之力。
沈苏姀转过头去,窗外阴沉沉的天色已经亮了两分,雨已停了,大抵是因为刚做了这么个梦,她心底颇有两分不安,在床上躺了片刻,起身,着裳,洗漱,梳妆,没了香书侍候她自己也能做的一丝不苟,刚走出内室便看到站在外头的香词,“香书如何了?”
“虽然伤的重,却都是皮外伤,主子不必担心,已好了许多。”
沈苏姀闻言眸光微暗,径直朝左厢而去,香书仍然昏迷着,一张清秀的笑脸此刻煞白无血色,看的叫人心疼,她站在原地沉默片刻,复又转身朝外走,香词跟在她身后轻声开口,“窦家军依然还在募兵,瘟疫之势没有分毫缓解,窦阀瞒而不报,今上还不知已死了许多人。”
沈苏姀微微颔首,看了一眼外面亮起来似乎要放晴的天色心头仍然是急跳不停,此刻已至申时,想来想去,她仍是决定进宫一趟。
没有香书相伴,她只带上了赵勤,想到今日里仍是半分动静都没有,沈苏姀的眉头不由紧紧皱在了一起,似乎感受到车中人不寻常的气势,赵勤不由加快了马速。
君临城街市之上仍旧是一片热闹繁华,沈苏姀掀开车帘一看,意外的发现今日街市之上多了着褐色铠甲的宁阀军队,因七王爷被打入天牢一事,金吾营这两日略有消沉,然而皇上既然没有下令裁撤金吾营的戍卫君临之权别人也没理由指责,可今日里这多出来的宁阀军队却实在叫人觉得诡异……
沈苏姀没有来得及多想宫门口便到了,刚下了马车沈苏姀便看见一队禁军从宫门之内疾驰而出,一路向着城南的方向而去,沈苏姀心头急跳,却一时之间又想不出是什么原因,掏出腰牌禁军放行,沈苏姀独自一人朝宫内而去。
悠长的宫道之上一个宫人也没有,安静肃穆的让人觉得有两分可怕,帝宫被秋意侵染,天边阴霾未散,分明是白日,却给人一种暮色昏沉之感,沈苏姀心跳“砰砰砰”的加快,脚下的步子不由得也疾快起来,就算真的是出了什么事,到了寿康宫之后总能知道!
沈苏姀垂眸疾走,眼看着就要到寿康宫了却被一声执路太监的尖利之声一惊!
“德妃娘娘驾到,闲者回避……”
沈苏姀眉头一簇,却不得不垂手侧身站在廊道一边,眼角微动,只看到一路声势浩大锦衣明服的侍女侍卫当先走过,随即便有一道金光闪闪的架辇进入了她的视野,沈苏姀垂着头,料想着窦澜必定没有心思看到她,眼看着那架辇从她眼前经过她心头不由一松,然而一颗心还未落定窦澜那冷傲又肆意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慢着——”
窦澜不知为何停辇,沈苏姀心中尚存侥幸,可随之一道目光便落在了她身上。
“这是沈姑娘?”
沈苏姀不能装聋作哑,抬起头来朝她一福,“给德妃娘娘请安。”
窦澜意味不明的一笑,“本宫适才给太后请安的时候她老人家还在说你怎么还没进宫来,这不,这么快就遇上了,来,过来让本宫瞧瞧……”
沈苏姀朝窦澜那边走近两步,窦澜却又一笑,“抬起头来。”
沈苏姀听命抬头,正对上窦澜没有分毫笑意的眸子,她定定的看着沈苏姀片刻,忽然抬手一把握住了她的下巴,尖利的指甲刮得沈苏姀钻心的一疼,见沈苏姀眉头紧紧一簇窦澜眼底这才有了几分笑意,“太后喜欢沈姑娘至极,本宫本来也挺喜欢沈姑娘,只可惜沈姑娘太不识趣,让本宫教教你,在这宫中,任何时候都不能站错队,否则下场总是很惨淡的。”
沈苏姀往后退一步,窦澜瞬间变勾不到她,她饶有兴味的收回手,眸光冰冷的落在她脸上,沈苏姀垂眸一福,“娘娘教诲沈苏姀谨记于心。”
窦澜冷笑一声,转过头去不再看她,“走。”
沈苏姀让至一旁,眸光泛冷的看着那紫红直逼正红的衣衫远去,窦澜依旧这样放肆嚣张,特别是在她的儿子成功算计了炙手可热的七王爷之后。
沈苏姀抿了抿唇角,目之所及忽然看到一个小太监脚步极快的从外朝的方向而来,面色煞白的朝着窦澜的架辇走去,似乎是自己人,那小太监连礼都未行便至窦澜跟前,不知低声说了两句什么,窦澜唇间溢出两分意味不明的沉厉之语,她那周身气势一变,整个人再不复适才对她的那般张狂,沈苏姀正在猜测发生了什么事让窦澜如此失态,窦澜却已一声令下快速离开了去,沈苏姀站在原地愣神片刻,转身朝寿康宫去。
寿康宫中一片安静,似乎适才窦澜请安留下的阴云尚在,沈苏姀一进门便看到陆氏略显疲惫的面色,沈苏姀请安行礼,陆氏已一把将她拉了过去,沈苏姀试探性质的一问,“太后还在为七王爷担心?”
陆氏一叹,唇角撩起冷笑,“有哀家在,他们只是敢耍耍威风罢了!”